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翣眼的功夫,沈南宝就起了身,并着桉小娘子跪了下来。
“嬢嬢要行赏,可不能独与桉姐姐,且要再算上我一份毕竟那珍宝阁还是我撺掇桉姐姐开设的。”
俏生生的一句话,外行人只觉得这话轻挑讨乖,但于圣人来说,是将她的笑凝在了嘴畔。
好半晌,沈南宝才听到圣人的喉咙响,“鬼机灵那珍宝阁是你提议的不错,但你却是个甩手掌柜,十天半拉月都不去一趟,哪及得上人章姑娘的劳苦功高。”文網
沈南宝脸上浮现出滑笏的一抹笑,“那是事出有因,是我和桉姐姐招揽客的策略,不过我确确去得少,嬢嬢说得没错嬢嬢就当我贪心,适才找爹爹讨了赏不满足,现下又凑到嬢嬢您跟前念秧儿讨要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圣人牵在嘴角的笑支撑不住了,捺了一点下来,嗓音却很轻快。
“瞧你这听风就是雨的耳朵,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把我架上了台,要不论个功行个赏什么的倒还不成了。”
沈南宝脸色微变,论功行赏,向来是帝王的事。
哪里轮得到圣人。
更何况,圣人党派日炽,早就叫官家视为了眼中钉,而今这话一出,简直就跟抚官家逆鳞一般
果然,那壁官家沉沉唤了声永乐,“倒是不着调先前都与你那么多赏了,还不足意也不怕人看笑话”
这话其实不算重。
早些年这些帝姬顽皮时,谁没遭官家劈头盖脸的叱骂呢。
但沈南宝不一样,沈南宝于他尚来是愧疚,当下加重的语气,明显可见是动了怒。
沈南宝心肝颤了下,嗫嗫着要开口。
就是这个空当,一壁儿的桉小娘子兀自自伏惟了身,“官家误会,永乐帝姬这是怕小的受赏少了,遂才这么搭了一碴儿。”
这话搭了个台阶下,官家因而神色放缓了些,顺势朝沈南宝扬了下颏儿,“小小年纪熬成了老妈子的心,天天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退下罢你嬢嬢向来公正,该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
末的那句,也算敲了圣人的缸沿,沈南宝听着撤了口气,道了声是,敛着裙翼翼地退了回来。
也因这么一打岔,圣人就着方才的话囫囵赏了桉小娘子个头面,便兴趣缺缺,道说更衣却行退出了席面。
领赏退回来的桉小娘子甫一落座,就睇给沈南宝一记眼,“我收回先前的话。”
沈南宝喝着梨子酒,抽冷子听到她这话,只觉得脑子晕晃得厉害,“什么”
桉小娘子捧起盏,盏壁挡住她翕动的檀口,“你爹爹待你好没错,可架不住旁人待你不好。”
沈南宝哂然。
细微的举动却逃不过桉小娘子的法眼,她仰头喝了口,“你啊,还是听听你爹爹的话罢,在这褃节儿上还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少顾虑一下别人,多周顾周顾自己,不然到时吃了挂落怎么好”
沈南宝想也没想的道:“你又不是别人。”
桉小娘子顿了下,脸上漾开一抹温情的笑,然而说出的话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挺好,没白费我一径这么偏颇你。”
沈南宝嗔她一句胡嘴子,那微睐的目,像蜜糖里牵出来,丝丝缕缕的甜腻,牵牵绊绊的黏稠。
看得桉小娘子一惊,视线溜过她杯上的酒,咋舌道:“你怎么这梨子酒不醉人呐你你不会喝酒你还喝。”
沈南宝咂着嘴回味,“我没醉。”
这话一响,下话便是,“桉姐姐,你怎么脸上满天星斗呐,看得我头好晕。”
得。
敢情是酒蒙子,沾酒就醉不说,还犯浑。
桉小娘子因而看向了一壁儿的方官,“再待下去,怕是要失体统了,你带她下去,也不要说吃醉了,就说更衣,免得招些麻烦。”
方官道是,从桉小娘子手中接过沈南宝。
两手相触间,桉小娘子只觉得手上过了道砂,粗粝粝的,她不由一怔,抬起头看向方官。
方官仍垂着头,浓黑的眉目落在烛火里,浮光掠影,叫桉小娘子看不清什么神情。
等再回过神,沈南宝已经被方官扶着,跌跌撞撞出了殿门。
永诚帝姬这时划过来眼,惊异了句,“永乐怎么走了”
桉小娘子捺下心中的疑惑,笑着接过茬,“更衣去了。”
一脚踏出殿外,迎面而来的风,跟兜头的凉水,浇得沈南宝浑身一个激灵,激灵后也舍得睁开了眼,“这好端端的,怎就出来了。”
方官那张方正的脸浮现出一点苍凉,“帝姬,您吃醉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南宝跟斗鸡似的,倏地挺直了身,昂首道:“我没有果酒罢了,我还能喝醉的”
