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选在蒙城高档的餐厅, 即便不是周末，客人也不少。悠扬的琴声作为背景音乐，恰到好处, 将浪漫优雅的气氛衬托得令人心醉。
地方是卓成精心挑选的, 难得黎婉肯松口应约, 又难得很是随和地由他决定地点。这让卓成恍然间有些不敢相信, 一度觉得又回到了大学时候。
那时候他囊中羞涩, 除了生活必须的开支，根本没有能力负担恋爱中额外的约会开销。但黎婉从没抱怨过, 也不曾攀比过, 而且还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高傲又敏感的自尊心。
他当家教赚了钱，带她去吃深巷小吃，她也欣赏同往。他纪念日给她买的廉价首饰, 她也夸赞样式别致, 并不嫌弃。黎婉的火爆脾气似乎只对那些不看好他们，并且出言奚落他的人。
然而，这样优秀又完美的女朋友，他却没有珍惜。
当年是怎么舍得就此放手的回到蒙城的无数个漫长黑夜, 卓成不止一次问自己。但他深知，如果回到过去再让他选一次，彼时情形, 加上对自身能力的确信, 他依旧会选择出国。
只不过，也许他不会说分手, 宁可异国也要维系着这段关系。因为经历的人越多，他便越是觉得，黎婉的好。
卓成按照以往习惯, 点的全是黎婉喜欢的口味。他本就高大英俊，加上现在又有华服加身，在海外打拼的这些年还让他成熟了许多。综合魅力比起大学时直线上升，连年轻的服务员都被他吸引。
黎婉从见到他起便是淡淡的，态度淡淡的，应答淡淡的，几乎避开所有的视线接触。卓成能感觉得到她的回避，但已经比第一回见面要好多了。
他心中高兴，面上便更显俊朗。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仍能吸引众多年轻女性的关注。
“不用选酒，我不喝。”点餐到了尾声，黎婉开口阻止了最后的环节。
“这家店有很多珍藏的限量版好酒，不尝尝会很可惜的。”
“不喝酒。”
见黎婉坚持，卓成倒也不勉强。点了两杯鲜榨果汁便将餐牌还给了服务员。
“小婉，你现在是戒酒了还是不愿意跟我喝酒”
卓成的声音非常温柔，和大学时候的迁就不同，现在的他则表现出一种包容。
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强大了，能够跟黎婉并肩而立，不再是那个别人口中攀上富家女的凤凰男。
黎婉从落座到现在，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她并不关心卓成选了什么地方，又点了哪些餐食，她只想快点聊完正题，好早点结束。
工作了一天已经满身疲惫，现在还要应付这讨厌鬼，黎婉心情不免沉重起来。她心想，这算不算是加班说到加班，好像她走的时候组长还在办公室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经习惯，林霜之总是留到最晚的那个。
从前还有秦千柔与她不相伯仲，但最近秦记者都明显开始减少加班了，只有林组长一如既往。真正的钢铁打工人，非林霜之莫属了。
想到林霜之，黎婉脸上便不自觉地显出柔和的线条，眼底隐隐有了笑意。卓成一直都在注意着她，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变化。
他有些不悦，黎婉答应了他的邀约，却一直是抽离的状态。他以为是她的高姿态，却发现她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小婉，最近工作怎么样我听黎叔叔说，你忙得很少能准时回家吃饭，这样对身体不好。”
黎婉被迫收回思绪，听见卓成这所谓的关心话语，更是反感。
“新闻这一行就是这样的，时间是由不得我们自己掌控。饭可以晚点吃，新闻不能晚追，要不然我就得失业了。”
黎婉说的轻描淡写，但也足以说明平时工作的辛苦和身不由已。
卓成露出心疼的眼神，深深凝望着黎婉。虽然没有得到回应，却不妨碍他的表态。
“其实你也工作了不少年，这些年那么累又何必。不妨考虑一下，辞职或是换个工作”
黎婉皱眉，侧目看他：“辞职辞职以后回家啃老”
她戏谑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还有不屑。她这么年轻，有手有脚，有理想有追求，还有志同道合的好友并肩，她为什么要辞职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我愿意把我赚的所有钱都交给你。你无需啃老，你依然可以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甚至更高。”
黎父虽是副市长，但分管领域并非金融或是实业，加上为人正直，收入并不算特别丰厚。黎家现在的大部分家产反而是黎母当初的嫁妆，富家独女继承了家族绝大部分遗产。
