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 鹊踏枝。
仿佛天公也作美,从清晨起便淅淅沥沥的天,偏偏放了晚晴。
西天外霞光辉映, 给整个平京蒙上了层薄雾般的玫色。
不多时, 红男绿女皆着了新衣, 或香车宝马, 环佩叮当, 或三三两两,偕伴入夜。
男子拜魁星, 女子穿针乞巧, 街市上瓜果酒炙、油酥糖巧,阵阵飘香。
然而楼阁之上, 与这街市的热闹喧嚷截然相反,冷飕飕的视线看的梁骥后背直发凉。
那瓷杯被捏的几乎裂开了, 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隐现, 梁骥挑着眉打趣了句:“我说, 要不要给你换个黄金杯,这骨瓷杯可经不住你这么握着”
话犹未落, 那阴恻恻的视线忽然移到了他身上。
被冷冷的这么扫, 梁骥激灵,没气地抱怨:“得了, 不说了, 反正国公府家底厚, 这几个杯子算什么。况且, 若是能出你的气,那”
“闭嘴。”谢景辞打断了他的话,眉间笼着层郁色。
“嚯, 你火气不小啊。”梁骥眼眉挑,“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我丢下那些温香软玉、舍下了莺莺燕燕,陪你待在这无聊又无趣的茶楼,我冤不冤啊”
“不想待着就滚。”谢景辞淡淡地开口。
“我这不是怕我走了以后,你脾气上头下了重手吗那姓宋的文文弱弱介书生,恐怕都撑不过你两拳,你万再当众把人给打伤了打残了,毕竟是远方的表弟,那面子上也不看啊。”梁骥絮絮地念叨着。
“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谢景辞有些不耐。
“你别说,还真有些口渴。”梁骥抬手豪饮了半杯,面色苦,啧啧感叹了句:“说什么经年雪水煮的茶,喝起来淡的都快没味了也就是宋公子这种什么雅士书生爱弄这些风雅东西,糊弄糊弄小姑娘”
梁骥只喝了半杯,便将剩余的推到边,目光扫,忽然又说道:“不过你这位表妹看起来倒是挺吃套的。”
他努着嘴朝那二楼的雅间示意,临窗的席位,并未拉上帘幔,案几两边个是身穿嫣红直领襦裙的红粉佳人,个是袭青衣的意气书生,两个人相对着品茶,看起来倒是有些般配。
目光再转,移到眼前的这身黑色织金锦袍,和那同衣服样黑沉的神色上,梁骥忍不住暗自唏嘘:“本就看起来就不接近,还穿着这么死沉的颜色,怪不得人家怕你。你也该跟人学学那些风花雪月的手段”
“绣花枕头,徒有其表。”谢景辞转着茶杯,眉间有些阴郁。
“呵,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梁骥凑过去,“绣花枕头是不,但是中看啊再说,就算那姓宋的才高八斗,你能愿意把人让出去所以啊,和相看的人没什么关系,你不放手,她再看多少桩也成不了事。”
话音刚落,斜侧方的二楼却传来阵悠扬的萧声。
视线移,原来是宋云清正在奏萧,另侧的温宁端着身子,看起来听得格外认真。曲终了,又见宋云清笑意盈盈地递给她把琴,似乎是在邀她合奏。
远远的只看见温宁摇了摇头,可或许是耐不住宋云清直劝说,她到底还是起身,款款落座抚上了琴。
时间,琴箫和鸣,声音袅袅,听得不少客人都拉开了帘子探出头去。
“真听。”梁骥听得入迷,忍不住感叹了句。
出声,瞥见对面那紧抿的唇线,他连忙改口:“不听,点儿不听。”
刚出口,忽又意识到不妥,梁骥又即刻找补道:“只有宁表妹的琴音听。”
但无论他怎么说,直到余音散尽,谢景辞的神色也没有分毫松动。
总这么冷着也不是个事,梁骥脑筋转,招了跑堂的来,低声吩咐了句:“上两坛酒来。”
“啊,公子,可我们这是茶楼啊”跑堂为难地说。
“茶楼怎么了,死脑筋”梁骥低低地骂道,“去问问你们掌柜的,就说三楼的客人想要,你看到时候有没有酒。”
跑堂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出去问了问。不多时,个微胖的老头便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有酒,有酒,二位公子要,自然是有的。”
两人身着华贵,气度不凡,掌柜自二人进门便多看了眼:“只是不知,二位是要烈点的,还是柔和点的”
“你瞧瞧他的眼神,三伏天的,快把人冻成冰碴子了,当然是要烈的,越烈越”梁骥没气地说。
在茶楼要酒,这样荒唐的要求,谢景辞难得没有阻止。
待上了酒,他连喝了三杯,看的梁骥额头突突,连忙伸手去夺:“你疯了吧,这是烈酒,这么喝怕不是得醉死”
