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以北,临近城郭处,有一条陋巷,因形似鹅颈而得名,距离漕运码头仅有四里地。
故而水汽颇重,大好的艳阳天里地面泥土还是湿的,少年人的芒鞋踩过,沾缀不少泥浆,使得脚步愈发沉重。
李家三兄妹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似乎想将那份苦闷与不解,遗忘于无声,却不懂得心猿难降意马难拴的道理,越是这般,倒越容易揉进心窝子。
土墙和竹篱分离出的巷道中,行人寥寥,且大多背脊佝偻,面带菜色,无人有与李家兄妹打招呼的意思。以李二的秉性自然不会去热脸贴冷屁股,李小妹是羞于开口,只有肤色古铜,身材瘦削,眉眼算不上惊艳,属于看一眼不会让人反感,再看下去便多几分亲近的少年,不显繁琐地遇人便叫,哪怕很少收到回应。
李二最讨厌兄长这副嘴脸,好像故意巴结那些人似的。
作为大哥的李晏清便时常开导这个阴郁弟弟,无论何时只管做好自己,他们本是孤儿,惟一的小姨鲜有往来,再不搞好邻里关系,这日子可怎么过
少年对这条陋巷,对这座城池,始终满怀热诚。亦如他相信只要勤恳劳作,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嗯”
还未走近那间即便在此地都显寒酸的破败瓦房时,兄妹三人的目光被路旁几匹骏马吸引,这显然不是附近居民的家当,便是那浸奶的牛皮编出的缰绳,本地也没几户人家买得起。
难怪对面泥墙根下聚集着一帮人,大人将小孩锁在怀里,防止他们乱跑。
下意识找寻马主的过程中,李晏清的瞳孔骤然一缩,少年看到自家隔壁的陈家篱院里,站着两名皂衣官吏。
这皂吏与县衙的那种完全不同,便于舒展身体的短衫长裤均为锦缎面料,仅是皂色而已,绣有兽纹祥云,腰不悬狭刀,配长剑。
一个逢人三缄其口的衙门称谓,掠过芒鞋少年心间,惊心动魄。
执剑堂
李二和李小妹同样面色大骇,执剑堂主司邪离之事,他们出现,通常意味着一户人家便完了。
“陈家出什么事啦”难得李二表情急切,因为邻居陈家和巷子里其他人家不同。
李小妹更是直接哭出来。
李晏清也想知道怎么了,扭头望向泥墙根下,盼望谁能给个应答。
陈叔和兰婶是老实忠厚的渔户,从不与人红脸,住在此地家境自然与“好”字毫无关联,不应该招来什么啊,若说陈家最近有什么事,惟有兰婶十月怀胎,临盆在即。
莫非,是孩子
李晏清和李二相视一望,显然后者也想到了,只怕是那孩子,不太对。
可陈叔两口子明明异相很浅,陈叔额生竖瞳,老人还说是宝相,怎么会惊动到执剑堂
思绪纷呈间,兄弟二人已顾不上猜测和那身官衣带来的压迫感,正欲上前一探究竟,身后兀地传来一个声音,很是陌生,李晏清不用回头就知道不是巷里人。
“原来是几只龙雀儿。”
龙雀儿
说的是执剑堂的官吏
兄妹三人闻声望去,是一个灰衣长髯、肩负褡裢的老者,看模样五旬往上,但是气色好得出奇,满面春风,容光焕发。
“嗯这都不知道”张绪风看出什么,对这座小城百姓的愚昧程度,又有了一个全新认知。
这在京城是连垂髫稚童都了解的事情。
大夏龙雀,国之重器。
李晏清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果换作平时,少年会攀谈几句,老者外来是客,倘若口渴,又不嫌弃,便请进家门奉上一杯从山上采摘的粗茶。
只是当下实在心绪难宁。
“别去啦,虽说堂堂龙雀儿,还不至于为难普通百姓,但他们办案无关人等还是回避的好。”
张绪风见对方不为所动,已经迈开几步,补充一句道:“真要遇上脾气不好的主,剑锋一吐,杀了也便杀了。”
李晏清这才顿住脚步,同时拉住二弟。
哪怕在京师也不是碌碌无名之辈的灰衣老者,见少年似有不信,浅笑道:“他们那个衙门叫执剑堂,你可知何缘”
李晏清摇头。
此事他确实不知,也从未想过打听,就好像你不会去纠结房子为什么叫房子。
老者抚须,一字一顿道:“代执天子剑,平定世间邪。”
少年惊悚,显然没料到执剑堂来头这么大,以为仅是一个有些特殊的衙门,吏员皆是练家子,办不寻常的案子,因此食禄不错。
见少年楞在原地,灰衣老者不像老人般浑浊的眸子,扫视过对面的泥墙根后,叹息道:“此地异相者不少啊。”
这么说还比较含蓄,实际上自从进入这条陋巷,一路走过,所见者二三十,异相有轻有重,样貌完全正常的仅有眼前这芒鞋少年。
李晏清有些觉得这老者不一般了,想趁机问出心头最大的疑惑,躬身行礼道:“请教先生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知道以前并非如此,异相者有是有,但没有这么多,父辈那一代九成都是正常人。文網
坊间传言众说纷纭,没有一个能盖棺定论的道理,官府也从未给过说法,少年希冀这位带京腔的老者能替自己解惑。
老者摇摇头,依旧淡笑道:“此事你还是不要打听为好,况且即便是老夫也所知甚少。”
少年有些失望,不过转瞬即逝,此时陈家土屋前传来动静,伴随着愈发清晰的哭泣声,另一名执剑堂皂吏跨出门槛,手提一只竹篮。
“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孩子吧,我一定锁起来养,一步都不让他踏出家门”
额生竖瞳的粗黑汉子,跪地爬出门槛,再也顾不了其他,一把抱住皂吏的左腿,脑袋不停磕碰在地。后方面色蜡黄的妇人发丝凌乱,被汗水沾黏在脸上,几次想爬过门槛无法如愿,嘶哑着声音哭喊,闻者悲恸。
李晏清和李二同时红了眼,李小妹早已面如水洗。
张绪风暗叹口气。
“你说的轻巧。”皂吏垂首望去,陡然发怒,“你告诉我,这东西你要怎么锁”
竹篮中盖着的红花小被掀开一角,李晏清犹记得陈叔从城南布庄扯回这块料子时的欣喜,哪怕因此花费他积攒数月的鱼获钱,彼时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罕见的隔着篱笆墙炫耀道:“阿大,看看我这块云麻如何”
得意洋洋。
男人说,要给自家孩子最好的东西。鹅颈巷确实未见有别户用过比锦缎只逊色一筹的云麻。
泥墙根下,惊乍一片,大人们纷纷捂住小孩的眼睛,害怕他们夜晚会做噩梦。
李晏清瞳仁收缩如针芒。
少年看见一簇纤细的粉嫩触手漫过篮沿,每一根顶端,都有一只无睑黑瞳。
“撒手,再纠缠的话,休怪我无情”皂吏左腿微拧,粗黑汉子翻仰至数步之外。
大夏龙雀,秉公行事,异相有四等:
丁等,若天残,如少耳,多趾,形于一处者,无碍。
丙等,若宝相,如复手,重瞳,形似神佛者,可活。
乙等,若妖物,局部兽状,不引发恐慌者,酌杀。
甲等,若邪魔,不可名状,视之如污秽者,必杀。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