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诚国公府。
傍晚时分,两盏玉盏虎皮灯高高悬起来,烧得乃是北海王鲸油脂,灯芯也是玉蚕金丝捻揉制成,方一亮起,便有淡淡的清香散发出来。
国公府两旁的护卫轻轻一闻,顿时神清气足,眸子里蕴藏精芒。
如此场面也只有国公府前才有,吃穿用度,皆为王侯,纵有敌国之富也不可僭越企及。
大秦开国,贵族八千,唯有国公及以上的爵位世袭罔替,可谓尊享荣宠,终大秦一朝不绝,福泽后辈。
传到今日,京城之中,共有诚国公罗家便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像之前神武侯的本家,护国公武家也位列八大国公。
死在周道手里的武元蒙便出字护国公府。
至于神武侯世子武安通,按着谱系来说,和武元蒙算是堂亲。
一辆马车停在了诚国公府前,银锦车帘掀起,从上面走出一个人来,赫然便是罗素。
他径直走入诚国公府,竟无人阻拦,见到他,纷纷躬身行礼,露出谦卑之色。
行至内府,路过花园,便有女婢端来净手的玉盆,里面乘着的乃是从八百里外的玉泉山运来的山泉。
据说,这玉泉山还是太祖立国的时候,为了引水入城,开凿河渠时无意发现的一处水源。
有人说,玉泉山的格局沾染了京城龙脉之气,虽未化龙,却是灵蝠吸水局,福运绵长,尤其是那处泉眼,乃是点睛之笔,灵蝠双眸之处,孕育灵性。
因此玉泉山的水至清澈甘甜,韵味无穷,历代以来,都是宫廷供奉,被皇家圈禁。
这可不是平江城农夫山的泉水可以比拟的,有钱也买不到,谁敢包天之胆,肆意倒卖,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后来,皇家感念太祖立国时的功绩,也赏赐八大国公府可同饮此水,不过每个月都有定额。
诚国公府有个规矩,凡是本家弟子,回府之后都要用玉泉山的泉水净手,扫清外面的尘俗之气。
“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差点便要错过礼敬了。”女婢小声提醒道。
国公府规矩多,各方各院,每月十五都要礼敬先祖,感念功德余荫。
“这不是赶回来了嘛,小桃,我今天可见到有意思的事了。”罗素一脸兴奋。
“什么有意思的事说来我听听。”
就在此时,一阵朗声响起,远处,走来位华服青年,面容俊朗,气质不凡,旁边比肩而立的是位同样卓朗雅俊的男子。
“兄长”
罗素见到来人,微微一笑。
罗佑,乃是诚国公府年轻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按照谱系,则是罗素的堂兄。
“你怎么又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也不怕让人笑话。”罗佑见状,不由斥道。
虽是责备,不过言语轻柔,却没有丝毫训怪的意思。
“我在御妖司办差,打扮得花枝招展,多有不便。”罗素微微一笑。
“也不怕让人笑话。”罗佑摇头道。
“玄心又不是外人。”罗素笑道,看向旁边的青年。
武玄心,护国公武家弟子,与罗佑一般,在同辈之中堪称出类拔萃,很小的时候便拜入龙虎山修行,一身修为高深莫测,乃是京城公子之中,极具威望的存在。
“素素这番性情天真烂漫,颇有妙趣。”武玄心轻语。
罗武两家乃是世交,门下弟子也多有走动。
这诚国公府,武玄心倒是没有少来,与罗佑,罗素也颇为熟稔。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差点错过礼敬。”罗佑问道。
“我今天遇见了一位高手。”罗素忍不住兴奋起来,将白天的遭遇说了一遍。
罗佑,武玄心两大高手默默聆听,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听到周道灭杀异化妖物的时候,不由相视了一眼。
“我原以为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没想到那种地方竟然也藏着高手。”罗素难掩兴奋。
她今天算是知道何谓大隐隐于市了。
原来书上说的高手藏身市井,山水不显,勃发则如雷霆浩荡,竟然是真的。
这可着实让这位从小便生在公侯府中的千金肆意想象了一回。
“倒是学了些皮毛,不过也难登大雅之堂。”
武玄心摊开右手,手指弹动,一缕血气浮起,游走如灵蛇,显得平平无奇。
他手腕用力,轻轻一抖,那道血气激射而出,撞在不远处的假山上。
轰隆隆
突然,那一缕血气豁然爆开,蕴藏的恐怖威能冲天而起,闪烁出雷霆闪光,狂暴的气息弥漫周遭,将那碎石碾压,化为尘埃散乱。
如此动静,顿时引来了不少仆从护卫。
