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站稳了！孬种！谁敢跑，我就先宰了谁！”
艾菲炸雷般的吼声震得凯伊耳膜生疼，他猛一偏头避开扑面腥风，也不再看那黑压压的兽群。
低头时，才惊觉自己握弓的手微微颤抖。
他握紧成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然对箭矢的准头肯定会有影响。
那可不行。
但眼下这场景，叫人该怎么冷静？”
乌泱泱的怪物成群冲来，随便拎出一头，都不是他们这些梦想家所能应对的。
这种情况下，不害怕才反常吧？”
过去无论是社交场合的尴尬，还是面临的诸多棘手场面，他都能泰然处之，尽显风度。
哪怕经历过三年绝望之城的黑暗，他依然选择坚守本心。
可这会儿心跳却似打铁般狂跳，他努力调整呼吸，将注意力从眼前的兽群上移开。
“克莱恩……如果你在这儿，会说点什么傻话呢？”
想到那个脾气有点冲，但又十分可爱的朋友，凯伊嘴角不禁微翘。
也许，他那位朋友会懒洋洋地说：“呃，兽潮？几天前我就遇到过了，结果才打个喷嚏就死光了。”
这话要是从他朋友嘴里冒出来，那还真不是吹牛。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想象那场景：克莱恩随便打个喷嚏，可能真的会引发一场雪崩，把那些怪物全活埋了；
也可能，他这个喷嚏惊醒了哪头沉睡的远古巨兽，那东西先把怪物吞个干净，然后转头盯上了克莱恩。
就是那种让人哭笑不得，又不知该羡慕还是同情的倒霉事。
可他偏偏总能活下来，克莱恩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奇怪人。
想到这里，凯伊心头终于放松了几分。
可惜克莱恩不在附近，否则还能再说点蠢话来分散他的紧张。
他摇了摇头，收起胡思乱想，扫了一眼脚下的地形。
这块血色珊瑚地的地势略高，是部署远程火力的绝佳位置，第三道防线可以从这里持续压制前线的兽群。
因此，第三道防线的射手们仍能在前线交战后，继续用远程火力支援。
环顾四周，他看到其他梦想家也都脸色惨白，咬着牙等他下令；
工匠们忙着给几架庞大的攻城弩填装长矛，这些重火力是他们在绝望之城拆解成零件后，一路扛来此处。
凯伊看着这些钢铁巨物，不由生出一丝憧憬。
也许，他们终究能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第一轮准备！”
艾菲的号令刚传入耳中，他迅速朝工匠们挥手示意。
六支巨型长矛呼啸破空，撕开猩风扎进黑压压的兽群。
带起鲜血与碎片四溅，可这不过是无边洪流中的几朵浪花。
“第二轮准备！”
凯伊眉头紧蹙，声音压低却更为冷厉：“放！”
他自己也抽箭上弦，弓弦轻响。
现实中，射箭是凯伊最钟情的爱好。
不是学校里教授的那种实用箭术，而是古老的弓术，具体出处早就无从考证。
哪怕以他在现实世界的影响力，也只能获取到零星信息，是源于某个东方古国，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但弓术的理念却流传了下来，与实战箭法相较，弓术更倾向于修身养性。
它有条不紊的内质、宁静致远的哲学理念，所追求的身心一致，这些都深深触动着凯伊内心深处的东西。
每当他压力大时，越是会反复练习，从中找到一种平静，宁和。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必须要靠真刀真枪的箭术来杀出一条生路。
此刻面对的是潮水般的怪物，甚至连准度都不用顾及。
搭上那支血箭，黑色箭矢在空中拖出一道波纹状弧线。
骨质箭簇轻易贯穿甲壳恶魔锃亮的钢甲。
血箭本就是三阶第三层级的记忆，梦想家就足以发挥它的全部威力，再有黎明王冠的加持。
除了少数极强横的怪物外，几乎没什么东西能挡住它的穿透力。
“继续！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那只甲壳恶魔晃了晃，倒了下去。
血箭离弦的瞬间，虚弱感随之而来，旋即又被压下，他再度张弓搭箭。
就在第二箭射出的刹那，前线已经和怪物短兵相接。
他只看到短短一瞬间如同地狱般的画面；
有人倒下时手中依旧握紧刀刃，而更多的战士则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在爪牙下碎成肉块，血肉横飞；
这场屠杀规模之大，超乎了他想象；
艾菲的身影模糊在战场喧嚣中，她是否还活着无从得知……还有许多他认识的人。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接连倒下。
绝望扭曲了他的面庞，弓如满月，黑色箭矢再次飞出。
他一箭接一箭，不知疲倦……
身后的一众射手、法师，那几架攻城弩，箭矢、魔法炸弹、长矛，雨点般砸向兽群。
可数量实在太多，如同蚁群蚀骨般令人心惊。
眼看着同伴接二连三倒下，为了保护他和第三线的人而牺牲，凯伊只恨自己不能多做些什么。
如果能飞到更高，如果能拉近些距离，找个更好的角度……
此刻他必须保持冷静，第三道防线的所有人都还依赖着他的指挥。
