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未开口，周皇后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连忙垂下头作为掩饰。
原不为有所察觉，悄然瞥了她一眼。
皇帝的表情看上去却没什么变化。
倒不是因为他养气功夫更足，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了，哪怕心中浪涛翻天，面上依旧一脸麻木。
唯有惊骇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原不为问出的这个问题着实一针见血，戳中了皇帝的命脉。
若是说出真相，别说平平安安退位，皇帝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些古人当做妖魔邪祟，一把火烧了。
但如今他的小命又捏在太子手中，若不能让对方满意
皇帝提心吊胆，整颗心像是在油锅里来回翻面，又是担忧又是焦灼。
原不为只是淡淡注视着他，也不催促。
半晌，皇帝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半真半假地开口：“当年南下逃亡，朕浑浑噩噩之间，恍惚见到仙人入梦。”
这说法当年皇帝就拿出来忽悠过群臣，“被仙人点拨于是一朝顿悟”云云，至于大臣们是否相信，就不得而知。
“或许是仙人也看不惯朕昏庸无能，败坏大好江山，便径自将朕一缕魂魄捉去，于梦中一度千年，亲眼见证江山分合，王朝兴灭而醒来不过一夜。”
这样参照神仙之说，又有警示之意的故事，与“黄粱一梦”颇有几分相似，倒是让大臣们将信将疑起来。
皇帝见得众人的神情，心中一动。
他转念间就有了个好主意，忙补充道：“朕之所以对太子态度如此反复，也正是因为那仙人一梦啊。”
说着，便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不必他再多说，群臣已然自动脑补起来。莫非陛下在梦中看到了太子殿下惊人的领军天赋，但之后的太子却又做出了令陛下不能容忍之事，于是陛下才一面放权，又一面警惕忌惮
皇帝适时露出几分无奈：“朕本不想泄露天机，奈何”
系统999：这皇帝可以啊，看他这娴熟的洗白水平，说的本系统差点都信了。活脱脱一副为了不泄露天机而忍辱负重，甘愿被所有人误会也不解释的表情，还误导大家想歪，以为宿主你是个大坏人呢。真是白莲本莲了。
“白莲”原不为好奇道，“什么意思”
系统999：咳，其实就是一种漂亮又无辜的花。一般用来形容不好的人。
“是吗那这花也很委屈了。”
系统999：
看自家宿主还有心思在这里歪楼，系统999也是无语。皇帝都快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了，宿主也不着急
原不为的确是不急。
从皇后突然松了一口气的细微反应中，他就判断出皇帝多半是在说假话。因此也没打断，任由皇帝继续瞎编。
等到皇帝说完，他才疑惑地开口：“父皇既然见到仙人入梦，那仙人是何模样，又是用的什么法术，为何在芸芸众生中偏偏挑中父皇一人莫非这仙人更喜欢挑战困难艰巨之事”
以原不为本身的实力，放到任何一个世界都能被尊为仙神，他自是不会对所谓仙人之说产生兴趣。还觉得皇帝口中所说的“仙人”实在过于辣鸡。
“这位仙人既已成仙还如此关心苍生社稷，为何不亲自出手他既有本事带父皇一梦千年，何不早在江山倾覆之前就提前示警这世上当真有仙人吗父皇不会是在编瞎话吧”
原不为滔滔不绝的问题脱口而出，皇帝被他杠得面目全非，哑口无言，看向原不为的目光变得很是怪异。
e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土著，这人怎么会比他这个穿越者还要信奉无神论看他这架势，莫非还要当场来一个破除封建迷信的宣讲
旁边那几位本已沉浸在仙神之说中浮想联翩的大臣，此时便被这一串质问惊得清醒了过来，目露怀疑之色。
这家伙是魔鬼吗
皇帝心中抓狂，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打击本就让他整个人徘徊在失控边缘，又被原不为一连串言语打击，加上头脑本就昏沉，此时几乎失去了理智。
在原不为那好奇的目光里，他好似看到了赤裸裸的讽刺和不屑。这让皇帝心中一直以来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他顿时恼羞成怒：“呵，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土著，见识过日行千里的火车吗知道什么是能载人上天的飞机吗体会过天下人人都能随时交流沟通的感觉吗”
原不为半点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
“火车大概是一种和马车差不多的工具，类似于法宝；载人飞鸡难道是凤凰至于天下人随时沟通，修行界有传音玉符，但普通凡人却不能用”
他将工具统拽出来，在意识中追问道：
“这人所说的未来似乎很有趣啊，一个没有灵气的普通世界，千年后居然会发展出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难道这个世界将来有可能诞生灵气”
不，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位面。
系统999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宿主你可能想歪了那么亿点点。
不过这似乎是个掰正宿主的好机会
那些在宿主看来不可思议的神奇事物，是“科技”的产物。但系统不能提供给宿主这方面的资料。宿主若是真的好奇，这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系统999说话时，皇帝在强大的求生欲驱使之下，脑袋终于清醒了一把，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筹码所在。
不是这不可靠的父子之情，而是实打实的利益。
他猛然高声道：“仙人之说虽是假的，但朕的确通晓未来，将来一千年的历史走向，朕都了然于心”
“若是没有朕，早在十年前太子你就被一众拥兵自重的权臣扶持上位当了傀儡皇帝，还要伏低做小，隐忍七年才能夺回实权。之后厉兵秣马二十年，才会挥师北上收复中原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又能享几日风光最后皇位还不是便宜了过继来的旁支”
越说他越是理直气壮。
他穿越之初，原本还想着大干一场，打了两场败仗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再加上还有一些现代人对于这位中兴之主的崇拜，因此才会放权给太子，成为了太子最强有力的后盾。
但北上中原之后，随着太子军功愈盛，声望愈隆，皇帝便愈发忌惮。十年的皇帝生涯终究还是改变了他，让他学会了帝王的狠辣与自私。
只要一想起原本历史之中，齐宣作为傀儡皇帝隐忍多年一朝扳倒权臣夺取兵权的经历，他就感到深深的不安。担心哪一日睡醒，太子便包围了皇宫。
这不安的情绪驱使着他对太子下了手。
但他可没想过要杀掉太子，毕竟好歹也是曾经崇拜的一代帝王。他只想兵不血刃地收回本属于皇帝的兵权而已。
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么多穿越到古代大杀特杀的小说，皇帝觉得自己也是很委屈了，心态崩了的他破罐子破摔：
“你们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亩产千斤的作物吗你们知道如何应对天花吗你们懂得该怎么防治各种天灾人祸吗”
“而这些朕都知道。”
皇帝说这话也不怕别人不信，这些年他的确鼓捣出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迎着群臣震惊诧异的目光，他语气笃定，胜券在握：“开创盛世的机会就在眼前，太子，你还要对朕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