谢景辞稍稍用力,便抽回了手,目光平静:“怎么都说我疯了,我冷静的很,要是真疯了,二楼还能这么端端的坐着”
听这清明的声音,梁骥稍稍有些放松,从鼻子轻哼了声:“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怕这小姑娘真的答应了若是真的答应了也不是不能抢回来,就是麻烦些,闹得面子上不太看”
梁骥乱七八糟地说了堆,谢景辞充耳不闻,举着杯看了眼那抹清丽的背影,目光微凝。
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他不禁也想看看,如果这次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温宁是不是真的会离开他,选择别人
而另边,抚完琴,宋远清对温宁毫不吝惜他的夸奖,什么天籁之音、高山流水之类的把温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用词格外华丽。
明明上次还颇为克己复礼,温宁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过分的热情,只低着头抿了几口茶。
美人低眸,又别有番风情,连那额边滑落了缕发丝,都不显凌乱,反而更加楚楚动人。
宋远清目光微怔,喃喃地出声:“温姑娘,我替你作幅画吧。”
温宁抬起眸,略有些诧异:“多谢公子意,只是外面又阴下来了,晚间兴许会落雨,阿宁怕误了时辰,还是要早些回府才是。”
“作画之事是在下唐突了。”宋远清连忙道歉,末了,又脸庞微红,“姑娘像那洛神赋中的宓妃,皎若初阳,灼若芙蕖,低眉又恍如轻云蔽月,西子捧心。在下也是情不自禁,若是能描绘出姑娘三分美便足矣。”
“公子谬赞了。”温宁淡声回了句,却暗暗捏紧了帕子。
宋远清认真推起来也算是谢景辞的表弟,照应宓妃这人物的本事,隐隐又将她与谢景辞勾连的有些不清。
尽管知晓他是无意,但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温宁还是骤然没了心境:“宋公子,天色真的不早了,要不今日就到此吧”
“温姑娘,这是何意这外面还有许多年轻女子在乞巧,姑娘不若随我走走”宋远清见她起了身,也连忙起身。
“不必了。”温宁不愿多说,言下之意也很明确。
“那要不要再饮杯茶这是庐山云雾,还没动呢。”宋远清慌神,亲自提了壶给她倒茶。
可这大雨将落不落的,压的她心底颇不平静,温宁这会儿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周旋了,唇线抿,转身便要走。
“哎哎,温姑娘”宋远清端着满杯茶水着急地要递过去,闪进之际,那满杯茶水骤然倾倒,全然洒在了温宁身上。
“啊”温宁轻呼声,提着大半湿透的裙摆后退了几步,有些手足无措。
“抱歉抱歉,没有烫到吧我给你擦擦”宋远清愣了顺,才想起来拿帕子,幸而这茶水沏了有会儿了,并不算极烫。
“不用了。”衣裙湿便有些贴身,温宁提着裙摆侧着身避开。
可宋远清像是听不懂样,执意拿了帕子要给她擦,正当温宁眉心微微皱起之时,只手忽然挡住了那伸来的帕子。
“听不懂人话”谢景辞冷冷地开口,侧身挡在了温宁面前,不知何时来的。
“世子”宋远清见到他似喜似惊,想起当下的处境又连忙解释道,“谢兄误会了,温姑娘衣裙被茶水打湿了,我只是心想帮她打理。”
“她说不用了,你没听见吗”谢景辞比他高了半个头,开口便格外有压迫感。
“我”宋远清方才还在高谈阔论、滔滔不绝,这会儿被他摄,忽然便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温宁拎着裙摆,在两人之间逡巡了遍,淡淡地开口道:“宋公子也是心,表哥不必咄咄逼人。”
“对,我”宋远清想插句话,却忽然被书童轻轻地扯,随即告歉道,“世子,温姑娘,我出去趟。”
“咄咄逼人”听见她的话,谢景辞本就晦暗的神色这会儿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那你的意思,是心甘情愿的要跟他出去了”
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可对上他现在的神色,温宁忽然便有些心悸,也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是又怎样”
