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太后披衣起身,一手撑着额头,虚弱道:“翟媪,十一郎还在么,唉,我怎么一睡就醒不过来似的。你别摆出这幅样子,快扶我起来”
翟媪紧闭嘴唇,扶宣太后走到窗前,不满的指着对面廊下的身影:“喏,还没走呢,也不知那汤药有没有熬干咦,那不是少商么,她怎么躲在角落里”
永安宫的内庭结构是为凹字形,底部是坐北朝南的正殿与正居,不过宣太后这几日恰好搬到通风更好的东面内寝居住,对着窗户正看见对面廊下的霍不疑,同时也看见缩在转角后面的少女,泫然欲泣的望着药炉前的青年,瑟缩不前。
站在窗前,清爽温暖的风夹着春天独有的蓬勃花草气息柔柔的打在脸上,宣太后笑了笑:“少商长大了,她走的弯路也太多了,自己找来的罪也不少嗯,里头也有我的功劳。有些事情,没想清楚就是没想清楚,她性情这么急躁,慢慢来也好。翟媪,将羽兜拿来给我披上,今日春光这样好,我想出去走走呃”
话没说完,她软软的倒了下去,翟媪大惊失色,无比惊恐的尖叫起来,凄厉的呼喊响彻内庭,对面的青年与少女闻声,一齐飞奔而来。
轰动一时的袁沛包庇刺客一案终于落下帷幕。
袁沛受到了与楼垚大伯一样的处罚,革职罚俸,并发还原籍闭门思过,不过差别在于袁沛临走前,父子二人同时受到皇帝召见。文網
陛见后,皇帝先痛骂袁沛行事糊涂,全无朝廷重臣的章法,着实该重重责罚;然后语气一变,皇帝又表示理解袁沛对义兄的情义,若霍翀也受人欺骗做了错事虽然他那睿智果敢犹如天神的义兄绝不可能这样,他也会难以抉择。
袁沛不住叩首,表示悔过。
袁慎:话都被您老说了,别人还说什么。
其实袁沛不愿冒霍不疑的功劳,不过听儿子袁慎劝说若真说开了,袁家获罪事小,说不定会害霍不疑落一个欺君的罪名,他才按捺下来。
当着皇帝的面,袁沛几次欲张嘴道出实情,然而都被皇帝扯开话题,于是袁慎隐隐怀疑皇帝其实什么都知道。
余下请辞的袁氏子弟基本都留任原职,不过袁慎坚持从尚书台离开,表示要回论经台重新读书,以明确为人做事的道理,将来更好的报效君父。
最棘手的是对于第五成的处置他的确是受人所骗,但也的确行刺了翁君叔,并且翁君叔是因为他才露空被射杀。若放了他,翁家过不去,若杀了他,未免有些可惜。
第五成还算硬气,表示任杀任刮,凌迟腰斩他都受着,绝不皱一下眉头;不过纪老头看他耿直勇武毫无心机,倒起了爱才之心,于是自作了一个主张。
他让第五成肉袒上身,背负尖利沉重的荆棘枝条,于无人夜晚去翁家请罪,言道,只要翁家夫人与少公子点个头,他立刻去死,绝无二话,但若留他一条性命,无论是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还是几位公子将来任官办事,他都鼎力相助。
翁夫人并无主见,但想这人故意挑无人看见时上门,并无要挟求饶之心,可见磊落。
翁少公子和那位老夫子颇有眼光,心想与其杀了这个糊涂虫,还不如留个有用之人,对家族将来的助益更大。于是翁少公子次日便上疏皇帝,表示冤家宜解不宜结,第五成既是受人诓骗,罪不在他,何必枉造杀孽。
这份奏折写的漂亮极了,既明辨是非又宅心仁厚,从皇帝到朝野纷纷对尚处弱冠之年的翁少公子表示赞赏,可谓名利双收。
如此这般,谁也没料到,这个来时气势汹汹的案件,会以这般温情脉脉的结局了结。
宫外和风细雨,宫内却凄风苦雨。
以前为了让少商别老督促自己休息进食,宣太后总玩笑自己大限将至,不过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大限已至了。从那日起,宣太后已昏迷数日不醒,除了偶尔能迷迷糊糊的吮吸汤水,别的什么也吃不进去,不用听苦瓜脸的侍医报告,少商就知道这个日子还是来了。
这段日子,皇子公主们来来去去,但霍不疑只要得空就来永安宫帮忙,看着少商为宣太后喂食擦身不得停歇,累的人瘦了一大圈,他很是心疼,但从未阻止。
昏迷到第六日,宣太后忽然醒了,而且神志清楚,笑意柔和。