“卓成，我希望你搞清楚一点。今天答应跟你吃饭，只是想缓和我们之间的尴尬关系，也不想让爸爸为难。但我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至于你说的什么照顾，把钱给我，这些都过界了。你是成年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要说，你应该有分寸。”
黎婉的语气平稳，语速却很快。卓成了解她，其实这就是隐隐发怒的前兆。
在大学时候，她常这样，但那时她是为了维护他才这么做的。
他有些苦涩，仍是强撑着。
“是我失言了，我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表达我内心的想法。只要你愿意，我刚才的话随时都可以兑现。”
黎婉烦躁地抬手：“够了，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那这顿饭也没有吃的必要了。”
“好，好，我不说了。这家的牛排特别出名，比上次那家的还要好吃，我也是回来以后才知道的。”
卓成对于吃并没有特别的追求，黎婉不否认他的用心，但物是人非。感觉不对了，那个人再做任何事都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是我老板向我推荐的，他算是半个蒙城通了。”
黎婉本有些意兴阑珊，听见他主动提及邵齐东，一下子来了精神。未免被他看出破绽，只好强忍兴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听说你是高级引进人才，怎么想起跑到东升去了我想对你抛出橄榄枝的企业肯定不少。”
东升在蒙城的确是很优秀，但也并非一家独大。它很有钱，但是在其他方面又似乎薄弱了一些。作为金融领域的专才，卓成完全可以去更对口的地方。
“因为东升给的条件最丰厚，而且让我发展的空间也最大。”卓成铺开餐布，垫在腿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
黎婉抿唇，想了想后又问：“你在国外的薪水不低，熬了这么久还舍得放弃一切回来，看来东升的确舍得花钱。能告诉我到底是多少，好让我也震撼一下么”
卓成并未起疑，反而有点欣喜她这么问。
“年薪是我在国外的三倍，而且还有期权。更重要的是，它能让我迅速在蒙城扎根。”
身处海外，高薪又如何，还不是个外来的异乡客。种族、肤色都不同，始终是漂浮状态。而蒙城不一样，这里有他美好的回忆，还有他所牵挂的人。
“我原本以为你会担任东升的财务总监，但是集团网站上几乎没有正式出现过你的名字。你的老板花了那么大价钱把你请回来，难道就给你一个闲职”
牛排已经端了上来，卓成拿起刀叉，缓缓切着。
“没想到你还关注过这个，我原以为你从不关心我的动向。”
大概是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加上总有女人主动来送，卓成潜意识里已经形成了别人总是在关注他的定式思维。
黎婉心中翻了个白眼，脸上努力保持平静。
她低头切着牛排。光洁的额头，乌黑的发丝，优雅又不失性感的姿态，还有那阵阵传来的香水味，无一不在吸引着卓成。
她，还是那么美，甚至比过去更美。
卓成的心动更甚，渐渐松了心防。
他见黎婉不答，生怕好不容易聊起的话题就此中断，竟是主动解释起来：“东升正在筹备一个新的分公司，有大量的新业务会转移过去，我主要负责那方面。”
“新公司这么大动静，没听说过啊。”
“暂时还在筹备阶段，并没有正式对外公布。而且涉及跟海外的合作，所以比较慎重。”说完后，卓成对着她笑了点下，“小婉，我跟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商业秘密，你不会转头就在新闻里宣传了吧。”
话虽这么说，但听不出半点担心。黎婉却是不高兴，瞪他：“怎么，质疑我的专业操守还是怀疑我的人品”
“我绝对相信你。”
黎婉心中想的是，邵齐东暗地里筹备新公司，为的是什么他要拓展海外业务东升本身拥有不少自主研发的科技专利，这些专利在研发过程中得到过大量的政府资金支持。
如果他要把这些专利卖到国外，这岂不是
“小婉，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有，在想事情。东西不错，你老板的品位还行。”
“他孤家寡人的，也就在这些方面有点研究。”
似乎不太乐意听到黎婉称赞别人，卓成这话里带着淡淡的酸意。
黎婉岂会没看出他的心思，趁机说：“他估计是事业心太重，只想当个有钱商人吧。你跟着他时间久了，说不定也变成那样。”
“绝对不会的，我可不是苦行僧。而且这项目虽然规模大，但筹备起来也很快，我没有打算一直跟着他。”
黎婉抬眸扫了他一眼，看来邵齐东对于海外合作，有些着急啊。