“都散了,没你们的事。”
罗佑一声令下,众人不敢靠前,眼中透着深深的惊疑。
就连罗素眼中都泛起异彩。
刚刚那道血气平平无奇,仅仅一缕,威能有限,可是一旦激发,却蕴藏雷霆之威,倒是与她今天在平安观所见有些相似。
周道一手落下,血气勃发,毫无征兆,却先声夺人,灭妖于弹指一挥间。
这并非任何神通术法,似乎是将血气淬炼到极致的手段,平凡之中蕴藏杀伐,如此手段着实让她叹为观止。
“素素,你平日疏于修炼,自然难窥门径。”罗佑淡淡道。
“那人将雷法融入血气之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藏雷霆之威。”武玄心勘破一切。
“不过他的火候还差了点,只得了皮毛而言,能放却不能收,所以必须接触对手,以自身为媒介。”
武玄心掌心血气滚动,不断碰撞,发出“隆隆”声响,霎时间,一丝丝弧光闪烁,好似电芒奔袭。
他五指轻拢,那狂暴的雷光立刻融入血气之中。
紧接着,那一缕血气变得平平无奇,缠绕在指尖。
“玄心,你的太乙雷法越发精进了,几乎快要修炼到最高境界了。”罗佑不仅感叹。
当年太乙门覆灭,传承断绝,大部分神通术法,道藏典籍都落在了大秦皇室的手中。
武家作为国公,自然也分到了一杯羹。
武玄心修炼得便是太乙雷法。
传闻,太乙雷法乃是太乙门至高雷法之一,共有三十六卷。
一旦练成,掌控雷霆,可以随意化入身体,血气,术法,兵器,乃至神魂之中,端的万变无方。
武玄心摇了摇头:“太乙雷法的最高境界,乃是无相雷王,除非踏入真境,血气蜕变,转化为真炁,否则难以练成。”
“无相雷王”罗佑摇了摇头:“那太难了,据说就算太乙门全盛之时,每代弟子之中也未必有人能够修成此等境界。”
“我应该快了。”武玄心显示出盎然的自信。
他如今已经修炼到将太乙雷法融入血气,收放自如的境界,若是将来修成真境也未必不能触摸到太乙雷法的至高法门。
“素素,论起雷法,你们诚国公府的罗天雷法也是古道法之列,不输当世任何一门雷法。”
武玄心突然道:“你若练成,也不会被一个只得了皮毛的江湖术士唬住。”
“凡俗之中,能得些许皮毛,足以一生受用。”罗佑冷笑。
自己这妹妹就是太过天真,不通修行法,才这般让人唬住。
如果他们在,早就戳穿了对方的伎俩,区区野狐禅,又如何在他们面前妄放异彩
“历朝历代都有江湖术士,修炼邪法,供奉淫祀,这种人或舞于庙堂,祸乱君王,或藏于凡俗,蛊惑人心,太祖曾说,淫祀诡道,流毒甚广,若逢乱世,等同洪水猛兽。”
武玄心神色淡然,姿态高绝:“我等身为勋贵之后,自然不能坐视这等江湖术士愚弄凡俗。”
“武兄的意思是”罗佑心头一动。
“闲来无事,去戏耍一番,称称这道士的斤两。”武玄心眼睛微微眯起,淡淡道。
“哈哈哈,那道士怎么受得了武兄的称量只怕他听到你我的身份便要吓得屁滚尿流了。”罗佑大笑,突然觉得有了点意思。
“你们”罗素一时语塞。
她眼不值。
不过也对,两人贵为国公之后,身份高贵绝尘,实力深不可测,修为洞若观火,在王公子弟之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又怎么会看得上一个野狐禅的道士
“素素,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罗佑轻笑:“就当时个乐子吧,算是元王法会之前放松一下。”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怎么容得下这样的江湖术士”武玄心冷笑。
说到底,这天下是他们的先祖追溯太祖打下来的,历代以来,江湖术士都是蛀虫,于家国无益,是该清理。
铛铛铛
就在此时,一阵钟声响彻,传遍了整个诚国公府。
“礼敬快开始了,我们走。”罗佑收敛笑容,催促道。
“我先告辞了,改天同往,会会这道士。”武玄心起身告辞,离开了诚国公府。
夜深了。
南城陋草巷
平安观。
后院的屋舍内亮着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道人影来。
周道从青蟠宝袋之中取出白天猎杀的钱蜂。
他屈指一弹,一滴精血飞出,渗入钱蜂的尸骸之中。
献祭钱蜂,获得奖励雷霆遁符一道。
机械般的声音在周道脑海中响起,金光垂落,一道绛紫色的符箓落在周道身前,上面符笔勾勒,笔画如雷霆闪烁,周围泛着丝丝弧光。
雷霆遁符,五星符箓,一旦催动,周身缠绕雷光,速度骤然提升,乃是极为出色的遁符。
像这类助益身形,速度的遁符之中,融合雷法,火法,剑法都算得上比较厉害,不过炼制起来也更加困难,对于材料也极为讲究。
以这头钱蜂的价值而言,能给换来一道雷霆遁符已经算是不错了。
