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钊睁开眼,看到的是萤霞居卧室的天花板。
窗外明媚的阳光告诉他,已经是又一个早晨了。
头痛欲裂。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一转头,看到床边围着好几个人,有李厘,有薛悦,却没有小叶子和云焕。
像是预知了不可言说的未来,这一刻,他的心撕裂一般的疼痛。
这疼痛在薛悦开口的那一刻得到了验证。
“任青眉要挟云焕,要他用小叶子去交换人质所以小叶子她”
他没说话。
薛悦与他相交多年,看他这幅样子,便知道他已痛到了极处。他不说话,便是最极致的愤怒。
忽然他转头望向薛悦和李厘,声音平和,却令二人不寒而栗。
“你们是不是也有份”
薛悦与他对视着,因他这一句话心酸不已。杨一钊一向温和洒脱,如今竟也迁怒于人,究竟该有多生气,又有多伤心。这时李厘开了口:“我们也不知道她”
杨一钊忽然冷冷道:“亏你还说喜欢她,连护着她也做不到,你有什么脸面说话。”
李厘没有反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杨一钊这句话是在怨他,也同样怨得是杨一钊自己。
薛悦叹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杨一钊淡淡一笑:“我不苦。”
他想站起身,却因虚弱无力而险些摔倒。薛悦伸手去扶,却被他甩开。
杨一钊扶着前方的桌椅,艰难的重新站了起来,坚持着往外走,却在门口被李厘拦住。
杨一钊看着眼前的李厘,笑容优雅而寡淡:“我曾经以为你会拼死保护她,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李厘沉默了一会,眼睛渐红:“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时柴嵩带着一封信来到门外,见两人在门口对峙,先是一怔,随即道:“我收到消息,小叶子她”
“她怎么了”杨一钊推开李厘,一把抓住柴嵩手臂,急问道:“她怎么了”
“她”柴嵩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照实说,但最后还是道,“她回去萧帮主身边了。听说是她主动回去的。看来她对萧帮主余情未了。”
杨一钊本已急怒攻心,一听这话,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坚持着拖着整个身子,缓慢孤独的向外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我听见她在喊我,她说她爱我,我要去找她去找她”
他挣扎着走了几步,却终因力竭而倒下。
柴嵩怕他再出意外,便将他带回离人阁中。他醒来以后试图独闯上凌烟,但上凌烟此时已戒严,他根本闯不进去。
等他再回到离人阁之时,他已不再翩翩公子的模样,宿醉和心碎让他彻底颓丧,变成了一个烂醉如泥的无药可救的废人。
“拿酒来,拿酒来,小叶子,咱们一起喝,一起喝”
昏天暗地,不知人生几何,他好久没有这么醉过。柴嵩来看了他几次,都只有叹着气回去。
伏在她曾经睡过的床上,他拼命想找她留下的味道,却总是找不到。
只有在醉梦里,她还如前般笑着。
他本来还想继续醉下去,直到云焕过来拿一盆凉水泼在他脸上。
“闹够了吧”
云焕说这话的时候,牙咬得紧紧的,似乎不咬紧,就忍不住要杀了杨一钊。
“你来了来陪我喝酒吗”
杨一钊咯咯笑着,伸手又去摸酒瓶。
云焕一拳把杨一钊撂倒在地,冷冷道:“我本想来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现在看来真是没必要。”他舔了舔嘴唇,忽然一笑,“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要死要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面对你这么个没成长的家伙,小叶子早晚都要走的。不过算了,你不要她,我还要呢。”
杨一钊浑身一震,望着云焕的眼神逐渐冷冽,连声音都微微发颤:“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云焕直视着他,淡淡道。