谢景辞方才在楼上瞧着二人红着脸相坐着,神色便发冷峻,紧接着又看见二人起了身,腾地便站了起来快步下了楼去。这会儿果然听到她肯定的回答,眉间的怒意已经有些压不住。
他给了她选择,她就是这么选择的
“纵是你愿意了,怎知他不会变卦”谢景辞声音微寒。
“你这话什么意思”温宁心下沉,仰着头质问他。
然而没等谢景辞回答,方才出去了片刻的宋远清便推门回来了。
进门,宋远清径直取了大氅,目光似有慌乱,不敢直视温宁,只是断断续续地解释:“温姑娘,我我家中有事,家父急召我回去,今日不能送姑娘回府了。”
说完也不等温宁点头,便急匆匆地迈出了门,方才还直维持的从容优雅、书生意气顿时烟消云散。
温宁敛着眉,攥紧了帕子,沉沉地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他不是说了家父急召,与我何干”谢景辞平静地开口。
可最后个字还没出口,静室里便“啪”的声,格外清脆。
锋利的指尖在他的下巴留下了道半指长的红痕,半边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温宁这下极为用力,打完她的手被震得微麻,指尖甚至都微微颤抖着,垂在腰侧。
“谢”梁骥醉醺醺地提着酒找过来,进门便撞见谢景辞脸上鲜红的指印,他惊讶地微张着口,瞬间似乎酒醒了些,“你怎么”
“出去”谢景辞沉声说。
“别冲动啊。”梁骥看了眼红着眼圈的温宁和黑着脸的谢景辞,目光顿,半晌,才关上了门。
“与你无关”温宁忍着泪意,“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可你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我我只是想平平静静的,你为什么总是要干涉我、甚至连累到其他人”
她从来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可现下的质问却仿佛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连肩膀都随着她的控诉而颤颤。
“干涉连累”谢景辞声音也带了薄怒,“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个总是控制你、逼迫你的人”
“是你偏执、乖戾,还总是有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真的每时每刻都想摆脱你”所有的事情压,温宁也被气极了,时间口不择言。
“我偏执阿宁,你是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谢景辞往前步,冷冷地看着她。
“不管答应过什么,我忘了,我也不想再记起,我只想让你离我远点”温宁崩溃地开口。
她说完,忍不住背过身哭了起来。
“忘了没关系,我今晚就带你件件想起。”谢景辞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可他这副模样,反而更令温宁胆战心惊:“你要做什么”
她不停地往后退,可这包厢太小,谢景辞又站在门口,避无可避的时候,谢景辞俯身,便将她牢牢的制住。
“放开我”
温宁不停地伸手去推他,可他今日全然不像从前,箍住她的手用力,温宁便丝毫挣扎不开,紧着被按在头顶上的手腕紧,温宁才发觉是被丝帕捆住了手。
突然被打横抱起,温宁没着没落的,格外慌张:“你要带我去哪里”
可谢景紧抿着唇线,仿佛没听见般,任凭她如何踢打,向外走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
直到把人丢上了马车,俯身,指腹碾着她眼角的泪,弄得湿红片,谢景辞才字句地开口:“不是说了吗,带你去重温回忆,直到你重新想起来。”
他这会儿声音极其温柔,可背着光,神情落在阴影里,温宁只看到片阴暗。
她抱着膝贴紧了车厢,在街市温暖的烟火里,忽然想起了那条被他斩去的蛇。
那晚的温柔像只是错觉。
温宁浑身颤,现下这样阴恻恻、冰冷且凉薄的样子似乎才是他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谢狗要带女鹅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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