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散的心情很复杂。
在他的对面,年轻的道院讲师对他表示同情,很合情合理。
这位风学士,她爱心泛滥,又见识广泛,并且热爱脑补。
她引经据典,许多魔道妖人做过的恶事都如数家珍一般,一个接一个的道来。
这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其同情心甚多,将这些恶事都扣到了张家的身上,臆想着已经在张散的身上发生了,全家死绝,被魔道妖人各种虐杀
什么祖父惨死,被千刀万剐,寸寸骨骼碎裂,惨不忍睹。
什么父亲被做成了人彘,挖眼割舌,手脚俱斩,再丢入茅厕粪坑,死相惨绝人寰,让人愤怒。
少女的嘴很利索,语速又快,在旁人没法插嘴的功夫,张家一家的死法之惨烈已经一次次的突破了极限。
到最后,张散都有些破防了。
他的血压很高,险些当场喝骂出声你才全家都这样了
但是,他不能。
道院的一位讲师,根据他的描述来发表同情,发表对魔道妖人的愤慨,这怎么能打断
不合逻辑。
张散所能做的,唯有硬生生的承受。
直到刘郡尉出来为他解围,干咳两声,生生打断了少女的“臆想”,“咳咳风道友,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张散小友,他的家族虽然遭遇了魔道妖人的祸害,但是防护有力,故而有损失,却损失不是特别大。”
“家族亲人,也没有太多死亡在魔祸中。”
“啊是这样吗”风学士张大嘴巴,一脸的吃惊。
想了想,她诚恳的对张散表示歉意,“对不起,是我平日里对魔道的戒备太严重,听过的血腥桉例太多,乍闻你是受害者,一时反应过激了”
“没关系。”张散咬咬牙,憋出了几个原谅的字。
一时间,气氛和睦。
至于说,各自心底怎么想的
我就喜欢看你这心里憋屈,表面还要装作没事人的伪君子模样
风学士她能有什么坏水呢
她一肚子都是坏水
张散退一步,她就进一步。
她做出关切的样子,“为表歉意,也为了相助张家报仇雪恨,等宴席过后,我们就去张家吧”
“唔到时候我再召集大批道院学子,前去观摩我将施展巫道大神通,彻底复刻曾经发生过的景象,如身临其境。”
“一方面,帮助张家彻底查明贼人跟脚,另一方面,也是让这几届的道院学子深刻明白魔道的恐怖与可恨,知道什么叫做道魔不两立”
她义正言辞,康慨直言,一副要彻底把事情闹大、为张家拉拢人脉的模样。
这唬的郡尉、张散,脸色都有些发白。
有的事情,能做,可以悄悄的做,但绝不能放在台面上
张散深知,昨天夜里他张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要曝光在大批道院吃瓜学子的目光下,张家就彻底臭了,搞不好还会摊上大事
此刻,他整个人都是麻的。
他本想着,找一个同流合污的巫道高手,大家好好做生意,一起碾碎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
但现在吧
一个正义感过剩的圣母啊
她一副好心肠的样子,却净能办坏事
他如何还敢请她过去张家一观
躲都来不及
“咳咳”
刘郡尉还是靠得住。
关键时刻,他再次救场。
“风道友无需如此昨日夜袭张家的魔道妖人,州府这里是有线索的,就不劳烦道友了,毕竟巫道探查天地的手段是那么耗费心力。”
张散感激的看了一眼他的好“叔父”,这解围太及时了。
“真的不需要吗”风学士皱眉,那正义感都要在她的背后化形而出了,“我不怕苦,不怕累,只求人间无魔”
“不可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张散连声道,做康慨激昂状,“我张家的血仇,我张家自己报”
“是啊”刘郡尉附和着,“这是一场劫难,却也是一次鞭策,不是吗”
“魔道肆虐,教诲了少年在苦难中崛起,为人间求太平。”
“有了这颗心,再把路走好,于是少年便将扛起未来的大旗,除魔卫道,保众生安宁”
“这孩子,天赋还是很不错的。”刘郡尉拐弯抹角的,终于图穷匕见,“你看他,符道世家出身,天赋又卓绝考学道院时,希望道院方面能关照他一二。”
“咦是这样吗”风学士歪了歪头,疑惑不解,“天赋卓绝的话,正常考学就好了呀何须关照呢”
“主要是名次上入学道院不难,但是祭祀我人族圣人的古圣香灰洗礼,却跟排名大有玄机,奠定盖世根基。”
“所以还请道友多多照拂一二,为他在道院中美言几句。”
刘郡尉笑着,“可怜这一个孩子,家中遭逢大难,多少要呵护同情一些的。”
风学士暗中皱眉,眼底有幽光一闪而逝,快到无法察觉。
但在表面上,她还维持着在外的人设,微笑着点头,“好说好说”
她这一答应,顿时宴席上的气氛更和谐了。
张散都改变了看法。
这讲师虽然正义感过剩,各种好心办坏事,但还是可以利用的,不错
一时间,他被当面骂全家惨死的郁闷,都消散了许多。
他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
等在道院中拿到最好的起步资源,就要开始借用家族的底蕴财力,在道院中拉帮结派,收买一部分人,再有打压异己,确定尊贵地位。
那时,他父亲言传身教的说辞,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人前,态度要温和,要保持对人才的尊重与礼遇,让他们为张家服务直到没有用处了,吃干净了,那就可以毫无卷恋的抛弃,视若粪土。
如果可以,走一些讲师的关系,尽可能在道院求学的时光里做出一些成就,取得成果哪怕不能独立完成,或者根本没有那个才情,也要各种找关系挂名,在一些贡献的文献上加上自己的名字。
这是“养望”
窃取超过个人能力之外的声望成就,打造博学的人设,日后以此为依托,更大程度的撬动时代的资源。
毕竟,谁能分辨真才实学呢
多数时候,都是只能看在外的名声。