“我想见陛下,少商,帮我去告诉岑安知。”她如是说道,少商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回光返照了
自六年前废后起,皇帝虽远远见过宣太后,但从未进过永安宫一步,此时听闻传报,立刻知道情况不好,顾不得还在商议政事,急匆匆赶了过来。
踏入内寝,看见宣太后面颊塌陷,蜡黄病弱,皇帝不禁悲从中来。他坐在榻边,低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告诉朕,朕总要替你办到。”
宣太后微笑道:“我这辈子都替别人活了,前半辈子顺着母亲舅父,后半辈子顾着幼弟儿女,到了这个时候,若还要替别人说话,也太没意思了。我想说说我自己,说说陛下。”
皇帝含泪静听。
少商默默走开,安静的退到屏风后头,谁知看见越皇后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眼眶发红,想出去又不敢的样子。
宣太后道:“小时候读书,读到始皇帝某日出游,车盖云集,骏马健儿,高皇帝和楚霸王见了,对那气派艳羡不已,一个说大丈夫当如是,一个说彼可取而代之,唉,这是生来要争夺天下之人啊可我知道,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从不艳羡人家的气派权势。”
皇帝破涕为笑:“朕自小就被邻人说胸无大志,只惦记着门口一亩三分田。”
宣太后微笑着摇摇头:“陛下不是胸无大志,而是安于平凡。这世上的大能分成两种,一种如高皇帝楚霸王这般,雄心勃勃的要改天换地,还有一种,如陛下,虽然文韬武略无人可及,却并无心争雄天下。”
“我在陛下身边待了几十年,我知道陛下心中依然是那个喜爱耕读的磊落少年郎。若不是天下大乱,若不是陛下的兄长非要扯旗起事,我知道,陛下是愿意一生闲居乡野的,然后迎娶越妹妹,生几个宁馨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此平淡一生。”
皇帝热泪盈眶,紧紧握着宣太后的手:“知我者,神谙也。”
宣太后伸出枯槁般的手,轻轻抚摸皇帝的脸颊:“陛下,你没有对不住我,你待我情深意重,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我不敢反抗舅父,幸亏遇上陛下这样仁厚温柔的英俊少年豪杰,不然就是个大腹便便凶暴卑劣之人,我怕是也嫁了。”
“陛下,遇上你,是我此生有幸。”
“神谙朕,朕”皇帝哭倒在宣太后膝前。
宣太后吃力的抬起皇帝,四目对视:“陛下,您这一生,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功臣百姓,更对得起我,唯独越妹妹,您辜负了她。”
皇帝挂泪而笑:“你不是说今日不说别人么,还是忍不住了”
“我与越妹妹壁垒分明的过了几十年,她也算不上别人。”宣太后无奈的笑了下,抬头正视皇帝,认真道,“陛下,于我而言,当年不论是不是陛下,舅父要我嫁,我终归会嫁的,可越妹妹不一样。陛下是皇帝也罢,是农人也好,飞黄腾达抑或是田园牧歌,她要嫁的,只是陛下这个人。”
屏风后,少商侧头看去,越皇后用锦帕紧紧捂着嘴,泪水滚滚而下。
“陛下为天下安宁舍弃了许多,越妹妹何尝不是。”宣太后有些续不大上气,“不能因为她泼辣爽直,大大咧咧,陛下就以为她不会往心里去,不曾痛彻心扉。我知道,她暗里流的泪,只有比我更甚。”
皇帝哽咽难言,只是用力点头。
宣太后虚弱道:“以后的日子里,陛下要与越妹妹好好的,就如你们还在乡野时那般亲密,就如我从不曾来过”
越皇后再也无法忍耐,一阵风般从屏风后奔出,痛哭着扑在宣太后塌前。
宣太后抚着越皇后的头发,柔声道:“本来我也要去请你,你自己来了,倒省下少商再跑一趟。陛下,叫我与越妹妹说说话罢。”
皇帝点点头,步履不稳的走了出去。
越皇后满脸是泪的抬起头:“阿姊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保管宣氏无恙。”
