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惊嘘之间,也正如范伢所说,范画时的面容重又沉静,似乎正在拾起那一片片散落的道心。
可就在此时,冷眼相视的吴孰子,骤然斩臂痛骂:
“何流算之有此为谬算
“天道之下,万物皆数。
“一便是一,二便是二。
“真就是真,谬就是谬。
“以谬算谬,是为谬论
“知谬而避,执谬而信。
“此非道,此为教矣”
檀缨瞬间气血上头,直护范画时身前怒道:“休矣你才是教”
他之前,范伢更是青筋暴起,直护檀缨身前。
“巨子”范伢怒目高声道,“你还要破她第二次么”
“谬论不破,还要等她入歧途么”吴孰子骤然而起,如枯树狂风一般吼道,“她往前一步便是盲信之教了,你要等天下人来除她么”
“歧途是你定的还是天道定的”
“在墨家,这歧途就是我定的”吴孰子怒视范伢道,“范伢,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是被这秦地逆风沾染久了么墨家的规矩都不要了,只管你的血亲了”
“我我我”范伢僵颤低下了头,“我不想第二次看到这个只求巨子网开一面”
“数理之道乃万物之本,岂能容她扬谬”
“不错。”檀缨闻言傲然而起,“数理之道乃万物之本,岂能容你悖谬”
吴孰子微微一顿,只冷视檀缨道:“我来咸京,本是想品品你的天文立论,指点一二的,而你身为唯物家,却执意要干涉我墨家的内事么”
檀缨还未及作答,却见范伢拳掌一击道:“不是内事了,画时已拜入唯物家。”
吴孰子愣了。
檀缨更愣。
我俩好好的,两个美妙的灵魂,两个美妙的身体,明明是两件最快乐的事物遇到了一起,美妙的二次方
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今后一个育才一个尽孝
馆里人也才反应过来,七嘴八舌道:
“馆主早已立下规矩,连解三题者,即为她师。”
“先前馆主也已辞去职务,现下应为唯物家弟子了”
“范子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这样了。”
随吴孰子前来的墨者不谈。
其余馆里人,自然都是站在范画时这边的。
此论的道理他们虽然完全不懂,但血性上早已受够了吴孰子的威压。
外加檀缨冒尖,范伢出头,此时当即呼声一片。
然巨子当前,范伢也当真不敢造次,忙喝令众人止声,只与吴孰子行礼道:“画时早早便立约,若有人能解出第三题,给出令她满意的解答,她便会拜入师门,无论是哪家哪道。”
“我明白了。”吴孰子一声沉叹,面目又重归于那枯树之状,“她早已处心积虑叛墨了。”
范伢沉声道:“又或是墨家容不下她。”
“这是自然,唯有悖谬之家才能容下她,盲信之教才能容下她。”吴孰子就此冲檀缨点了点头,“既如此,檀缨,这不再是我墨家的内事了,而是墨家与唯物家的争锋。”
全场一寒。
不好。
虽然护住了馆主。
但好像要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了。
吴孰子话罢,便与范伢一挥手:“去主持罢,接下来我只对檀缨,不会为难范画时。”
“”范伢就此转望檀缨。
檀缨只一点头。
范伢也只能信他了。
唉
好好的让你苟缩在藏书馆,顺便陪陪我孙女。
怎么就变成唯墨争锋了。
秦学宫,小论堂。
“不可能争锋的。”庞牧喝着不知道第多少杯水道,“取义成仁也要有个极限,檀缨冲冠一怒,噬那武仪还有些根据,他这一开家祖师的身份直接与墨家巨子争锋,这怕是疯了。”
姬增泉只连连摇头:“庞牧,你歇歇吧,求求你了。”