杨一钊突然怒吼一声,扑了上去。云焕没防备,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捂着脸,云焕又急又恨,瞪着杨一钊骂道:“你是失心疯了”
“我就知道”杨一钊猛地掐住云焕的脖子,揪住云焕的领口一把将云焕提了起来,狠狠的钉在墙上,“我就知道是你,是你逼她走的。是你利用她,你教唆她,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就算她走到哪儿,也轮不到你”
云焕冷酷一笑:“是,就算我利用她,我教唆她。你当年不也利用了荆婴吗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你别提荆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跟荆婴说了些什么如果不是你用我做借口,她不会心甘情愿去到萧昀汐身边,去帮你刺探释灵心经的情报我是利用过她,但我没想过让她死只要她说一句她不愿意,我绝不会诱惑她做出任何违心的承诺”杨一钊怒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成长毫无介意的利用一个小姑娘的生命和幸福来拯救你的盟友,这就是你云焕的权谋之术从你认识我到现在,你一直千方百计想让我参与争斗,还不是想从中满足你个人的争霸私欲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云焕哈哈一笑:“你既然知道我的目的,为什么还要和我做朋友”
“我把你当生死之交,可没想到你已经变成这样。”杨一钊缓缓放开他,低下头,“你给我滚。”
云焕舔了舔嘴唇,眼睛一红:“这是小叶子留给你的东西。”他放下带来的包袱,转身离开。
杨一钊使劲揉了揉剧痛的头,被云焕一闹,终于还是回复了些许理智。
隐约记起云焕说,小叶子给他留了东西吗
他爬起身来打开包袱,已看到里面的东西,他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笑春风。
犹记得五岁那年,父亲亲手交付给他,告诉他,那是他们杨家的镇阁之宝。交给他的时候,一向不羁的父亲,眼里也有了些许凝重。
那时候,他还暗暗许愿,要将这笑春风交给最重要的人。
遇到眉姐之后,他本来是想要完成这个愿望的。可是眉姐又怎么会瞧得起这笑春风她要的,明明是比紫青劫还要尊贵的权力啊。
从此,笑春风也不再是什么镇阁之宝,他将它束之高阁,任灰尘布满那曾经的锋刃。
直到她到来。这个简单直率妩媚蛮横的小骗子,聪颖如眉姐,单纯似荆婴。一瞬间,有点心动,有点赎罪,他起了兴趣,想要看看这个姑娘能点亮怎样的光芒。翻出旧物,半开玩笑的送给了她。谁知一语成箴,她从此也走进了他的生活。
他曾在深夜抱着熟睡的她,暗自感叹,镇阁之宝,果然不假。他安心睡去,这神武,终于也有了主。可如今这布包还给了他,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成了第二个李厘无奈一笑,他不想再看到这布包,随手扔回,丝毫没有理会布包散落,笑春风随地散乱。一支笑春风打到了书架上放置的小叶子外婆的牌位,牌位受到撞击,应声掉在地上。他心中一惊,忙扶起牌位,放回原处,再三拜谒。在他第三次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发现,牌位的底座,似乎摔出了一道裂痕。
裂痕整齐无波,似乎是一道机关。寻常牌位,怎会有这样的设置他忙取出牌位,在烛光下细细研究起来。他以手扣之,似乎隐隐有回音,看来这牌位中间竟然是中空的。他忙取来一枚铁梭,顺着裂痕一路沿缝切上,不多时就抽出一个暗格,暗格中隐隐有碧蓝光闪烁。
他拿着烛火细细查看,那分明是一些细碎的碧蓝色碎屑,透明而幽暗,宛如宝石薄片。但宝石哪有眼前这物这么轻薄他用铁梭轻轻拨动碎屑,碎屑却突然燃烧起来。碧蓝色的火焰一闪而过,所有碎屑已瞬间化为灰烬。
一缕燃烧后的清尘飘到他鼻端,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了他的体内。不知为何,他的思绪突然就模糊了。
隐约间,他飘飘荡荡的走到了洛水边,一头栽倒在江水中。
