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分板追赶到11:10的时候,?田纲吉迟迟没有回过神。
事实上,如今周围的气氛反倒比刚才更好了些。自打山本一开口,就有别的深怀同感的学生一起反驳那些家伙,喊着没错没错,看比赛就好好看,别指指点点的。
真不愧是山本啊,影响力就是大......
?田纲吉仍然趴在栏杆上看比赛,实则魂飞九天。一面无意识地感慨,很少看排球赛果然看不太懂,只知道球落在谁的场地谁就输(以前上排球课他也没怎么搞懂太具体的规则,赢过一场,也不过是因为里包恩给了他一枪,让他能诡异地蹦得很
高......当然那种不堪回首的回忆最好别再想起来了);
一面如芒在背似的,心里抓狂:
但是山本竟然说了那么重的话!
客观来说,那不算特别凶。可山本之前来帮忙赶走嘲笑他的同学时,最多只是用那种打商量的措辞,比如“这样可以了吧”、“差不多行了”之类的......就算语气重一些,神色看起来不容置疑一些,也不妨碍他的情绪本质上很稳定,人很好,情商够
高。
对比起来,这次明显就像......真的非常生气一样?话又说回来,山本本来就是一个对待体育尤为郑重的人。别人那么说,他会不爽,貌似也挺正常的。
毕竟连他都觉得那些人的口气有些不尊重人了。
嗯,嗯。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
-.......
??什么的,用列恩的尾巴想都知道根本不止这个原因吧!
他还清楚地记得,两周前不久,明明是约着一起去家政教室,结果路上聊得好好的,经过C班那会儿山本突然就停下来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去喊那位天神一样的,他这辈子都不敢接触的西贺同学出来,说是有老师找,他还真相信了一下是给老师
带话,谁曾想等人家出来山本就直接说是自己找她啊!
那一瞬,?田纲吉只觉得自己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化身巨型的电灯泡机器人,下一秒就该魂归天堂。虽然发现西贺同学竟然会知道他的名字,还令人感到一点小确幸啦。但最后在人家面前丢脸地摔倒了,他那时简直就是因为不慎损坏从而疯
狂闪烁更加显眼的电灯泡好不好?!
山本他绝对是喜,喜,喜......
总而言之,?田纲吉甚至来不及吐槽“还以为山本会和棒球过一辈子”,他只是在这一刻深深地感到一股身为好朋友才会泛起的心痒:
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是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山本在暗恋?那个超级受欢迎,一逢情人节就被堵得没办法走动的山本???!不过西贺同学的人气更恐怖啊!怎么认识的,怎么喜欢上人家的?老实说,他一直以为山本这样的性格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会直接告
白吧?没告白的话果然是在暗恋么......啊啊啊啊!现在是什么情况,好想知道,好想问问看。
他原来还觉得,在暗恋女神这方面,永远不会跟山本有共同话题来着。暗恋真的又幸福、又心酸、又常常痛苦。先前,他从不跟任何人说自己在偷偷喜欢京子,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可如今身边有战友,就忽然好想跟他交流啊!
?田纲吉早已无心看球。
他趴着栏杆,下巴垫在手臂上。想起京子,脸上就浮现出荡漾的笑容;想起好奇的事,神情就变得抓狂;幻想到和好兄弟讨论那种叫人有点害羞的话题,又期待而犹豫地展望天花板。
直到又一次谁的扣球得分。场上开始换轮次。
下场没两分钟的并盛自由人只喝了一点水,便立刻反应过来。她手脚麻利地搁下运动水瓶,准备和其中一位副攻交换位置。
很快,受到全场瞩目的少女小跑进场。
她的神情平静而镇定,冷静自若,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什么困难交给她都能被妥善地解决。她的发梢微微打卷,柔软的棕栗色头发紧实地扎起,一经跑动,发尾时不时从后肩摇晃地飘翘出来,像某种毛茸茸的尾巴。
体力也很好,至今始终是精神饱满、元气健朗的模样。被队长拉着说了几句话,西贺同学点点头,扬起微笑来,她的睫毛会可爱又动人地眯起。
人群这时候总是呜呼呜呼地热闹掀动,他们都不是真的来看比赛的。
而他朋友依然安静地看着。
至于这个站位轮次的规则,?田纲吉也有点没搞明白。在排球课打比赛时,他都是被叫了才换位置......棕发男生心不在焉地想。他望着裁判身后侧的计分析,看负责翻丑三中那一边的同学把页数捞起,比分来到12:12。
真快啊。
咦,居然平分了?
“你才发现吗?”有一道稚嫩的声音问他。
“是啊,真没想到,”?田纲吉诚实地回答,“我还以为我们会一直遥遥领......等等。”
他后知后觉地僵硬成一块三千年的石板,如鲠在喉,难以置信,犹如发现公厕每一个隔间都不适合安心上厕所那样绝望地憋住一口气。?田瞪着那道声音的来者。一名秃顶中年老师打扮的小婴儿,赫然站在他旁的栏杆上,稳稳当当背着手,
老成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并盛这次再输了也不奇怪。”
?田纲吉顿时回过神。
他拼命忍住想要大声质问的冲动,连忙皱起眉头,低声反驳:“你现在干嘛要说这种话啊,别人正在那么努力地比赛。而且都说了,不要跑到学校来,你怎么又来凑这个热闹……………”
话没讲完,只见小婴儿不紧不慢地抬起一条腿。明明短小得像萝卜头,却在下一刹那精准无误地大力抽踹了学生的脸一脚。
棕发男生“噗唔”一声瘫在栏杆上。
为什么又要打人?!后面这么多人在看!他当即捂住痛得肿起来的脸蛋,心底也燃起一阵羞耻的无名火,扭过头,冲着这位小小的老师喊:“喂,里包恩!你到底??”
