刘启只是一句随口的调情,没有真的催生意思。
自上林出游回来之后,两人的关系因着宝儿的缘故更进了一步。王?放下了原先对感情深浅的担忧,直接跟刘启提出了自己需要一些人作为人手。
“我上次旁观了殿下与梁王之间的传讯。”王?手里分别拿着两样东西,左手是一份简牍,右手是一份帛书。
“简牍厚重, 删改不易;帛书质柔,缯帛价贵。我私以为这两种事物都不应当是最好的载言之体。”
“我想找一种更为廉价,方便制作,比这两种事物都要来得更好的书写载体。”
王?将她对于纸的构想阐述给刘启。刘启耐心而认真地听完,对她的想法表示了强烈的肯定与支持:“如果真的能有那样的事物,毫无疑问将是天下文风大盛之渐。”
但他也同样理智地指出:“只是你打算如何去做呢?”
好的,研究目的与意义得到了肯定, 接下来就是项目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了。
王?:“我不知道具体该如何制作出这样的事物,但我知道应该让谁来做,并且如何让对方将此做得更好。”
刘启笑了:“那就可以了。”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老刘家向来是这种手腕的佼佼者。刘启只要确定王?心里有数就行,他相信王?不是那种会夸下海口的人。
“宫内的仓谷饮食皆由先生主管。我会让先生为你调拨出一批专门负责的匠人,之后你所有需要的支出用度,都让先生批了就是。这种东西如若成功,对天下来说都是大善,你不用有太多的顾虑。”
刘启从手旁空白的简牍中抽出一张,一边交代一边快速地拟了份手书,印信一盖,王?的怀里就新鲜出炉了一份项目审核通过单。
幸好有着前面劝谏的功劳,晁错对于王?的印象称得上不错。并没有产生对王?乱来的担忧,同样深知兹事重大的晁家令也同样将此事从快从急安排上日程。
刘恒登基第十三年的尾声, 整个太子宫都充斥着忙碌的气息:王?、晁错忙着调动匠人生产与创造的积极性的时候,刘启本人也没有闲着,因为快到岁首了。
如今的汉朝沿袭的是秦朝时期的颛顼历。这个历法最为反后世人常识的一点,就是以冬十月为每年岁首,同时不改称十月为正月,也不改称正月为一月,于是经常会出现某年十一月竟然早于同年四月,这样能让后世人乍一看大脑CPU能险些爆
炸的记载。
十月成为了事实上的“王正月”,汉朝便将很多大事的时间节点也放在十月。太子殿下自时间逼近年末以来,一直被皇帝狠抓苦力,跟着忙前忙后处理事务,预备着新年好过一个安心的长假。
这边朝廷内政眼见着处理得差不多了,刘恒大手一挥,又把儿子派进了迎接诸侯王来朝的队伍行列。
和吴王的血海深仇人尽皆知的刘启:我吗?大人你真的确定要派我去迎接诸侯王吗?
他自己当然无所谓,但他挺怕诸侯王在看到他之后误会到心如死灰的。
Ett: ......
她白了一眼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的太子殿下:“我当时在公主家,公主还曾经就殿下当年与吴王太子一事极力辩驳过,说太子只不过是当年年幼、无心之举,竟然就要被长安众人念念不忘。”
当阿姊的在那边为亲弟弟护法,风评被害本人竟然还在开自己的地狱玩笑。
“殿下还真是心宽。”
王?犀利锐评。
刘启也不恼,反倒是笑了:“如果我自己都放不下这件事情的话,那才叫糟糕了。”
太子当场亲手弄死诸侯王太子,用的方式还那么具有戏剧性。刘启怎么想都清楚,这件事必将史册留名,完全不是他掩耳盗铃就能糊弄过去的程度。
“如果是个人提起一次我就要生气一次??那我得被活活气死吧。”
看得相当开的太子殿下态度从容,他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看着王?转移了话题:“阿姊这几天又与你通讯了?”
“毕竟要新年了。”王?往他床边上一坐,侧脸看他:“我于是为公主备了份薄礼,祝愿公主来年依旧长乐未央。”
刘嫖收到后相当高兴,给她回讯写了不少夸夸的话,又出手阔绰了一把,送出的礼物价值远比王?给她的高。
王?睨了刘启一眼:真是好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送礼啊......”