冰冷的江水一激,他彻底清醒。他怀里还抱着这个牌位慌忙游上岸。幸亏他从小水性极佳,不然便要葬身于这洛水之中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江边的,他怎么完全没有知觉莫非是刚才那缕清尘惹的祸他爬上岸边,借着星光,更加仔细端详手中的牌位。听小叶子说过,这牌位和外婆的棺木都是用她家床板制成的,可这木材质感似乎很是稀有,就连他这般博闻强记,也不认得这木材出自何种植物。看它纹理繁复,质地如金石,扣之响声清越,即使沾了水,却依然生机勃勃,未曾有一丝渗水之态。他初步断定,这绝非中原木材。
小叶子的外婆只不过是一个念妃村的普通女人。但这艰深的草药学,华贵的木材,诡异的蓝色碎屑,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女人所能够拥有的东西她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必须查清楚这件事
这时,一个人忽然走到了他的身后。
“小杨。”
温柔的语气,熟悉的声调。他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站着的是任青眉。
“任天王是来看我如何死的吗”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语气。”她从他身后抱住他,“我没有给你下毒我怎么会对你下毒。只不过是些软筋散罢了,你看你,就这么生气了。”
用力一挣,他甩脱了她:“请任天王自重。我身上都是水,别污了任天王的衣裳。”
她绕到他面前,以一双剪水双瞳盈盈的凝视着他。她已年近三十,却因天生丽质保养得宜,在朦胧月光下,净如双十年华。
“你可是怪我出手太重我那也是一时气急”
她盈盈一歪,便倒向他怀里,哪知刚一触碰,就被无名障碍给挡了一道。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手中抱着一个牌位。
如此诡异的东西出现在夜间,令她心头一毛:“这是”
杨一钊心道不妙,想要藏起牌位,但任青眉动作实在太快,他手中一轻,牌位已被任青眉截去。
“西城乐氏”阅读着牌位上的字迹,任青眉眉心一蹙,思索良久,又蓦然一笑,“这想必又是你哪位旧情人吧”她将这牌位塞回杨一钊手中,“看来你对小叶子,也并没有那么深情。”
杨一钊心才缓缓放下,抱紧牌位,随便寻了一个借口:“故友难忘罢了。”
任青眉捂唇轻笑:“都怪你魅力太大。我感同身受,自是理解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们。也罢了。”
杨一钊哼了一声:“我有什么魅力,不过一无用的副皮囊,不堪侍奉任天王这样的大人物。”
任青眉微笑道:“你呀,嘴硬。看你这一身水,还不快回去更衣,免得着凉。”
杨一钊也不想回答,只碍着礼数行了一礼,转身带着牌位离去。
任青眉目送他离去,这才一笑,回头看着背后的灌木丛:“跟了这许久了,怎么,还想跟我到卧室里去吗”
话音刚落,一个单薄而诡秘的身影自灌木后闪现。脸色苍白如鬼,刀疤夺目,黑剑在腰畔隐隐生寒。
任青荃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嫉恨,连嗓音也变得尖刻:“你还是放不下他。”
任青眉微微一笑,扶住他的肩膀,将身体靠了上去:“我放不下的男人很多,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的手如蛇一般,攀附到他的身上,“再说了,我越想着他们,你不就越开心吗”
沉默,周边的温度突然就变得如火一般灼热,任青荃啐了一口,一把将她拖进树丛。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灌木后,只有说不出的暧昧,在空气中随着灼热,渐渐扩散。
不多时,任青眉走出树丛,伸手理了理头发,看也不看身后一脸依恋和烦躁的任青荃:“你还是老样子,吃再多药,还是老样子。”
任青荃似乎难以忍耐,尖声辩驳:“我还不是因为你”
任青眉回头一笑,笑容中流露着数不尽的风情。她轻轻摸了摸任青荃的脸,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完成我给你的任务,我又怎么会忍心抛弃你这个小玩具呢”她转过身去,走到湖边,从腰带中取出一物,对着月光,仔细查看。她手中这一角小小的木料,月光下,无论材料,质地,都和杨一钊手中的牌位并无二致,显然是从牌位之上掰裂而来。
“这到底是是个什么东西,竟让他如此宝贝青荃,你去帮我查一查。”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