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人乡”。
在那面正对着宅邸大门的镜子里,一身鸾服嫁衣头上盖着薄纱盖头的少女,已经纹丝不动地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天。
自从王远离去,她就一直等在这里,不时期盼地看向大门,好像一位新婚之夜对夫君翘首以盼的新娘。
大黑狗也趴在镜子下面,与之作伴。
凰妩只是年纪小,心思单纯,又不是没有智慧的草木顽石。
早就从王远的身上看出了异常。
特别是临行前,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当初姥姥、小姨、姨夫他们最后一次离去时,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在害怕。
害怕王远就像是十五年前的其他亲人一样,就此一去不返。
但她除了等待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抬头看着头顶那棵巨大的龙爪槐,心中默默祈祷:
“姥姥,我听您的话一直很乖很乖。
求求你,一定要保佑小远平安回来。”
自己明明是姐姐,当长辈们不在的时候,本应该是自己保护弟弟才对。
她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软弱无力
而身为女鬼,“执念”便代表着力量。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当一念起时,体内隐隐响起一声清越的雏凤鸣啼。
朱雀乘风命旺夫,四象之气利丈夫
北邙山中。
面对追兵,王远毫不犹豫地再次令一目五先生发动五鬼搬山跳进阴路。
一片灰暗色调的浮光掠影,分辨不出任何景物。
“穿山甲范璋终于开始堕魔异化了吗”
王远早就亲眼看到过,范璋身上四指印本就是所有术士中颜色最深的那一个。
意外率先出现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在异化之后,还专门跑过来找上自己就让他恨不得骂街了。
只是看范璋的样子,暂时还没有像当初跳祭舞的匪寇一样完全化作诡异,而是依旧保留着部分属于人的特质,有着交流的可能。
桃仙娘之前早就说过。
凡是修法的术士、妖、精、鬼、怪等,一旦因为违反戒律禁忌或者遭受重创,就有可能“走火入魔“,渐渐异化成吃人的诡异。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一定是一蹴而就的。
既存在着化虎奇术中:“化虎之后不得食人,只要食人立刻异化无可挽回”这种严苛的戒律。
也有后果较轻的:“每月食肉不得少于二十斤,少食一斤则自身削肉一斤,少食两斤自身削肉两斤”
甚至还可以削肉部位自定,无痛取肉。
比起前者的一步到位无可逆转,后者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就像是玩火一样,可能玩一次烧不死,但身上总会留下点什么,比如被烧得面目全非。
外表的异化与命格、执念、道法相关。
精神的异化则会导致精神状态的逐渐改变。
越来越偏执、古怪,突破既有的道德和伦理底线,或者出现某些古怪的极端癖好。
好食人、喜阴畏光、极度好色、贪食、嗜杀、性别混淆、好女装
这种介于本体和诡异之间的状态则被称作妖魔。
正当王远在心里分析着范璋目前状态的时候,心底忽然响起了一目五先生破锣般的嗓音:
“禀山君,我们好像迷路了”
随即他们便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阴风炸裂,一人、一尸、五鬼齐齐从阴路中跌了出来。
重新看到阳世的景物,王远脸色一变。
本以为至少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但实际上仅仅离开了原地不过十几步。
范璋和他背上背着的那个老头仍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是工正生前修持的道法
就像墓中的积尸气一样,它竟把阴路也变成了迷宫,让五鬼也遭遇了诡打墙”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工正似乎要渐渐长进了土夫子的肉里,合二为一。
只余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在外面,对王远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事实上。
“朝天户”生前无论是否愿意被殉葬,在被枭神墓污染成为它的爪牙之后,就跟一目五先生对王远一样忠心不二。
以枭神墓对朱雀乘风格的重视,又怎么可能坐视王远轻轻松松带走凰妩的尸体彻底断掉夺回命格的可能
比起对付陵墓中的那些人,王远这里自才是第一优先。
虽然一不小心让他果断逃出了陵墓。
但是靠着生前苦修的玄部道法地龙营造法,没有任何赤篆以下的术士能逃出工正的掌心
