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俱全,郭丽娟就算嘴巴再硬,免不得也得过一次堂。
在庄呈昀的示意下,大队长一句“自审自查防止冤假错案”,便从公社要来了办理权
一伙民兵直接把人往动员台上一绑,公开审理
这动员台可是整个大队除了办公点之外最具威望的地方,平时只有春耕秋收和一些重要活动搞动员时才能启用,能上这地方的,要么是大队里最光荣的模范分子,要么就是最可耻的坏分子,前些年最激进的时候,这上头不知斗倒过多少的反动派
一个女人以小偷的身份被押上去,无异于钉在耻辱柱上,再也翻不了身
大队里的喇叭一响起,所有社员的情绪都跟着激动起来
“赶走郭丽娟”
“小偷滚出榆树沟”
“我们榆树沟没有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规矩,偶尔上左邻右舍家地里薅几根葱或者掐俩辣椒那都不叫个事儿,可谁要是敢把歪心思打到钱上头,那就是大伙儿一致的敌人
要知道在这么个思想相对封闭的年代,只要一个大队出了小偷,整个大队的人都会被其他队戴有色眼镜,这丢的,可就是集体的脸
“哎,要不要我现在去给姑姑打个电话”贺耀东远远站在动员台对面的树荫底下,好心情的撞撞庄呈昀肩膀,后者推着俩儿子,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你猜她爹娘夹在中间会不会为难”
贺耀东刚想说“这有啥好为难”,一想到这样那样的人情世故,又蔫蔫闭了嘴。
的确。
就算郭叔郭婶已经跟郭有田一家断了亲,可毕竟血浓于水,就算他们再不愿意帮忙,架不住人求到他们头上,到时候只要敢说个“不”字,传出去的准保是他们铁石心肠,不管亲侄女死活
说不定连带着姑姑都得受到牵连嘞
只要是跟姑姑有关的,他都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通知通知郭丽娟他们家,这么大的场面,怎么能少得了他们呢。”庄呈昀漫不经心的提醒道。
看着他脸上一贯来温和的微笑,贺耀东莫名就是一个寒颤。
缺德你就缺德吧,干啥非要笑得人心里发毛
事实上哪用得着贺耀东特地去通知,郭有田那一大家子人早早的就听到了风声,这会儿正院门紧闭躲屋里吵得厉害呢
李带娣心疼闺女,死活也要去看她。
可俩儿媳妇不允许,抱着娃堵着门口死活不让出去。
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甭管小姑子有没有真偷钱,现在人都已经被绑去动员台了,早他娘的人尽皆知,这种时候还上赶着去丢人现眼,这不是欠得慌嘛
“爹,你赶紧拿个主意吧”郭家老大与老二齐声催促。
他们真的是怕了家里这四个娘们儿了,成天不闹出点动静来这日子就过不了似的,自打爹当不成生产队会计后,家里就一天都没安生过,要是再由着她们闹腾下去,非把房顶给掀了不可
郭有田背着手气急败坏的屋里走来走去,“拿啥主意,我能有啥主意,早知道生出这么个蠢货,还不如扔了干脆”
外人都以为丽娟嫁了个大厂长风光,其实这里面的心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丽娟打小大手大脚惯了,手上有点钱票从来也没想过家里,自己全给花了个干净,到她男人死的那天,他们家除了最初那笔彩礼是一毛钱好处没捞着,她男人那俩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早的把遗产给瓜分了个干净,还把人给撵了回来
要不然他哪至于这么着急给丽娟找下家
“好你们这帮白眼狼”一看自家男人这态度,李带娣急了,扯着嗓门就开骂,“这会儿你们倒开始嫌弃了,当初用我闺女彩礼还饥荒的时候咋不见你们嫌弃一个两个良心都叫狗吃了”
“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吧,彩礼钱是爹拿去使了,我们可啥便宜也没占着,跟我们有啥关系”俩儿媳妇没好气的回怼道。
本来嘛,如果不是公婆蠢笨跟小麦对着干,他们家哪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说不定她们也能跟郭淑芬杨冬梅似的到厂里捞个啥干部当当嘞,拿用得着每天累死累活的跟地里刨食还混不到一顿饱饭
“就是,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丽娟回来这么久一分钱没往回拿,家里还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们说啥了。”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除了夫妻,兄妹也不例外,可见自私无情是人的本性,郭家几兄妹当初郭大壮和郭丽娟的关系是最好的,关键时刻,这三哥也同样毫不例外的放弃了亲妹妹。
看着冷漠的家人,李带娣突然感到一阵心寒。
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些人,她一直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却不想到最后他们竟然抱团把她排除在外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把老二家那瘟神引去给人贩子,要不然她哪有机会去首都,哪有机会来作贱我闺女”她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你们不去,我去。”
喃喃的念叨声不十分清晰,却犹如在郭家人耳畔炸响惊雷
引去给人贩子
所以当年郭小麦被拐卖根本不是意外
“你他娘是不是疯了”哪怕郭有田再能作恶,也从没想过要把几岁大的侄女拐去给人贩子
更何况因为这事间接害得他被人从生产队会计的位置上拽下来,害得他被逮进联防队关了这么久,害得好好一个家成了这么个落魄光景
他突然发难,歇斯底里的揪着李带娣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
“丧门星老子咋就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院子里冷不丁一声“咣当”,屋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等郭家人小心翼翼开门出来查看,外头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贺耀东一口气从郭有田家跑到荒地。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啥会突然跑开,两条腿软绵绵的,仿佛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只是本能的往前跑着。
经过一年多的开发,这个地方早已换了副新模样,原本杂乱的荒原成了大片整齐的田地,蓄水池也基本已经完工,只待做最后的修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眼下的他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曾经他就是在这附近第一次见到那鹅蛋脸杏仁眼的小丫头片子,第一次起了想欺负她一辈子的念头
他隔着衣服重重摁住胳膊上那枚小小的牙印,那种揪心的痛顺着全身脉络钝钝的蔓延开来。
从七岁那年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几回抚摸这个烙印,甚至不需要看也绝对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李带娣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的小麦根本不会走失,他们不会分别这么多年,她更不会嫁给别人
阴差阳错,却让他们错过了一辈子。
贺耀东死死的攥着拳头,想要咆哮,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低的一声呜咽后,他终于有气无力的蹲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紧缩成一团,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
贺耀东又丢了。
一直等到动员台上的审理开始,庄呈昀也没见着人回来,意识到不对劲的他第一时间让小常带人去了郭有田家。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对这个非要当他情敌的情敌,庄呈昀还算是比较了解的,只要是跟他们家小麦有关的,他就不可能错过
除非,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