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南宝来,柳夫人立马拈了裙裾过来,“你可算是来了,叫我好等”
沈南宝垂下头屈膝,“怪道我晏起了,叫夫人恁般久等。”
柳夫人只管扶她起来,“我也没等多久,就是心里急切,眼巴巴盼着你来,这才觉得辰光过的忒慢了”
说话间,沈南宝起了身,微微仰起的脸,有细细的光从她额上一溜而过,惊艳了柳夫人的眼,“真真是好看哩我倒是头一次看小娘子戴鱼媚子戴这么好看的不像是真人儿了,倒像是从画里出来的哩”
柳氏没夸大。
上一次在临水殿,沈南宝为迎合庚申会的意头,又不想太出挑,便美得落于俗套了些。
今儿虽也是清清爽爽的一身行头,但因着昨儿遭了萧逸宸那么一脑瓜崩,额头那里还有些泛青,遂拿了鱼媚子盖住。
就这么轻微的一点改动,娇脆的轮廓便有了独特的神气,像微雨后的天青,枝头上的露水,盈盈的、清透的,洒亮人的眼睛。
沈南宝却没这个意识,听到柳氏夸赞,也就附和着一笑,“就一张皮儿的事,夫人可不能尽惯着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她嘴甜,柳氏听着笑意更甚了,牵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拍了拍,“我实话实说,你尽管当真。”
柳氏没察觉沈南宝轻微的震动,只管牵着她往里走,一壁儿走,一壁儿不忘招咐,“你这个晚秋,还傻杵在这儿当什么桩子还不快去沏茶来”
然后把沈南宝引到了炕椅上坐,身后是洞开的槛窗,大开大合的架势,引进来酽酽的秋光,跳跃在织金幔帘上,碎成亮晶晶的细芒,细芒点亮面前的绣架,各色的花线怯怯地反照出光,一线线,直线到沈南宝眼睛里。
叫她不由得呆了一呆。
柳氏注意到了,笑说:“我今儿可是有备而来哩,决计不得叫你白白跑这么一趟儿。”
话刚刚撂地儿,晚秋托着茶款步上了来。
两盏里放着干掉的菊花,滚水倾注,那花儿便活了起来,一点点张开了瓣儿,缓缓浮到了盏面,肥白胖大的,像一具溺毙的尸体,隐隐带着泥土的青草味。
沈南宝因而只喝了一口,便不再动了,起身踱到绣架旁,“我绣艺也不算太精湛的,依照夫人的尊贵,要真真的想讨教,其实告了圣人让司制来比我要好太多。”
说这话时,沈南宝沉沉睇着手上的绣线,仿佛在专心致志的劈着线。
眼梢里,柳氏的身形动了动,一只手抬了起来,脸却埋了下去,似乎是在饮着茶。
沈南宝转过头,柳氏的那双眼便从盏里漾了出来,带动轻轻的笑声儿,“我同圣人从前是有几分交情,却也只浅薄的一层,我要是为了这样的事去打扰怹”
柳氏嗐然着,拉长了声调道:“怪难为情的。”
沈南宝听着,一只手不禁抚向腰侧的金铃,萧逸宸的嗓音便这么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那永康郡夫人在圣人出阁前是有些闺中友情,但宫禁森严,不许后宫妃嫔擅出,两人便不甚见面了,就是书信也没见得有来往。但不见得,也不算两人真断了联系。譬如圣人之子,宁王年年生诞,永康郡夫人都一一不落的送了礼,又譬如永康郡夫人身怀六甲,圣人特特遣派使者赉药安胎。”
更何况
前世圣人能将陈方彦逼到那般的地步,今世不过区区掩人耳目,又有什么难的。
沈南宝深然想着,那壁厢柳氏已经放了盏过来,“听人说二姑娘能将这线劈出八丝”
沈南宝不答,只将手上的线劈了又劈,直到劈得那线暴露在天光里,杳杳近乎游丝一样,看不见貌,这才罢了动作。
柳氏捻着那线,啧啧不已,“真是好灵巧的手,换我可劈不出来”
沈南宝脸上还是霁月和风的笑,“这就是熟能生巧的活儿,平日多上手,更加着勤练,换谁都会劈成这样。”
“你倒谦虚”
柳夫人神情惘惘的,眼睛却笑眯成了月牙,“来,叫我瞧瞧你的手艺,我也在旁偷个师。”
沈南宝因而搓起线往针眼里穿,两只手做工不算繁重,但刺绣是需要凝心静神的玩意,便一时板着了脸色,坐在那儿寂寂地下针,利落的走线。
她正坐光里,埋着头,因而露出一截牙雕似的脖儿,太阳晒在上面,久了便有一层浅薄的粉,柔艳得像瓦市近来兴起的桃花粉,香香的,纳在牡丹纹八棱的粉盒里。
让人瞧见了,总忍不住想去闻一闻。
永康郡府的三公子叶远林便是在这时临的门。
