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
“你说公孙息所说的那种恐怖，究竟是什么？竟让诸圣不得已而联手，叫那个时代一夜消亡。”</P>
无边潜意识海的上空，白日梦乡静静悬照。波光粼粼，斗昭的问题在流淌。</P>
“猜不到，也不好乱猜。”姜望的回应，是潜意之海的微澜：“这人没一句实话，或许那种恐怖也只是随口编造。祂已是超脱者，修行史上无上存在，世间岂有祂不能言？除非祂忘了！”</P>
公孙息有意无意地把猜疑引向道门三尊，这问题延展开来实在危险。</P>
但说到这里，姜望自己也愣了一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公孙息主动遗忘了某个名字，以此赢得被忽略的机会，这才成为诸圣时代唯一的幸存者。多年之后，祂只记得那种恐怖的存在，记得那种绝望，记得祂自己的选择，但说不出名字。认为是自己没有能力说出。</P>
“无论如何，那具天衍至圣是真实存在的。诸圣的确联手创造过这样一件兵器。”斗昭沉吟着说。</P>
姜望其实也在思考：“从龟虽寿的反应来看，更像是公孙息为了独掌这件诸圣兵器，背叛了诸圣。不然为什么只有祂活下来，纵横真圣又何以留恨万载？”</P>
斗昭的声音显耀于白日：“公孙息在诸圣时代还未得超脱，与鬼圣对弈都尚输一局，即便祂在末期成就了超脱，也没可能一个人算死诸圣——我相信诸圣一定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存在。前有强敌，而腹心受叛，这才导致诸圣命化的结局。”</P>
“公孙息说，诸圣在战前就预见到不幸的结局，在离开祸水之前，都做好了不幸的准备，以各种方式，留下道统和传承。”</P>
“我认为这是谎言。”</P>
“诸圣并不恐惧，恐惧的是公孙息自己。”</P>
“诸圣生活在一个极致灿烂的时代里，沐浴着中古人皇无敌于万界的余晖，拥有在当代解决一切问题的决心，这一点从莲华圣界的构想也可见一斑。”</P>
“诸圣恰恰是对那一战抱有极大的信心，才会群起而动，打算毕其功于一役。”</P>
“诸圣的道统早就留下，刻于历史，留于圣名，跟那一战没有关系。”</P>
“诸圣的失败，是一个突兀的结果，是事先都不曾意想到的。忽然就大败亏输，死于一夕，所以什么都来不及。”</P>
“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对于那一战，诸圣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即便决定以隐秘杀隐秘，诸圣主动晦隐此事，在知不可为的情况下，诸圣也一定会想办法告警后人，或者留下‘以待来者’的手段。”</P>
“这才符合我心中‘圣’的力量，‘圣’的德行。”</P>
斗昭的语气略带疑问，但又十分笃定：“这种想法有点想当然，像公孙息也曾伟大过，也为人族做出过卓越贡献，祂也变得完全不同于最初。但诸圣尽都命化，岂不正是说明，诸圣都没有如公孙息一样变质？”</P>
“可惜这段历史完全被抹掉了，真相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姜望若有所思：“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关心历史。”</P>
斗昭这样的人，勇猛精进，向来视历史为尘埃，少年时就发出“自我而往，皆为陈篇，自我而上，必当履下”的豪言。现在却对公孙息所讲述的真假难辨的故事反复琢磨，可见着实是受了些刺激。</P>
被翻掌拿捏、任意揉搓……且真正搓成了丹丸的滋味，确实不那么好受。凰唯真以幻想成真的力量救下了他们，但那幻想成真的也确实可以等同姜某人和斗某人的力量，他们真的没有反抗之力。</P>
“我关不关心，它都在那里。它真不真实，都不影响我前行。”斗昭道：“公孙息要统合天衍至圣身，真正掌控这尊诸圣兵器，其实不止一条路走，不是非得吞阴阳真丹不可。祂至少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秦太祖的杂家道统，一个是山海道主的幻想成真，但祂哪个都不选，只费尽机心地吞咱们——你道是为什么？”</P>