“那就是不能争啊”庞牧撂杯道,“争锋可是比开家之争还要激烈的,当堂噬道融道都不在话下,道家就是这么吞的阴阳家,那檀缨有几条命也不够吴孰吞的啊。”
“吞不吞倒是其次。”韩荪道,“我说的是带武论的争锋,比如现在吴孰要当堂毙杀檀缨,你可去救”
“”庞牧张大了嘴,这次是真的不敢说了。
韩荪却自顾自算计起来:
“若是那样,司业会很难,但他最后会站在檀缨这边。
“假设我率法家站在檀缨这边,尔等随我赴墨馆,于此地诛杀吴孰子并非难事。
“之后宣称吴孰子失道,并支持司业为新任巨子。
“自此,我秦地便独占法、墨、唯物之尊,便是三家圣地了。
“若学王尤在,或愿走此险棋。”
听着韩荪的推演,没人敢说接茬,庞牧都闭目不敢言。
倒是赢璃幽幽一叹:“老师又在开异态的玩笑了。”
“哈哈。”韩荪大笑,“确实是玩笑,但也是铺陈。若真出现了那一刻,希望你们也想得如我这般清楚,当断则断,莫要耽误时机。”
众人沉默之间。
白丕再次折返跑了回来。
“争锋了”他呆呆说道。
咔嚓
庞牧的杯子终于掉到了地上。
韩荪则只一舒气,起身抬臂一斩:
“法家,随我去那墨馆。”
墨学馆。
为了不影响范画时,清谈场地,连同题板被一同搬到了大堂中央。
檀缨与吴孰子对席而坐。
重整旗鼓后,范伢继续主持:
“檀缨的解题,便为其论。
“此为畅谈,吴孰子可尽驳之,檀缨亦可反驳。
“对谈二人,既为两家魁首,又有根基之悖。
“此谈,即争锋之谈。
“争锋之间,恐有噬道、融道,还请二人二家,知之认之。
“然此争只是学论之争,并非生死之争。
“故任何一方,都可随时言败,不可武论。
“若无异议。
“巨子,请驳。”
范伢话音落下的同时,吴孰子便展开质问:“所谓无穷小,若非0,当如何表述”
檀缨当即作答:“我们随意创造一个符号表述便是了。”
“胡闹。”吴孰只淡淡摇头,继而说道:
“数乃万物之本,数便是数,切实存在的数。
“既存在,便可表达,如你我可被探知一样。
“不可表达为谬,非数,如那神灵鬼巫不可被探知一样。”
“我看到了,这也正是吴孰算经中的论说。”檀缨不紧不慢道,“你以为,一切数字皆可用两个整数之比表达,不可表达的数字并不存在,数轴是连续、规律而又稠密的。”
“是如此。”
“而范画时在她所创的流算中,以两个不存在的数字相除,却能求得切实的结果,于你而言这便是谬上加谬,就算结果存在,也是谬论。”
“是如此。”
“好。”檀缨说着晃了晃头,“那么接下来,我将证明,你所谓的谬,是切实存在的,数轴并不连续,任何两个数之间,都充满了谬。”
吴孰子只淡然抬手:“请。”
檀缨:“圆周率可为谬”
吴孰子:“非谬。”
檀缨:“那请举出它如何表达。”
吴孰子:“任意一圆的周长,除以直径,便是它的比值,而任何比值最终都可以化为两个整数之比。”
檀缨:“那么它到底是多少”
吴孰子:“要等我们做出完美的圆,辅以完美的尺才能测得。”
檀缨:“完美的圆我们能做出来么”
吴孰子:“不能。但它存在,便如天道一般。”
檀缨:“很好,我与范画时说的无限小,也正是这样的存在,你可理解一些了”
吴孰子:“数理之道殷实确凿,唯证可破。你在此含糊其辞,只是耽误所有人的时间罢了,莫学那名家。”
檀缨:“谈不上耽误,我只是随便举一个谬数,岂料你竟如此坚称。”
吴孰子:“那你又从何而知,圆周率为谬数呢”
檀缨苦笑:“我当然可证,但要用范画时的流算证。”
吴孰子:“此为以谬证谬,不证也罢。”
檀缨:“好了,我想到另一个谬数了。”
吴孰子:“请。”
檀缨:“勾股定理,可是谬论”
吴孰子:“此为实论。”
檀缨:“那若勾1、股1、弦应为几”
吴孰子:“2的开方。”
檀缨:“此数该如何用整数之比表达”