“谁指望你了。”宣太后喘着笑起来,“有子端在,他稳重能干,我放心的很。现在我要说别的。”她深吸气,一字一句道:“阿姮,东海王十九岁那年遇刺,我从未疑心过你。”
越皇后定定看她:“我知道。当年西宁悼王夭折,我也从未疑心过你。”
两人对视许久,同时坦然而笑。
越皇后拭泪笑道:“我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才不顾有心人撺掇,将孩儿们都交到你手上。”
宣太后道:“我也知道你从未猜疑过我,才不怕外面风言风言,敢于放手彻查宫闱,找出前朝潜伏下来的鬼祟之人。”
“神谙阿姊”越皇后将脸贴到宣太后枯瘦的手掌中。
宣太后用另一手轻轻拍她:“我知道,我知道。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若你我只是寻常相识的小姊妹,那该多好”
她们两人,性情迥异,立场相反,却暗自欣赏对方,数十年不曾猜忌。
说了这么多,宣太后明显疲乏的厉害,她歪歪靠倒在隐囊上,费力道:“少商,你在哪里,快过来”
越皇后发觉她目光涣散,竟有些看不见了,心中难过不已。
少商赶紧从屏风后出来,跪倒在榻前:“娘娘,我在,您吩咐吧。”
“少商,吹一曲罢,我想听你吹笛了。让越娘娘也听听,对了,让陛下和孩儿们也都进来”宣太后上气不接下气。
越皇后心急,不等少商出去传报,自己哒哒的跑出去将皇帝拉进来,后面随着默不作声的众皇子公主,霍不疑也跟在其中。
少商调试了几下短笛,徐徐吹了起来基调还是当年桑夫人教她的那支竹枝调,不过后半段被少商重新编过,轻快欢悦的前调后是沧海桑田的怅然,听的人百般感慨。
宣太后无神的望着虚空,气若游丝的呢喃:“其实阿父也爱吹笛,可总吹不好。陛下,我的身体是要入葬皇陵的,能否允许我割下一束头发,让少商烧成灰,带回到我年幼时随父隐居的山坡,顺着风势洒出去。我自小羡慕阿父那样随心自在的日子,可我这一生总不得自由,事事由人主张。”
“但愿来生得逢太平盛世,使我免于颠沛之苦,但愿来生父母既康且寿,使我免于忧患之苦,但愿来生能青春作赋,山野颂歌越妹妹,我的愿望是不是太贪心了。”
“子昆,你不要老是戒慎恐惧,荣辱又如何,豁达些活着才能长久。翟媪就由淮安王奉老罢,他现在长大了,我很是欣慰子晟,我没有怪你,你是好孩儿,你也苦的很,你一直很孝顺我,待东海王也很好。”
“少商,你被我拖累了这许多年,最后再劳烦你跑一回罢”
床榻上的女子在悠扬低徊的笛声中结束了一生,侍医取回在宣太后鼻端试探的绒毛,跪在皇帝面前禀告结果。皇帝溃然坐倒,老泪纵横,越皇后在旁无声流泪。
周遭的皇子公主连同宫婢宦官们同时大哭,发出轰然声响。
少商跌跌撞撞的从内寝出来,像个迷路的孩童一般,漫步目的的乱走一气。
在很多人看来,宣太后都不是一个好长辈,她自怨自艾,沉迷往事而疏忽管教儿女,可对少商而言,她要的就是这样不理智的庇护,毫无缘由的信任。
这是她一生期盼而不可得的溺爱。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声音修补她荒芜粗粝的童年,宽容的将满身缺点的她笼在自己袖中,再也没人会那样无条件的给她遮风挡雨。
从今往后,她必须自己撑起来了。
最后,霍不疑在一处墙角下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女孩,她正无声嚎啕。他心头一片酸软她最不爱在人面前哭泣,这习惯至今未变。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提早完成了,明天是晚上更新,记住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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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