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月亮露出了轮廓，夜里刮起了凉凉的晚风，季昙才勉勉强强恢复精神回到了那个“家”。
最北面的小花园，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手里还晃着狗尾巴草。她皮肤偏黄，比同龄女孩高半个头，怎么看都像个假小子。
季昙走进小花园，没理会那个小女孩直径进了屋，木桌上果然什么都没有，连米粒都不会给他留一颗。舅舅谢鑫和舅妈赵雨在院子里摘菜，赵雨神情尴尬地看了一眼季昙，然而他生性懦弱，到底不敢跟季昙说话，只讷讷道：“阿昙回来了啊?”
季昙点点头：“舅舅，舅妈。”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没什么表情，迈步就就回了屋。
身后表妹谢兰见他又没饭吃，笑嘻嘻说道：“活该，叫你闯祸，略略略。”最后还不忘比一个鬼脸。
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经过这几年来的艰辛历程，让季昙早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已习以为常。他不再是那个对这个世界充满天真幻想的少年。面对许多困难，他从未想过退缩过，因为他知道，他只能靠自己。
季昙面无表情，往堆放杂物那间房走。谢家才搬来枫林镇不过几个月，舅舅谢鑫花了小几万块把这个院子盘了下来，一间给他和赵雨，另一间给亲生女儿谢兰。两个外甥季昙和季梓航只能把原本的杂货间拾掇一下，住了进去。
季昙还没进门，就看见了木桌前认真写字的季梓航。
这一年季梓航八岁，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惊喜地抬头喊道：“哥!你回来啦！”结果他一看季昙衣服上的血迹，高兴的神色立马凝重了下来，季梓航连忙站起身，声音沉重：“哥，你怎么了?衣服上的血迹是……”
季梓航话还没问完，季昙淡淡开口打断：“没事，累了。”
季梓航年幼的脸上神色几变，咬牙握紧了拳。
他知道现在的他真是无能为力。
生活太早教会人成长，季梓航看了眼外面，立马从自己破旧的书包里拿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出来。
馒头递给季昙:“哥，吃饭。”
季昙眼皮子都没抬：“你哪里来的?”
季梓航从书包里哗啦啦倒出一堆作业，他说：“我帮他们写作业，他们给报酬。”所以他今天出门，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就是收集作业本去了。
季昙也没说什么，这才拿过馒头吃了起来。
他今天在太阳下跪了一天，嗓子干涩的疼。馒头是那种松软香甜的，而不是压得紧紧的，不够分量，又噎得人心里发慌。
然而比起胃里的饥饿的隐痛，这都不算什么。
胃里终于感觉到了些许充实，季昙好受一些了。他动作慢下来，一口口咬着馒头。
季昙漫不经心道：“镇上那个陆家的小少爷陆真，下学期给你买东西你就接着。”
季梓航聪明得紧，他红着眼圈，没有说话。
有时候季梓航真恨现在的生活，舅舅和舅妈拿走了他母亲留下来的遗产，说是要抚养他和哥哥长大，然而两个还未长成的少年，一个十三岁，一个才八岁，在谢家饭都吃不饱。
夏风从窗户缝里穿进来，季昙说：“我去冲凉。”
他走出房屋，从水井里打了水。季昙拿着一个瓢，少年裸着上半身，凉水从他身上冲下去，背上和手臂上的伤被凉水冲的刺痛，季昙轻轻皱了皱眉。
季昙回来时，季梓航还在写那厚厚一摞作业。
季昙只看了眼，没说话就躺床上睡觉了。
有时候季梓航都觉得这个哥哥很淡漠，然而最煎熬那一年，是季昙想尽办法把他们俩个养活。他洗过碗，搬运过雕像，甚至还为了那几百块的报酬，答应帮别人打架。季梓航清楚的记得，那天季昙打完架回来后浑身都是伤，左眉骨上的那条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他哥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季梓航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哥哥，心里一阵难受，其实他很早就知道，季昙不是他亲哥，是他母亲带回来的流浪孩子，一句一勺喂大。
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也用宽阔的肩膀来养他。
在季梓航心里，这就是他亲哥。
不敢开灯，借着月光季梓航又写了一会儿作业，他小小的身体有些瘦弱。比起季昙冷淡凉薄银发血瞳的长相，季梓航的眉眼精致漂亮，长了一张白皙清纯的脸。
季梓航知道季昙其实没有睡着，季梓航起身收拾好作业拉好书包，难过地看了眼哥哥。
季昙脑子活络，能屈能伸，也很有主意，特别能忍。馊的饭菜他都能面无表情吞下去，可是啃着软乎乎的馒头时季昙的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季梓航看着季昙小声说道：“哥，总有一天这世上不会有人敢瞧不起我们，欺负过我们的人，将来我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季昙闭着眼：“嗯。”
季梓航又道：“我以后会有很多很多钱，也会有很多房子，不给舅舅，舅妈和谢兰那个假小子住，还要有车子，有保镖，有自己的公司。”
季昙把手臂倚在脑后不置可否。
季梓航来了兴致，突然问：“哥，你呢?你想要什么?”
这个错误的世界阻碍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他想要什么，是金钱？是地位？还是……
他心里日日夜夜想着的那个人……
他们俩就像两张褶皱的发霉糖纸，依偎在儿时痛苦生活中打碎的玻璃罐。
季梓航总说生活把他哥压的是那么的疼，那么的痛，比咽下刀片还要疼痛上百倍。季梓航真想在生活的血雨里捂着季昙的眼睛祈祷神明降临来帮帮他哥哥。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那般存在，一切还不是要靠自己。
夏夜，远处草丛有浅浅的蛙鸣声，月亮早就高高挂在上空。
夜晚总算渐渐带来了清爽的凉意，季昙睁开狭长的双眼，想着季梓航的问题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