它在生前就已经是一位入了道的赤篆术士
而且在与活过来的道法结合,化作诡异之后,已经完全不需要考虑戒律禁忌的问题,可以肆意挥洒道法。
这正是异化强十倍的道理。
“把宝贝交出来”
范璋拔出背后插着的那一柄洛阳铲,向着王远走了过来。
死死盯着凰妩,嘴巴咧开,竟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锐的牙齿,血淋淋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同时,工正的魇镇之力也飞速将王远压在原地。
吼
到了这个时候底牌已经没有必要再保留,王远用臂弯抱紧凰妩,腾出手来掐了一个鬼王临坛印,接着又转作神虎印。
身体陡然一转,已经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大白虎。
以摄魂通幽卷起阴风,将表姐的尸体和满身装备、衣物,牢牢吸附在自己的背上。
悍然撕破魇镇之力,纵身一跃跳上树梢,好像白色的闪电般在连绵的百年大树间飞纵而去。
先前在击杀纪善之后,他的阴德已经重新长到了382点。
虽然破除工正的魇镇之力,一个呼吸只需要3点,却也坚持不了多久。
必须想办法甩脱他们,或者想办法反杀
不过才刚刚跑出十几丈,身后便有风声呼啸。
却是范璋一个“狸鼠翻身”同样跳上树梢飞速追了上来。
忽然。
王远背后虎毛猛地炸起,身体有激必应,不等大脑指挥便飞速一闪。
咔嚓
下一刻,一道银光闪过,他脚下的树梢便应声而断。
王远已经及时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雪亮的洛阳铲,被一根拴在铜环上的长绳给拽了回去。
好似一尾吊在鱼线上的银鲤,灵动至极。
短短一个呼吸之后,银光再至。
诚然,王远传承的白虎兵法为当世一流,范璋所修习的狸鼠兵法最多不过二流上等。
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十九种劲法中。
狸鼠兵法主修滚劲、拽劲、踏劲、弹劲,这招“狸鼠鱼戏”已经被土夫子使得出神入化。
威力更要在崔通的“金翼玉腰奴”之上。
特别是在肉体异化之后,本就是非人境界的范璋,力量已经堪比精怪。
王远心中一横,甩动钢鞭一样的虎尾。
卷起阴风将口袋里剩余的所有混元霹雳子全都向着范璋射了出去。
轰轰轰轰
橙红色的火光炸裂,林间一片爆鸣,原本浓密的树冠立刻被雷劲摧折了一大片。
就连此时虽然疯狂,却实力倍增的范璋,也不得不抱住头脸,猛地跳下树冠,躲到一棵大树的背后。
却也落得浑身血流如注,狼狈不堪。
王远正准备趁此机会翻身将之扑杀当场。
轰隆隆
以他所在之处为中心。
脚下山林的土地好像陷坑一般,连带着树木一片片接连垮塌下去,即使王远在树梢上反复横跳,依旧没能躲过去。
狠狠摔落。
原来即使跑到这里,他们的脚下竟然依旧还是地宫的范围。
这就是王远目前的极限,表面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连道基都没有筑就的普通术士而已。
在排除掉诡异身上的魇镇之力后,一旦靠真本事也打不过对方,就真的危险了。
当看到巨大陷坑中重新被贯通的墓道,以及从其中涌出来的“轸水蚓”、“翼火蛇”
王远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大脑飞速运转,正准备丢出口袋里的第二块罗刹诡骨,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的时候。
小生死簿上的气运,忽然再次上跳了一格。
他也不禁一愣。
“嗯无影鼠那边不是刚刚才吸收过一次气运吗怎么会这么快又来了一次”
下一刻。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头顶一直在不停翻滚的乌云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将一阵一场暴雨狠狠洒向了北邙山。
陷坑之上的土夫子范璋、几乎和他融为一体的工正、陷坑之下的王远,瞬间被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
这时。
随着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
范璋原本满是躁乱的眼睛,却骤然缩成了针尖。
因为他看到,随着第一滴雨水落下,在陷坑的另外一侧,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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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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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