只要包装的足够好,很多人都会为此买单。
那些讲师要钱的给钱,要色的给色
我张家不缺这些东西,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以声望继续往道庭深处走
张散念头起伏,如果可以,有朝一日成为一所道院的祭酒
咝
美好的未来,大有可为。
到那时,就是他家的一条狗,都可以在道院中挂一个职位
张散的心已经在飞扬。
还未进入道院,他就已经安排好了未来的人生,要积极主动的来事,要借用道院的平台名传四方,打造天才的人设,一年动辄数十项研究成果。
而有的人,忙忙碌碌,还在为入学道院而奔波。
“你要毕业”
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任穹,一双眼睛眯起。
“是的,白泽老师。”
任穹连连点头,“在少学府,我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可学的了,所以申请毕业,去考学道院。”
“呵。”白泽不置可否,“感觉你不怎么真诚,一肚子小心思。”
“不过算了。”
“你想毕业,那我就给你毕业。”
“来,将这套卷子做一做。”他推送来几张试卷,都是少学府的毕业考核,是理论知识的掌握。
奇门遁甲,天地术数,丹阵符器,风水医蛊这些科类的基础知识。
不求精通,但求懂用。
至于剩下的精深研究、开发创新
那是道院和力士院的学习范围。
任穹接过试卷,开始了奋笔疾书。
而另一旁,白泽讲师抽出了他的档桉,开始整理,归类昔日的功过奖惩。
他提笔写道
“该生在校表现良好,在少学府期间,品学兼优,综合表现优秀,积极进取,态度端正,表现出了自信、坚强的精神和强烈的责任感,待人温和有礼,乐于助人,与讲师、同窗相处良好,善于与人沟通,勇于面对困难,敢于创新;在学习上,态度认真,喜于学习新知识,对自己负责,有较强的学习和理论联系实际的能力;积极参加各项活动,能融于集体,是一名合格,令人满意的少学生。”
“综合评价优异,推荐入学道院”
“”
白泽讲师,尽管没少跟任穹吹胡子瞪眼,但是在任穹离开学府、去追求更高的时候,也没有为难他,反倒是还推了一把。
写完之后,他看着少年,就像是园丁看着仙国的花朵长大,眼中有着缅怀与期盼,是回首自己的过去,回首过去培养的一代代学子,也是在对未来的期许,希望传承的种子能尽情扩散出去,独木成林,在时光的流淌下滋润的成长,岁月静好。
只是,忽然间他有一声叹息。
只因他又不确定了。
再往后,少年究竟是能岁月静好还是会负重前行
昨日白昼所发生的惨事,可谓是过于震撼人心,让有良知的人愤怒而又无奈,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未来会是怎样的呢
白泽有些迷茫了。
许久之后,奋笔疾书的少年终于停笔,将试卷呈上,让白泽批改。
白泽大致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不错,全部正确,看来你的基础知识很扎实。”
“这是你的档桉。”
白泽转手将档桉交来,放到了任穹的手中,“你拿着它,无论是去道院也好,还是力士院也罢在七天后,就是两院考核晋升的时间。”
“在此之前,你要将这份档桉投递,交到你所选中的那一所院校。”
“初步筛选,没有重大违纪,都是可以通过的。”
“之后,就是考核了。”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祝愿你学业精进,有一个舒适圆满的人生。”
白泽叹息。
“拜谢讲师”任穹郑重道。
“去吧”白泽挥手,打发少年离开。
但等他走到门前时,白泽犹豫踌躇着,忽然叫住了任穹。
“等等”
“嗯”任穹不解,回首去看,见白泽叹了口气,“小任呐,你在我眼皮底下好几年了,你什么人,我也大致清楚才情是有,可是离经叛道也不少。”
“你且记着,到了道院之后,记得谨言慎行,那里面的水很深。”
白泽的目光幽深,“我曾经也是从道院出来的,可惜不太成器,在修行上并没有走多远,回到少学府教书,希望能培养一些最顶尖的天才,替我去将路走下去。”
“我看好你的天赋才情,对此有信心但我不希望你走错了路,一不小心就栽了。”
他说着,犹豫了一二,从衣兜里取出一枚精致的叶片,那是由玉石所凋刻而成,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文字风。
“你拿着这个东西。”
他将叶片递来,任穹一脸莫名的接过,“去了道院之后,可以持此去找巫道的一位最年轻的博士,她姓风。”
“这是信物,让她多多少少能看在这信物的份上,照拂你一二,让你在道院中不会触犯了什么禁忌,因此蹉跎了道途。”
“不管怎样,道院终究是由人组成的。”
白泽轻叹。
任穹捏着叶片,神情肃穆,心中感动,“穹,拜谢师长”
“无需谢我要谢,就谢道庭传世的理念罢”
“薪火相传,永不熄灭”
白泽道。
他为任穹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少年的心,是感动的。
这份感动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持着档桉去了道院,在那里打听、并且还见到了当事人的那一刻。
“你找巫道院最年轻的讲师”
刚刚忙碌回来的风姓少女坐在接待处,一脸好奇,“你找我做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让任穹的心情发生了变化。
卧槽
是这位姑奶奶
这是要干大事、搞定变色油墨的那位狠茬子
白泽讲师你坑我啊
任穹心中万马奔腾。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