“闭嘴,阿纲。”里包恩俯瞰台下,“你想影响其他同学看比赛吗?”
“......”这人怎么倒打一耙啊!
身后隐约骚动着,或恼怒或不满的视线如小刀般刺来。大家都没发现这是校外人员,以为只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地中海男老师。有的学生闻言,就差没戳着?田纲吉的脊梁骨叫他安静点。
?田只好郁闷地,按捺气愤地静下心来,干脆好好观看比赛。
怎料再一定睛,分数竞摇身一变。
12 13
他瞪大眼睛。
被、被反超了?!
运动眼镜是新买的。
灰黑色,不算特别好看,但质量最好。是她肉痛地拿出存了半年的零花钱,趁黄金周假期,拉上十十和万万陪自己,乘地铁前往吉祥寺车站,到L-Breath体育用具店,用一万多?全款拿下的新眼镜。
很清晰,视野开阔。她能感受到动态视力随之变得灵敏了点。而且足够牢固,不用多余地去担心被球砸到。
藤本千瞬也不瞬地盯着空中飞旋的排球。
它刚刚被三中的边攻手扣杀而下。小维却仿佛能预卜先知,提前一秒从后排扑来。她的鱼跃姿势干净、标准又流畅,屏息凝神的神情是那样专心致志,令人想起入水的海豚,总是像一场及时雨一般把球高高地救起。
现在,那颗被努力救起的球正往二传的方向飞来。
她抬起手臂,知道排球会天衣无缝地落到自己的指尖上方,脑海里却电光石火地擦过一道心声: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开局得势的劲头,怎么就只剩下一丁点零星的火苗呢。
丑三中那边,就算有两个替补成员,水平也不差。她们不出四五个球便适应了比赛节奏。那乘胜追击的状态,一个个都像输了得请客吃饭似的,气势如虹,排江倒海地拍打在并盛的面门上。
其实啊,自己一开始就有点轻敌吧?藤本千自嘲着心想。她知道三中来的并非最好的阵型,听了很不服气,但却又偷摸地松懈下来。再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是她曾有几个瞬间在想,太好了。
加把劲,肯定能?的。
赢下这场复仇赛。然后让根津闭上他的狗嘴,让那些事不关己的学生们不再对她们排球部说些闲言碎语。
然而,曾经迟到早退落下的训练,即便私底下有偷偷自主练习,说什么也不可能在一时半会就完全补回来。
考试考到不会的题目,后悔昨夜没有干脆熬夜复习;在赛场上发现瓶颈,后悔为什么那半年要赌气,而不赶紧配合社团加强训练的力度。人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到关键时刻才悔青肠子,无解地无望地,希求着时间能回溯到过去。
可恶。可恶啊。
她知道。藤本千仰起头,在举起的两手之间,枯望着那抹白红绿交错的圆影越过天花板。它如同法官的定音槌那般愈发落近。她觉察到那股熟悉的,晃动的,从回忆里反扑而来的吃力感,听到心头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知道,这大概就是自己的极限了。
丑三中的二传手是她们队里的核心。和她不一样,那个叫阿鹰的三年级生经验丰富,不仅发球技术好,二传的实力也更加不容小觑。
每个攻手的能力都能被对方发挥到最好,这是一位绝对优秀的二传。她能让攻手越打越顺手,还会及时地发现比赛节奏不对劲,敏锐地主动提出调整。这个阿鹰,私下找小维那会儿,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打起比赛却像一座无法撼动的高
墙。
藤本干越不过去的高墙。
就和去年联赛上,绞尽脑汁也没办法帮攻手甩开拦网一样。彼时汗水都焦躁。她赶不及擦汗,一门心思只想着至少要再得一分,于是在潮湿室人的闷热中自作聪明地选择二次进攻,却完全被对手看破。
那时候的感觉......
排球乖顺地降落在指尖。藤本千没眨眼,大脑近乎高速地转动,最终仍下意识地选择一个“最有得分能力”的人:她后仰些许,将球往身后,毫不犹豫地托到那位队友的最高打点上。
??她们的王牌牧野前辈助跑到四号位,也就是赛场左翼的进攻侧,竭尽所能地向上跃起。
上下翻转的视野里,她看见她挥臂。
接着却并不只有一声响。
紧邻的嘭嘭两声。
一次击球,一次打在对手预判拦来的手掌上。
排球狠狠回弹,在藤本千的目光里形成一种急速的飞蚊症。她仍旧没有眨眼。时间慢得出奇,她的身体追着球,刚回过身,左脚踏出一步。与此同时,她瞧见自由人先行扑去的身影。
并盛排球部队服的上衣是白色,裤子是卡其色;自由人是特殊队员,为了突显存在,衣服颜色则是相反的。
棕栗的发丝在那家伙肩背后恣意地飞舞,和卡其色的上衣很相称。藤本千望见她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扑向低空飞行的排球,戴着黑色护肘的手臂尽力地伸长。随即,那孩子的掌心贴着地板。
球在她指尖前几寸的空地重重落下。
那时候,去年那时候的感觉,藤本千想到,自己每个日夜都无法忘记。
西贺维似乎多看了一眼滚远的排球,很快再从地上爬了起来。藤本千却速即撇开视线。她听见这个拼命救球的家伙回头跑向谁(大概是牧野前辈吧),简单地击了个掌,朗声说不要在意,去抢下一分。
她则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计分板的变动。
12: 14.
那些在半年间辗转反侧,随着时间淡去的,逼近于无力的恐惧感。从未像现在这样,重蹈覆辙似的,鲜明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