一壁儿说,一壁儿攘开了方官。
方官猝不及防,被攘了个趔趄,等站稳了打眼一看,就看到沈南宝扭过了头往垂拱殿走,平常被她拿捏着身段没了,娇娇软软的走姿也没了,只剩下那跟校场操练厢兵一般无二的步子,直撅撅往前走。
一二一二,方官甚至能喊出拍子来。
方官再沉稳,这时也忍不住心急火燎了,忙踱过去拽住了沈南宝,“帝姬,错了,该往这边,这边才是会凤阳宫的路。”
沈南宝攫了嘴,“我不回凤阳宫,我要去垂拱殿。”
方官反应快,反正人喝醉了,说啥也是蒙的,所以当即就道:“那帝姬跟奴婢来,这边是往垂拱殿的路。”
沈南宝醉眼迷蒙地睇过来,又睇了眼前方,“胡嘴子前方那么亮,宫里只有摆宴的地儿才这么亮。”
方官这下是说不出话来了。
要说醉,人脑子还没糊涂,晓得哪儿是哪儿。
要说没醉,这歪歪斜斜欲将仰倒身子,搁谁谁都害怕她吃个狗啃泥。
方官有些心累,手上却没闲着,搂过沈南宝的手腕,牵牙牙学步的小孩似的,牵着她缓慢调了个头,“帝姬,您方才不是说要更衣么咱先去更衣再回去怎么着”
这个建议不错,沈南宝采纳了,点了点头,顺着方官往回走。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沈南宝醍醐灌顶似的,蓦地一调头又要朝垂拱殿走,“不行,万一圣人借着我更衣的空当要那桉姐姐是问呢”
方官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心道这话扪着怎么想,关了门怎么说,都成。就是不能在这儿说,妨不得遭人听见了,被攫了把柄。
方官也没料到沈南宝酒品这么差。
早知道这么差,她打死都不会让沈南宝沾半点酒的
但现下后悔不成就了,好生把人撮哄回凤阳宫才是正理。
方官脑子疼,手上更使劲了些,“帝姬忘了圣人去更衣了,您的桉姐姐好端端在宴上吃席呢。”
沈南宝哦了声,慢吞吞了半天,却是一句,“那我也回去罢,好容易才见着桉姐姐,得多聚聚”
方官听着,手上又紧了几分。
结果,没料到啊,沈南宝吃醉了,那些规矩放下了,力气却肉眼可见的倍增,几乎是方官手上一紧,沈南宝便嘶了声,“你捏疼我了”
一个拂袖,就又撂了个方官跌撞。
这次方官没稳住,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也就是方官吃痛的瞬间,阴影里斜剌出来一只手,溜过廊下灯笼的火光,玉一样光洁滑凉,陡的就把沈南宝拽了进去。
方官心内一惊,正要爬起来追上去,鎏金云纹的蹀躞带溜过眼际是萧逸宸的。
方官心定了下来,戛玉敲冰似的嗓音紧随而至,“你先走,等会儿子我送回去。”
方官如蒙大赦,点点头,撒丫子跑了。
萧逸宸从来没见过这样方寸大乱的方官,正差点忍不住笑呢,沈南宝那两只手蛇一样的滑上了脸,带着火一样的温度,燎得萧逸宸心上擂起震耳欲聋的鼓点子。
萧逸宸有些口干舌燥,“那”
结果,话还没说完,人还没来得及旖旎畅想,那滑上来的小手猛地一扯,扯面条似的,把萧逸宸脸往两边扯。
扯了就扯了,顺势还揉了两把,惊疑道:“倒像是真的。”
萧逸宸忍着脸上的酸麻,攫过了她的手,“难不成我还是假的”
回应他的是敦敦熏人的酒气,但酒气不晓得是过了她的嘴,还是自带的甘,反正闻着有些泛甜。
甜得有些叫人心驰神往。
萧逸宸不由低下点头,嗓音带了些诱哄的意味,“我问你话呢。”
沈南宝却没如他的愿,蓦地一抬头,撞上他的眼,定定盯着他。
黑洞洞的天地间,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奕奕发亮。
亮是绿光的亮
萧逸宸只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好在也只瞅了一瞬,沈南宝就收回了眸,头像敲梆子似的,一下一下的点着,嘴里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萧逸宸没太听得清,凑了上去,“你说什么”
这时风有些大,从四面八方刮过来,萧逸宸只觉得成了筛子,哪儿哪儿都被戳得冰凉冰凉。
也不晓得她凉不凉,应当是凉罢。
她最怕冷了,方才搓他脸的手都跟冰棍一样,沁人得很。
看来得好生督促一下方官,得日日照看着她捧好了锡夫人。
萧逸宸兀自自的想着,耳边淌过了温水似的,陡的湿漉漉、温热热了起来,还带着梨子酒的甘甜。
惊雷一样劈过萧逸宸的脑,他僵硬了身子,木讷讷地感受着那滑溜溜,描摹着他耳朵轮廓的沈南宝的舌头。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