刘启摸了摸下巴:“你新年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纸张能够快点问世。”
王?即答。
刘启一愣,压根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王?推了推他的手臂,让他给自己让出躺下去的空间。
“我没开玩笑。”王?安躺在床上,看着身边刘启的眼睛。
“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国家富强,文武兼济??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愿望了。”
“当然了。”她眉眼轻松,手指轻轻勾住了刘启的掌心:“这些都太大了......殿下就当我在哄殿下玩吧。”
王?轻声细语地说:“新的一年??我想要殿下继续信任我。”
半年的时间太短,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去做。程姬和贾夫人已经先后诞下了子嗣,刘启的后院还有的是热闹。但王?不能被这种热闹所打倒。
“我知道殿下是太阳,阳光是要普照天下四方的。”王?低声:“可我就是想要殿下继续信任我。”
刘启看着她,俯身亲了她脖颈一口。
“好。”
“新的一年??愿延年益寿,永受嘉福;与天相待,日月同光。”
新年夜很快翻了过去,刘恒也是真的说到做到,干脆让太子替了大鸿胪的活计,派他去迎接这一次来朝的诸侯王。
如今汉室对诸侯王朝见的规则是相对宽松的,国家只规定了诸侯王至少五年需要朝见一次,甚至都没规定来朝的上限。关系与帝支较为亲密,且封地临近的诸侯王,像梁王刘武,比年入朝也不是没有过,来得次数多到了他罕见不来竟然还要提
前和家里人问候的程度。
刘恒登基第十年的时候,因为是一个整数的大年,除了情况特殊的吴王刘濞,现今汉室的所有诸侯王都来朝见过皇帝一次。即将迎来的新年是第十四年,对于一些喜欢踩着截止日期安排朝请的诸侯王来说,他们还能有一年的余裕。
所以刘启这次新年只需要接待一位诸侯王:现任的燕王刘嘉。
他和王?的外曾祖父臧荼当然没有一点关系。事实上,燕地的风水可能确实不太适合养诸侯王。且不论后代某位著名燕王对此有何高见,光是汉室至今几十年,燕王的祭祀就已经换了五家的处境,绝对足够令人侧目。
臧荼死于谋反,卢绾毁于叛逃,刘建死后被吕雉派人绝嗣,吕通亡于诸吕之乱大臣反杀。
刘嘉是第五位新燕王刘泽的儿子,在他继位之后,刘泽一脉终于成为了燕王大逃杀中唯一一个成功传位二代的赢家。他本人没什么建树,但是他的父亲刘泽实在站队水平一流,当年是第一个劝说大臣谋立刘恒的从龙功臣。
尽管刘泽这么做,主要是和另外一位皇位候选人齐王刘襄存在私怨,刘恒上位后依旧投桃报李,将他从琅琊王因功升任为燕王。
如今斯人已逝,但燕王依旧是诸侯王中较为亲近帝支的一系。刘恒派太子出迎,确实是合情合理,刚刚好的亲近尺度。
“殿下?殿下?”
刘嘉坐在刘启的对面,看见太子的眼神在漫长的等待中难免有些游离与放空,只能无奈地提高音量多喊了几声,好唤回对面出走的意志。
“??燕王叔何事?”
刘启被他突然大声喊得一惊。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耳朵,刘启换上一张谦逊诚恳的脸皮,困惑地看向刘嘉。
刘泽是刘邦的远房堂弟,血缘关系其实相当疏离。刘启算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应该?刘嘉为什么,只能从辈分出发,囫囵喊对面一句王叔。
“陛下打算何时召见我呢?”刘嘉把声音压得很低,脸上露出了一种忧心忡忡的神色:“我们也在这待了好一会了吧......”
刘启:是吗?
他看了一眼天色,心道果然还是诸侯王玩得野,这才等了多少功夫,竟然就已经开始有怨言了吗?
哦不对,刘嘉是自己人。刘启迅速又换了个思路:看来燕王果然为人谨慎,不过多等一会,都担忧自己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实有长者内省之风度。
“王叔莫要心忧。”刘启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只是朝廷新放长假。事务有所积压,大人为其所累而已。且再等等。”
“如若王叔实在难捱??不知王叔可否与启议论一二燕地的风土人情?"
刘启一脸诚恳:“我有夫人先祖是燕地人。想知道燕地都有哪些土物,可以让启送去讨一二欢心。”
他知道燕地常年向关中输入枣和粟,大臣乃至宫廷之间也流行食用燕地出产的杏脯等小食。可是燕地内部具体出产何如就有些陌生,毕竟它常年处于诸侯王的治下,中央留下的相关档案不多。
“比如??有没有什么绚丽的首饰之类的呢?”太子微微蹙眉,眉眼之间透着一层焦虑,但很快又被他似乎发觉了什么一般抹去。
刘嘉不疑有他:原来哪怕是贵为太子,家里姬妾耍小性子的时候,也是得花大力气来哄的。
“燕山能够开采出一种质地近玉的石头,其上有似符彩婴带。不过若是殿下的话,为其打套白金制的首饰怎么样?燕地出产白金,于是燕女比起黄金,其实反倒更流行白金的素美。殿下的夫人没有跟殿下提起过吗?”
刘启眨眼:“我只发现,果然燕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刘嘉也笑了??他以为刘启这里是在变相夸他??尽管他并不是燕地的本土人士,作为燕王,他或多或少对燕地也存在着不少乡土之情。
打开了话匣子,接下来的种种交流也就不难了。刘嘉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与建树,但是诸侯入朝本就是要给皇帝汇报几年下来工作情况的,他对于自己封国的大致情况意外还称得上合格,刘启的各种探听才没落得个白费工夫的下场。
“就是匈奴实在是可恨。”
刘嘉对刘启越讲越觉得投机,于是话讲到最后,他就忍不住有些真情实感地詈骂起来。
“去年他们南下的次数实在频繁......
“在聊些什么?”
说话间,刘恒终于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