“苍蝇虽小,也算是肉吧。”
周道拿着雷霆遁符,走出屋舍,来到院子。
蛤释奇立刻竖起耳朵,扑了过来,绕着周道转着。
周道看向院子的角落,那里放着一巨大的石翁,斑驳陈旧,上面长满了青苔。
“摄”
周道抬手一挥,那巨大石翁猛地震荡,表秒泛起丝丝雷光,秘纹交织,符箓显化,内部雷霆沸腾,犹如水浪滚滚,散发出无上神威。
巨灵雷池,这件雷云殿的至宝自从落到周道手中,被李藏锋重新祭炼了一遍,平日放在院子里,如同马厩的水槽,可是真正形态却是这间蕴藏无上雷法的至宝。
周道凭借巨灵雷池不仅可以淬炼肉身,筋骨,皮膜,五脏六腑,乃至血气穴窍都获得了滋养和锤炼。
除此之外,周道还从这件宝物内参悟出了一些雷法的奥秘。
嗡
周道一抬手,便将雷霆遁符扔进巨灵雷池之中。
霎时间,雷水沸腾,将那道符箓吞噬,后者爆碎,化为狂暴的雷光精华,融入巨灵雷池。
这件宝物本就是利用天外的雷元黑金锻造而成,能给吸收任何雷属性的宝物,壮大自身的力量。
这些日子以来,周道可是投入了不少雷属性的宝物进去。
如今的巨灵雷池可比当初在陈修缘手中强大太多了。
“主人,这件法器在你手里都快破入二品法器的行列了。”蛤释奇两眼放光,忍不住道。
炼制法器从来都是人类修士的强项,一件强大的法器,能给让自身的实力成倍暴增。
像周道手里的黑水剑不过才三品法器,已经极为可怕了,当日周道正是仗着这柄剑的神威,平掉了雷云殿。
如今,这件巨灵雷池若是能给迈入二品法器之列,威能不可想象。
“法器倒在其次,这件宝物的确让我获益良多。”
周道轻语,他伸出右手,掌中血气涌动,缠绕着丝丝雷光。
“雷法融入血气之中”蛤释奇眼睛一亮。
这是极为高深的法门,雷法狂暴,血气关乎性命,能给将雷法融入其中,已得修行三昧。
以此杀敌,威力无穷,沾之即死。
白天,那妖物便是死在这一手之下。
嗡
突然,雷光震荡,竟然融入血肉之中,周道屈指一弹,那一缕血气猛地飞出,落入巨灵雷池之中,立刻荡起“隆隆”声响。
“自在由心”蛤释奇失声道。
周道的境界果然难以揣度,不仅将雷法融入血气之中,返璞归真,甚至能够做到收发自如,百步杀人,全凭一念。
“主人,你这是雷法大成了”蛤释奇忍不住道。
雷法修炼到这等地步的确惊世骇俗,要知道,他们妖物最惧得便是雷法。
周道闻言,摇了摇头。
他再次伸出手来,筋骨震荡,毛孔之中,竟然有弧光喷薄而出,狂暴的气息惊得蛤释奇连连后退。
“体生雷霆主人,你”
这并非血气的力量,也并非普通的雷法,肉身异变,无需施展任何法门,竟然便能荡生雷霆
雷法绝境处,肉身起风雷。
这在道书之中,可是异人,
蛤释奇做梦都没有想到,短短的一个月,周道的进步竟然如此神速,达到了如此恐怖的境界。
周道眉头微微皱起,摇了摇头,依旧不满意。
他望着巨灵雷池,再次伸出手来。
“难道”蛤释奇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轰隆隆
突然,周道的身体猛地震荡,体内血气沸腾,狂暴的气息呼之欲出。
那模样,那动静,居然与巨灵雷池如出一辙。
“我滴妈啊”蛤释奇疯狂后退,一屁股瘫软在地。
他终于知道周道是在干嘛了。
轰隆隆
果然,一缕缕血气从周道的体内升腾而起,不过却并非如火焰的赤红,而是丝丝雷电,狂暴惊雷。
“血化神雷,这踏马超越凡俗境界了”
蛤释奇瞪大了狗眼,如同见了鬼一般。
此刻的周道便如巨灵雷池一般,内部孕育雷水,他不再借助任何雷法,要将血气彻底转化为雷霆。
这并非术法的效果,而是真正的质变。
如此境界,已经彻底超越了寻常人类的范畴,像极了真境
所谓真境,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开坛升灵,开启法坛,祭祀灵象,通过传法,将体内血气转变为真炁。
借假修真,至此可成。
如果说炼境的力量源于血气,千篇一律。
那么真境的力量便源于真炁,千变万化,各有不同。
有些人,踏入真境之后,真炁可化雷霆浩荡,有些则可化冰雪漫天,而有些则是剑光纵横
这便是真炁最为玄妙不凡之处。
周道如今所做,像极了真境强者,肉身为炉,强行转化血气。
蛤释奇彻底惊了,身为妖物,他更加知道真境的可怕与繁奥。
周身血气,蜕变化真,这不亚于重新投胎。
炼境巅峰,凡俗绝巅,可是想要踏入这重境界却是千难万险,中间隔着如天地般的鸿沟,不知拦下多少天骄。
而周道,如今方才开启八窍,距离炼境巅峰尚差半步,他竟然就想要染指真境的力量
“主人疯了吗”蛤释奇震惊的无以复加。
在它骇然的目光中,丝丝雷气自周道气海窍涌动而出。
突然,他双目睁开,无上雷霆涌现,威严如巨灵,震动了半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