潜意之海一时无波。</P>
这还能为什么？</P>
咱俩弱呗！</P>
柿子哪有不捡软的捏，那硬的多涩啊。去打嬴允年或者凰唯真的主意，可不是找死么？甚至都不用找，凰唯真自己都打上门了，形影不离地逐杀了近两年，你名家圣人倒是能拿得住机会？</P>
斗昭的问题有点自取两人之辱，姜某人懒得答他。</P>
一般来说，他不接话，对话就结束了。斗昭可不是那种一定要凑上来跟你聊点什么的人。</P>
但斗昭就此没了下文，那灿耀白日也并未移走。</P>
姜望突然就明白了，斗昭问的是什么。</P>
当年邹晦明和公孙息于寒山手谈十局，不分胜负，至今是弈林名谱。</P>
其后又有如何。</P>
梵师觉很懂一样地点点头。</P>
那柄刚刚拿到手的赤凰帝剑，被皇帝握在掌中。他就这样披甲握剑而顶冠，对着淮国公和安国公行礼：“国家大事，有赖亲长。于祀于戎，不敢独专。朕既不敏，唯笃学虚心，不求明见万里，唯求不毁前功。朕登基后，十年之内，旧制不改。不修新殿，不建行宫，不动干戈，与天下休养。”</P>
他表现天翻地覆的姿态，但真正落在实处的治政理念，又实在谨慎！</P>
他为皇子时，在狱中养望十年，所有人都以为他登基后会有大刀阔斧的改革，有不同于其父皇的政治理念——他也一直表现出很多不同。</P>
他出狱即太子位的那一天，朝野中支持他的人很多，反对新政的人觉得他会让国家回到正轨，支持新政的人觉得他会改革得更彻底。</P>
但在他真正登基为君的这一刻，他说自己还太稚嫩，所以先学习、先观察——没谁能说他做得不对。</P>
这十年不改旧制的决定，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了帝国的稳定，保证了权力的顺利交接，可以说是给楚国臣民吃了一颗定心丸——局势绝不会比现在差。</P>
又在事实上，确保了新政的彻底推行。</P>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熊稷刚刚离位去国，十年不改其制，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帮助他伟力自归。倘若一切顺利，则未尝不可以如景文帝旧事，离位后仍能保持绝强衍道的姿态，找机会另证超脱。</P>
凰唯真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离开，超脱者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留一双眼睛看完熊稷传位，已是祂极大的尊重，是祂和楚国仍有一份牵系在的证明。</P>
左嚣拄旗垂首，白发丝缕于空：“国赖明君，陛下永寿！”</P>
伍照昌全甲而半礼：“天子仁德，是苍生幸事。臣为楚人贺！”</P>
章华台里，十二枢官皆拜服，一应吏属尽跪倒，高呼“吾皇永寿！”</P>
姜望默默地看完了这场皇权交替，对新皇行了一礼，便带着小财神离开——去左家吃饭，和拷问净礼的事情，就过几天再说吧。新君登基，国公不免忙碌。而净礼……且让他过几天国师瘾。</P>
熊咨度御驾归郢，扯了扯梵师觉的衣角，梵师觉也就一步三回头地跟上。</P>
看到小师弟，看到小师弟安全，梵师觉当然是非常开心的。</P>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小师弟说，想聊聊三宝山上的三宝，想说说他孤独的调查，想讲一讲角芜山的故事，还有那位苦性师叔……但好像还都不是时候。</P>
当然，小师弟那样聪明，都看不出他的伪装，他也是非常自豪的。</P>
“国师。”熊咨度暗暗地提醒：“你老回头看，容易暴露——”</P>
他的提醒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眼前，那呵呵笑着、眼睛明亮的梵师觉，身形忽而一晃，那凝如金刚的宝体竟变为虚影，仿佛阿鼻鬼窟深处的魂灵……</P>
“国师？！”他探手一抓为空，泡影散如烟。</P>
而天边尽处，已经化虹飞出陨仙林的姜望，蓦然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