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阿宣布决斗开始的话音方落,木台上两柄长剑已铿然交鸣
决斗之前,方鹏举百般推脱。但决斗一旦真正开始,他便无一分犹疑。出剑极稳极准极狠,没有半点余地。他能够在整个枫林道院的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能在之前的时间里赢得姜望等人的尊重,自然绝非浪得虚名。
但姜望比他更快更稳更决绝
因为他已经等了五十七天,因为这五十七个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这一幕。
哪怕重伤在身,哪怕病体难熬,哪怕数次濒死。
为敌时刀剑相杀,或伤或死他都认。可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内心所受的痛苦煎熬更远甚于躯体。
支撑着他熬过那段时日的,除了对生的无限渴望,还有刻骨铭心的恨
一剑,破入方鹏举剑势。
剑入人亦进,他径直以小腹撞上方鹏举的长剑,血液飞溅时,姜望却漠然挥剑横过,将方鹏举手筋割开
两道创口几乎是同时出现,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就已经决定了结局。
姜望再进,以肘带身,猛然前砸。狠狠撞到方鹏举的胸膛之上。
方鹏举刚刚在剧痛之下失去对剑的控制,下一瞬便听到自己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整个人被轰成虾状,撞到高台之外,又被那些摇曳的枝丫弹了回来,坠落高台。
只一个回合,方鹏举便被击败
“怎么可能差距竟如此之大”
高台下一片哗然。
一切发生得太快,糅杂了姜望血与泪的开脉丹,让方鹏举道脉初显,气势昂扬。
掺揉姜望恨与痛的剑,也让方鹏举坠落尘埃。
“他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畏惧。”赵汝成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畏惧,他不会选择谋害三哥,以卑鄙手段夺取开脉丹。他知道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超越三哥,差距一旦拉开,他就再也无法赶上。”
凌河忍不住叹道:“老三初来道院时,实力尚居末流,远不如鹏举。几年过去,他的剑术已是外门公认第一,鹏举又向来是骄傲的性子”
杜野虎怒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无能无耻”
咣当
姜望将贯通腹部的那柄长剑缓缓拔出,随手扔到一边。
带血长剑啷当坠地,一如口吐鲜血的方鹏举那样无助,那样仓皇。
长剑垂于身侧,姜望缓步前行。
“救命院长救命我是方家子弟,方家是本城三大姓”
方鹏举惶恐大喊,哪还有半分富贵公子的气质
董阿面无表情:“既然是道证死斗,自然不死不休。决定你生死的,只能是你的对手。”
“三哥,三哥”方鹏举手撑着地,不断后退,“你饶了我,饶了我饶我一次”
“方家是百年家族但已经二十年没有出过推开天地门的修者了一步慢,步步慢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我不能停下来,我背负着亡父殷切的希望,我不能停下”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姜望:“你的开脉丹,我跟你说,你会让给我吗”
姜望不语。
“我伯父去了云国,可根本买不到开脉丹。就算买到了,也未必会给我。开脉丹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只奖励给最有希望的外门弟子,整个枫林道院只有你获得了那样的功勋,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方鹏举痛哭失声。
姜望眯起眼睛:“我其实理解你。理解你的焦虑、不安、恐惧。方家是一个大家族,给了你优越的环境,可是竞争也很激烈。我早知道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我也知道你多渴望证明自己,多想替你英年早逝的父亲争取光荣,你都说过,我都记得。你急于求成,鬼迷心窍,其实我能够理解。”
在方鹏举眼中骤然闪过的希冀之光中,他接道:“可是理解不代表原谅。”
说完这句话,姜望刚好走到了方鹏举身前。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清晰的弧线,精准而没有一丝迟疑地贯入他胸膛。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啊,我曾经死过一次,你便需要用命来还。”
姜望缓缓说道。
方鹏举用完好的左手抓住剑身,任由剑刃割开他的手掌,让这柄剑停留在他的身体里,让死亡能够稍迟一步。
他艰难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夺了你的丹后,我每晚都睡不着。我很后悔我很抱歉。可,可你安然无恙,不是吗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
高台下许多人情绪复杂,不忍再看,不忍再听。
但姜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被背叛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烧灼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吗你让我的信任,显得愚蠢,你让我的经历,像一个笑话。你让我的痛苦,毫无意义。”
记忆如流水,却再无温度,难起波澜。
“你有躺在稻草堆上,虚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到来的经历吗”
“我仿佛看到两个影子在我面前晃悠,我知道那是黑白无常。我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吸,缓慢的、缓慢的,响在我耳边。我曾发誓要战胜命运可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可我没有一丁点办法。”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就明白有些痛苦无法弥补。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果原谅你,就没有资格面对我自己。”
姜望就说到这里,缓慢并坚决地抽出了长剑。
高台缓缓降落,枝丫收缩,最后整个道术延伸的决斗场地,又化成一颗小小树苗,钻进地底。
而方鹏举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右手垂地,左手仍然虚握在身前,仿佛牢牢抓着那柄夺走他生命的长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依稀残有痛苦、不甘,情绪种种。
但他已经死了。
凌河一声轻叹,走上前来,将外衣解下,覆在方鹏举脸上。
杜野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骂些什么,可终于说不出话。人已经死了。
赵汝成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姜望静静站在原地,眼睛没有看向场内任何人,而是看着无尽悠远的天空。仿佛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视。
“安息吧。”他在心里这样说。
脑海中一片空明。脊柱里那条土蚯忽然变得灵动,自尾椎一跃而起,顺利地游过一段旅途,吐出一颗圆润、饱满、美丽的道元来。
姜望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话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