今晚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再聊下去恐怕是要引起卓成的怀疑了。她对他了解，所以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就该止步。
于是放下刀叉，擦了擦嘴，果汁也不过喝了三两口。
卓成愕然，手里的刀叉还停在半空：“你吃饱了”
黎婉将餐布放回桌面，灿然一笑：“忽然想起台里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要赶回去一趟。”
即将摆脱烦人精，这笑容倒是难得的真实。
卓成看得心都酥了，赶紧放下刀叉，要送她。
“你好好享受美食，不要浪费了你老板的推荐。我自己叫车就好，时间还在，很安全。”
卓成无奈地目送她离去，望着那背影消失，心中不免失望。
刚才他们聊得还不错，他以为今晚不会那么早结束的。他甚至在酝酿下一次约会的邀请了，没想到黎婉说走就走。
电视台的工作，还真是压榨人啊。这样下去，小婉怎么吃得消。
卓成胡乱想着，有些烦闷。扬手点了一瓶红酒，闷闷不乐打开，自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秦千柔第二天来跟林霜之请假的时候，黎婉正好也在组长办公室。这在平时也是常见的事，作为执行主编，跟组长沟通立项和节目进度是正常的工作内容。
然而，秦千柔却觉得今天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太对劲。两个人之间好像都不太主动说话，聊的内容也完全是工作，连半句闲话都没有。
虽然组长不像黎婉那样开朗爱开玩笑，但小婉说笑的时候，她也从未阻止，还会跟着笑，颇为捧场。
今天这是怎么了
压下心头疑惑，秦千柔说明了来意。林霜之拿着她递过来的请假申请，看了一阵。
“你要休假去海城”
“是的，私事。”
秦千柔特地强调是私事，是怕组长误会她仍要去追查贺焯的事。
“你的假期剩余是完全够用的。我只是循例问一句，别怪我多管闲事。”林霜之一听她说是私事，也就没再多问，利落地签了字。
“最近台里事情有点杂，你休假前要做好交接。还有就是，休假期间不能关手机，得保持沟通顺畅。这些都是台里的规矩，别嫌我啰嗦。”
大概是秦千柔太久没有因私请假了，林霜之把申请交还给她时，竟忍不住重申了一遍休假注意事项。
“我知道的，谢谢组长。那我先出去了。”
黎婉全程没插话，沉默得可怕。秦千柔转身之前不免疑惑地多看了她一眼，却又不便当着组长的面询问。
黎婉站起来：“我也先走了，今天讨论的事暂时就这样吧。”
然后，她快步跟上秦千柔，与她一同出了办公室。
身后，传来林霜之一声低叹。
回到秦千柔的办公室，黎婉的情绪并未好转，只是比刚才话多了些。
“小婉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啊，还不是老样子。”
“是么，我觉得你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黎婉一怔：“这么明显吗”
秦千柔抿唇点头，含着浅笑看她。
黎婉咬唇，心中忿然更深：“我都这么明显了，她都看不出来”
真是气死了气死了
秦千柔越来越看不懂好友的情绪了，但黎婉这个样子显然跟平时不同。
“你该不会是昨晚的约会出了问题”
昨晚的约会
黎婉满脸问号：“谁跟你说的”
秦千柔无意出卖同事，只好朝外面使了个眼神：“昨天有人看到你上了豪车，又说有帅哥来接你。我也是好奇问一下，你不想说没关系。”
“真是够八卦的，我们组不改名叫瞎编消息制造组还真是浪费了。”黎婉重重叹了一口，“昨晚我跟卓成吃了一顿饭，套了点东升的近况。没想到到了组里，竟然变成约会。”
黎婉就差没做出呕吐的状态，秦千柔投以同情的目光。
她们都不是愿意虚以为蛇的人，更不会曲意奉承，谄媚他人。为了打探东升的消息，去跟卓成吃饭已经够让黎婉别扭了，秦千柔绝对不会以此调笑。
“对了，你怎么突然要请假，家里有事”
一听秦千柔要回海城，黎婉也好奇起来。
这么多年了，秦千柔主动回去的次数少的可怜。
“家里没事，是贺焯的案子快开庭了。”
黎婉没想到秦千柔还真是在追贺焯的事，可是转念一想，既是私事，那她跟贺焯并没有私交啊。
“你陪小朋友过去的”
“她说想去旁听，我正好也有点兴趣，就顺便一起。”
噢，正好什么的，顺便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那个一起。黎婉迅速捕捉到了重点：她们即将一起回海城。
“你对小朋友可真好，为了她回海城都不带犹豫的。你家里要是知道，铁定要吃醋了。”
秦千柔无奈看着她：“在组长那里受了委屈，就来打趣我”
黎婉神色一僵：“不敢不敢，我哪里敢打趣你。我只是觉得，你既然不那么抗拒回海城了，不妨趁着这次回去，和家里缓和一下关系。”
秦千柔并未像之前那样刻意忽略这种话题，而是若有所思。
“到时再说。”