动静不算大,柳夫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双眼飞快地划到了他身后,云纹绣边的赤璋长褙里,被金光映得青黄耀眼的男子。
柳夫人忙忙迎了上去,“你今儿怎这么早就回来了笃初也来了”
沈南宝听到声儿,抬起头。
就是这么一抬,迎上了一双深炯炯的目,像扑进一汪迷滂的雾,灼烈的呛人。
沈南宝不由一窒,就听到那壁柳氏笑盈盈地道:“你们来得倒巧倒不巧,正撞上郡王府的萧二姑娘教我刺绣哩。”
说罢,冲沈南宝招了招手,将她招到了自己身边,直指着一壁儿的青袍男子道:“这是我最小那个幺儿,你叫他三哥哥便是,另一个”
柳夫人瞟向另一壁儿,笑声忽而扬长了起来。
那赤璋长褙的男子立刻会了意,两手叉住沉着眼作揖,“在下盛懿王的长子,盛世洲,萧二姑娘可同柳夫人一般,叫我笃初就是。”
平白而直的话,听得沈南宝怔了一怔。
也听得柳夫人怔了一怔,嘴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讪讪道:“你倒是跟你娘说得一个样儿,瞧着方是方,圆是圆,仿佛是有鼻子有眼的,做起来的事倒叫人啼笑。”
柳夫人嗐然着,“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才见面呐你就叫人二姑娘喊你的字,这不惹旁人非议么”
然后转过头,对沈南宝道:“你别见怪,他就是这样的人儿。”
沈南宝笑了笑,只作不见怪,却不应声。
盛世洲也不搭碴儿,一时间气氛凝成了冰,能听到精舍里有非常寂静的那一刹那。
柳夫人只觉得窘,拿起盏打算喝口茶,偏偏又没拿得稳,描金喇嘛的盏壁擦啦一下磕在了炕桌上。
极清脆的一声,雷一样的震荡开。
虽然没有洒了茶,也没有泼了水,但还是叫柳夫人愈发窘迫起来。
但好在素来都应付着这样的场面,即便耳根子泛了红,柳夫人神情却还算是从容,捧起盏慢慢喝了一口,便向盛世洲他们介绍起沈南宝的刺绣。
“萧二姑娘的刺绣一绝,那淑妃的翚翟便是她绣的,你们来瞧瞧。”
说着,便把他们引到了绣架上。
可盛世洲他们到底是男子,你要是问几句之乎者也,他们能跟你侃侃谈些,你这说刺绣,他也至多点点头,夸几句巧夺天工类似。
反正作个捧哏嘛,谁都会喝那么几声的。
拍完掌,称完赞,众人便又陷入了方才那样的气氛里,沈南宝因而道:“时辰不早了,我且得回去了。”
原以为会遭柳夫人阻拦一番,没想登然就放了她,也没叫那盛世洲送。
更则临出门时,沈南宝清楚地听到盛世洲那句,“我今儿来是有事想同伯母说”
风月坐在回去的轿子上,迟迟地道:“怕不是咱们多想了”
沈南宝摸着腰侧的双生铃,摇了一摇,“防人之心不可无,留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掌心里,双生铃细细的摇了起来,像毛毛的小虫子在扑棱、在钻,奇异得泛起来了痒。
沈南宝不由的翘了唇,连带着语气都欢快了,“不然亡羊补牢,到时候都没地儿去哭不是更何况,我觉着,要不了多久,那永康郡夫人还会再着人捎信,邀我上门的。”
果然。
不出两日,沈南宝在珍宝阁照旧分茶时,那柳夫人便带着盛世洲登了铺,还是如初那样的笑脸,隔老远都能瞧见那在瑟瑟秋光里一闪一闪晶亮的眸子。
“我听旁人说,你不时常来铺里,多少人来看你的战雪涛都扑了空,没曾想我一来便撞上了,这算是同你的缘分么”
过分亲昵的语气,叫桉小娘子不免注意了去,但也只是划了一眼,便提点了一壁儿正要上林檎旋的堂倌,叫他下细去听,事后少不了好处。
这一通招呼,听得面上的宋京杭忍不住笑,“你倒是一味的这般爱听壁角”
桉小娘子横了一眼他,又把视线凝在了他面前的水丹青上,“你也不瞧瞧你现在吃的是谁做的,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怎么还恁么多话呢更何况,你那发小什么石什么复的,不是对咱们宝妹妹有意么,你多关照关照,留意留意不也是替你那发小牵线搭桥么。”
宋京杭一手扽着盏正喝着,听到这话,直呛了一口,急急嗽了起来,嗽得面红耳赤,嗓音也格涩了起来,“你快莫说这事了,石复兄早打消这个念头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