吴孰子:“与圆周率相同,要等我们做出完美的三角,方可测得,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可以用整数之比来表达的。”
檀缨:“不如说得再确切一些,2开方的最终结果,可以用一对互质的正整数之比表达,对么。”
吴孰子稍思:“对的,这个描述更为严谨。”
檀缨:“那么这个结论,你可有证明”
吴孰子:“此乃数理之基,不证自明。若无此基,则数与数之间会布满了不可描述之谬,若无此基,则万事万物皆由无可尽数之谬组成,若无此基,则数理无存,世界无存,天道无存,你我亦无存。”
檀缨叹:“我有些领略你的想法了。”
吴孰子:“我亦早已理解了你与范画时的悖谬,尔等欲将世间万物碎化为无穷无尽的,不可理解的,微小的谬,此为盲信之教,非天道也。”
檀缨笑:“天道或许正是如此塑造的世界呢”
吴孰子:“你已说了太多或许。”
檀缨:“好的,那我现在开证。”
吴孰子:“证什么”
檀缨:“2的开方,是一个切实存在的谬数。”
檀缨至此起身,行至题板前,提起炭笔。
吴孰子随之起身,站在了他的身侧:“你尽可以写快些,若有谬误我会喊停。”
檀缨:“若证罢无言呢”
吴孰子:“此说为谬,你说的结果不会出现。”
檀缨:“若出现了呢”
吴孰子:“我死。”
檀缨:“我只是希望你能弥补范画时这些年失去的东西。”
“善。”吴孰子扬臂一挥,“快些,耽误太久了。”
“好。”檀缨就此提笔开书。
范伢在内的诸多墨者,也都不自觉起身围向前来,看着檀缨一行行列出证明:
如果2非谬,则必有2甲乙,其中甲、乙为互质的正整数,无法再进行约分。
试证如下:
根据2甲乙,平方可得:2甲2乙2
即:甲22乙2
显然甲2为偶数,又因前提中甲为正整数,故甲也只能为偶数。
再设甲2丙因甲为偶数,丙必为正整数
两边平方可得:4丙2甲22乙2
即:乙22丙2
显然乙2为偶数,又因前提中乙为正整数,故乙也只能为偶数。
故,甲、乙皆为偶数,与甲、乙互质矛盾。
故,“2甲乙”中,甲乙不可能为互质的正整数。
故,2为谬。
檀缨至此停笔,他已证罢。
全场喑哑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等吴孰子喊停,等他喊出一声“谬误”,拆解檀缨的谬证。
但他没有,直至檀缨证明完毕,他也没有。
他甚至没什么情绪的起伏,面上那亦如恒久不变的树皮,不知是生是朽。
檀缨则在最后的空白,画示了一个边长为1的等腰三角形。
并重重勾了勾斜边。
好像在质问。
它,2,不就是这样存在着
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之中,好像只有这条长度为谬的线才存在着,还在张狂地笑着。
吴孰子则是它唯一的观众。
这个反证算不上多么精妙,甚至吴孰子自己也能证出来。
但他从未去想过证这件事。
就像一个人,不会去试图证明自己不存在一样。
吴孰仔细地看着那条长度为2的线。
它像是一个斩灭理智的断头台,又像是世界中不应存在的,一条细细的裂口。
它像一道光,它却来自暗。
它是神,它是鬼。
它不应存在,它却存在。
在某个瞬间,它变长了,又变短了,变多了又变少了。
它充斥了整个数轴,它消失的无影无踪。
谬。
谬。
谬。
它既为谬,则处处是谬,我也是谬,你也是谬。
谬无处不在
吴孰想着想着,猛一乍喜仰头:
“天道为谬
“哈哈我通了
“墨圣我成了”
话罢,两眼一白。
如枯树般,轰然倒地。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