温以蓉接到女儿来电的时候，是某天的下午。她刚准备出门和好友喝下午茶。一听千柔到海城了，赶紧把约会推了。
“小柔，这次这么乖，一到就给妈妈打电话。”
秦千柔能听出电话那头其实母亲内心是很欣喜的。
“嗯，但是这次还是暂时不能回去住，所以跟你打声招呼。”
“还不能回来为什么”温以蓉愣了一下，然后说，“又带人回来了”
秦千柔看了眼坐在旁边喝饮料的人，对着电话嗯了一声。
“还是上次那孩子”
“是。我跟她过来旁听贺焯的案子，不会逗留太久。”
温以蓉的情绪渐渐平静，秦千柔能想象得出母亲脸上的失望之情。
她心里颤了一下，犹豫着说：“不过，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出来吃饭。时间合适的话，还可以叫上小舅舅，跟少则。”
“可以啊”温以蓉似乎没想到女儿竟会这么主动，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上次回来你见过他们了”
“嗯，路上偶然碰到了。”
温以蓉没说什么了，低不可闻地叹气：“也好，反正你爸爸忙，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总是碰不上。就我们先聚聚，以后还有机会。”
秦千柔算是跟母亲报备过了，正准备挂电话，听到温以蓉突然说：“记得带上那孩子，一起来。”
秦千柔有点犹豫，这是她跟家人的聚餐，沈沂秋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到时候我问一下她的意见。”
温以蓉现在对沈沂秋的关注比对女儿的还要重了，竟然能让千柔为她而数次来海城。刚才竟然还说要征求她的意见，不就是一顿饭，至于吗
千柔如此在意一个人，这种在意又偏偏那么细腻无声，隐藏在并不明显的细节里，这让温以蓉觉得很不寻常。
两人在来的路上就达成一致，还是住上回的那家酒店。大概都是不喜欢改变的人，熟悉了一个地方，就不愿意再去更改。
这次回海城除了旁听贺焯的审判之外，沈沂秋其实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交警那边已经联络过她，说她父母的案子有了重大突破。
线索有限却天网恢恢，陈康激动地跟她说，那个幕后主脑被抓了而且经不住审问，已经全部招认了。
整个案件水落石出，沈氏夫妇死于人为制造的车祸，而凶手已经被抓捕归案。
一切看似都该终结了，但沈沂秋知道，那个所谓幕后主脑，不过是邵齐东抛出来的挡箭牌罢了。他是担心再被查下去，会查到他身上，索性找了个替死鬼，把一切都扛了下来。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的父母是被那人所害，证据也件件指向他。唯有沈沂秋不曾忘记，真正的黑手是邵齐东。
无论如何，沈之枫名下那些暂时被冻结的资产得以解封，而沈沂秋名正言顺继承了下来。这次回来，就是来办继承手续的。
顾超他们听说她们来了，殷勤地说是负责一切接待，被沈沂秋笑着回绝，还请求张梦学姐帮着劝劝。
“他们好热情哦，弄得我以后都不敢告诉他们了。”
沈沂秋无奈咧嘴，对于过分热情的示好，她总是有点无措。
办好了入住手续，秦千柔她们又住到了上次的房间。高级酒店总会留意客人的习惯与偏好，正巧上回的房间还空着，便优安排给了她们。
“他们都是纯粹而懂得感恩的人，虽然我也不太能适应这样的热情。”秦千柔在收拾行李，对于沈沂秋的话，深有体会。
“姐姐，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报恩方式”
“我我不需要报恩，我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回报才去做那些事。”
沈沂秋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没有问对方式。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想要对你好，你会觉得是报恩还是别的原因”
秦千柔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停了下来认真想了想。
“看情况，要看是什么人了。”
看人啊沈沂秋琢磨着这话，也不知接下去该问什么。
“别发呆，赶紧收拾。”
下午她们还要去见负责继承手续的人，沈沂秋一个人还真是处理不好，秦千柔陪她过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总是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刚面试完，就通知上班，所以明天开始我又是个苦逼打工人了
求保佑，我不要变成林组长那样的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