他要为身后上百个年轻男女的生命负责。
所有人都指望着他继续组织第三道防线，否则一旦乱了阵脚，后果不堪设想。
深吸口气，他把视线挪向头顶阴郁的天空。
离他们不过几米高的地方，工匠们架设了一张望不到边际的钢丝网。
听猎人们说是把迷宫南边的铁蜘蛛老巢给拆了，也幸好领主当初放的那把火没烧干净，不然这样的顶级建材还真不好找。
运回的钢丝后来被工匠制成这张防空网，防止飞行类怪物从空中突袭。
“猩红恐怖”不仅仅有这些兽潮，还有它的信使。
…………
“拉弓！瞄准！坚持住！”
凯伊的喊声更多是为了给大家鼓舞士气，是呐喊式的自我麻痹。
对于眼前这种乌泱泱、近乎无穷无尽的兽潮，所谓“齐射”并没有太多意义。
每个人只需要尽全力，一箭接一箭地倾泻火力就够了。
哪怕对上兽潮的胜算再渺小，但箭还是要射出去，他们不能放弃。
他自己也没有片刻停歇，脚边堆放了好几筐箭。
血箭飞出后，要等它吸够鲜血才能再次凝聚。期间，他就交替使用普通箭矢。
拉弦、瞄准、松弦。
动作干净利落，如同流水线；拉、松、再拉、再松……一刻不得停。
箭矢贯穿由烂海草和腐肉拼接的“巨蛇”；
扎进类猿怪物的胸口，甚至把它顶到一只螳螂怪物身上；
箭矢贯穿螳螂的脖颈，飙溅出一朵血花。
凯伊感觉自己泡在无边血腥的海水里，周遭杀喊声、嘶嚎声、以及金属碰撞的轰鸣，齐齐压在他胸口。
现实世界中，弓手常被塑造成优雅、灵巧或轻盈的象征，大多是飘逸的游侠或美貌少女才会使用。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他一开始才会被弓术所吸引。
只是……现实总会与理想大相径庭。
要拉开一把高强度的战弓，所需的臂力极其惊人；再加上这是记忆武器，根本不是常人能驾驭的。
短短几分钟，凯伊手臂就开始酸痛不堪，肺仿佛烧起来般火辣。
“继续！拉弓！给我撑住！”
前线无数战士正在以生命阻挡那些怪物，每个瞬间都伴随有人牺牲。
如果此时停下，就是在让更多人白白送命。
又一支箭矢飞出，他吞下一口腥涩的空气，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
不经意一瞥，却在灰蒙蒙的天际发现了五个黑点，它们组成一圈环形在半空盘旋，让凯伊不禁汗毛直立。
“……信使。”
那是五只飞行恶魔，冷漠俯视着地面的厮杀。
看不清它们狰狞的模样，但他能感受到那些恶毒冷冽的目光。
为……为什么不攻击？”
而当他这么想着，便见更小的一连串黑影自云层间出现，穿过信使围成的圆圈，呼啸而下。
那数不清的黑点汇聚成一股黑色蝗群，转瞬间密布半边天。
他感觉周身有些发冷，却强压住恐惧。
“对空小队，瞄准空中！”
按此前的任务分配，此刻大约占第三线一半人手的火力要负责对付空中的怪物。
但许多人还沉浸于射杀地面怪物，既听不清他的命令，也反应不过来。
凯伊焦急地抿紧唇，再度提高音量，用他在舞台上才会使用的嘹亮高音：
“对空！小队！向上瞄准！”
高亢的嗓音瞬间贯穿嘈杂战场，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将弓弩和魔法对准不断逼近的黑云。
凯伊再次射出血箭，击落一只蝙蝠翼怪物，看它直挺挺地撞上头顶那张防空网。
网猛地一颤，黑色汁水淅淅沥沥浇下来。
凯伊伸手去拿一支普通箭矢，趁机看了一眼正在俯冲而下的兽群。
哪怕早有准备，可绝望依旧扼住他的脖颈。
就这眨眼功夫，他瞥见网外黑压压全是翅膀。
有他之前遭遇过的巨型蝗虫，也有蝙蝠翼怪物，更有惨白羽毛下伸出触须的。
其中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甚至都想象不出的异形——浑身肉瘤子淌脓，八只复眼冒绿火。
五只信使仍在高空盘旋，冷眼观望这一切。
搭箭时手臂抖得似筛糠，凯伊把恐惧和疑虑统统驱散，然后拉开了弓。
射出的箭正中那怪物的眼睛，摇摇晃晃摔下。
他周围大多数弓箭手已经调转了目标。
只有操作攻城弩的工匠和学徒，包括那些防空效果不理想的小队，还在继续向兽群输出火力。
很快，众多尸体飙着血，率先砸上钢丝网，随后才是迟来的血雨。
可仍有不少怪物侥幸避开箭矢，疯狂冲撞防空网。
头顶上空，五个黑点也仍在盘旋。
网没破……至少眼下还能维系。工匠们的活儿干得很出色。”
凯伊也终于能松口气，“……谢天谢地。”
撞上的怪物瞬间被切成条形肉块，血雨夹杂“面条”纷纷落下，将死亡炖成一锅杂烩。
凯伊伸手去摸一支箭，却抓了个空。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所有箭袋里竟已空空荡荡，不知何时用光了。
“我……用了这么多箭吗？”
他愣了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有个眼尖的同伴朝他扔来两袋新箭。
双臂已经不听使唤，他咬着牙拔出一支箭矢，深呼吸一口，再度抬弓：
“拉弓！瞄准！坚持住！”吼声混在金铁交鸣里，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生死交汇的战场上，他也只能不断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