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末,
靠北的京城,桃花终于开了。
随着东南风至,几日尚还逡巡不去的寒潮,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敛踪。
空气里,已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江公子,听荷香说,你们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
趁着还未离去,且这两日冷暖空气交织,颇多雨水。江陵也就留在院里垂钓,尽可能多的钓一些鱼儿上来。
孙大壮自早上米铺完工后,就来到江边小院忙碌,勤快得紧。
江陵:“嗯,荷香已联系好明日南行的车队,此番来京城已有不少时日,也该离去了。”
孙大壮挠着头,一脸憨厚:“不知明日几时出发,我到时候送送公子。”
江陵微笑道:“倒也不必客气。”
孙大壮:“要的,也是应该的,说起来,我对公子甚觉亏欠,一直都没敢当面道个歉。我就是怕怕公子不原谅我。”
江陵:“亏欠甚么”
孙大壮垂下头,一脸惭愧道:“当初与公子不相熟时,因那晚的误会,我我曾去府衙告过公子。所幸,府衙没来找过公子麻烦,若不然,我定是罪孽深重。”
江陵微微一笑,这个事,他到底是当面道歉了。
“可以说说当时为何想着要去官府告我吗”
“我”孙大壮羞愧到无地自容,“我当时认为公子是轻薄浪子,意图玷污晴霜,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终是气不过,就一时冲动去了官府。”
孙大壮一边说一边看着江陵反应,见江陵似乎并没生气,他再度坦白道:“其实我此前挺喜欢晴霜的。她回来之后,我一度认为自己可能有机会跟她走到一起,所以所以那时就很厌恶公子。”
江陵:“那如今呢”
孙大壮:“如今自是不会这般认为了,公子人好心善,是我太小肚鸡肠。且我娘说得对,晴霜与我终是不可能的。她也只有在公子面前,才有那种那种不一样的表现,而对于我,大抵也只将我视若兄长罢了。”
他憨厚一笑:“我在看开这一点后,也不知怎的,心里也再也没有那般纠结了。如今只将晴霜当妹妹看待,反倒更为欢喜。”
江陵笑道:“佛法有云,执者重,释者轻。执千万,而步履维艰;释万物,得大欢喜。多少人执迷不悟,到死都难做半点割舍,你却说放便能放下,倒是有几分佛缘。”
孙大壮挠头笑道:“我可不知什么佛缘不佛缘,只想着身边亲近的人都好,那便是最好。”
江陵:“你说的这些事,其实我一直知道,但是,我也知你出发点不坏,因此未曾怪你。”
孙大壮听他这么说,既觉惊讶,更觉惭愧,“公子宅心仁厚,我真个是无地自容。”
江陵颔首:“过去之事就不提了,若无意外,明日早上卯时许,我们就会出发了。”
“好,”孙大壮:“到时,我来送公子。”
江陵:“我走之后,这庭院有可能会被将军府收回去。庭院里的东西,你若看得上,都可以搬回去自用,你若不搬,留在这也是浪费。”
孙大壮愣了须臾,终未拒绝:“好。”
这两日,晴霜一直不曾露面。
只是她家的烛光,每晚都亮着,亮到很晚。
又一日,
离去的时间,终是到了。
这日卯时,江陵与荷香从院里出来。
其时,天才擦亮,昏暗得紧。
院门口儿,一脸憨厚的孙大壮早就等在这了。
他挑着个箩筐,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个满。
见了江陵与荷香,他就先作招呼,然后又说了他老母这两日身体不便就没来相送。但昨晚特地整理了两箩筐特产,要他今日挑来送给江陵。
江陵苦笑不绝,“你这是要我一路挑着这一担东西南下吗”
孙大壮憨笑:“都是些土特产,路上可食,虽不及公子做的东西美味,但耐放,饿时充饥最为便宜。”
行吧,反正江陵有乾坤袋,这些东西带上倒也是无妨。
说话间,他朝晴霜住处远看了一眼。
荷香也一直在朝那边眺望,
但终是没看到晴霜身影。
孙大壮瞧二人神色,欲言又止,从箩筐里翻了翻,拿出一双鞋子来,递给江陵:“江公子,这个给你,这是晴霜亲手做的。”
江陵接到手里,见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鞋子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与心血。
江陵微微笑着:“她这几日面也不露,原来就是为了这东西”
孙大壮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朝身后望了几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陵却忽然对着黑暗里的某一处喊了声:“来都来了,躲着干嘛”
荷香一愣,睁大了眼睛。
可那黑暗里的某处,却并未走出人来。
江陵又道:“再不出来,那我可就要走了”
黑暗里的某处,仍无动静。
除了江陵外,荷香与孙大壮都不知道,那儿有着一个女孩儿背靠着墙壁,手捏着衣角,贝齿紧咬着嘴唇。
在江陵开口那一瞬,她心底里,真有一种要听话走出去的冲动。
甚至右脚也踏出了一步,
可她终究还是抑制住了这种想法,又收回了那一脚步。
在江陵第二句话说出来时,她闭上了眼睛,眼角湿乎乎的,有股酸涩止也难止。
心儿感觉很堵,堵得几乎难作呼吸。
大抵这一别,今生怕是再难相见了罢
“走吧。”
江边小院前,江陵第三句话开口,喊出发了。
孙大壮挑起箩筐,就走在前头。
荷香跟在后面,几次回头。
此时天色露出了一抹鱼肚,粉色云霞,点做了天边两朵梅花。
听着院子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躲在暗处的晴霜终是心中难受,蹲下了墙角,抱着双膝抹起了眼泪。
好些年前,她被家人丢下时,就曾有过这般心痛难受的感觉。
哭声渐起,愈难止住。哭得双袖渐湿。
也不知哭了多久,一枚手帕忽然落入她的手中。
边上有个声音也忽然响了起来:“呐,叫你出来,你又不出来。如今这样,哭得像个孩子,可别说是我欺负了你。”
晴霜听得娇躯一震,脑袋抬起,泪蒙蒙的双眼望向声源处,却见得江陵与她一样,蹲在地上。
也不知在这蹲了多久了。
她忙别过头去,不让自己的狼狈被他看见。
江陵却忽然牵起她的手,站起身来:“走吧。”
擦去眼泪的晴霜,扭头看他,美眸中尽是茫然。
江陵见她无动于衷,忽然弯下腰来,将她直接就扛在了肩膀上,边走边说道:“既然不自己走,那只有我扛你走了。”
晴霜娇躯如电击一半,连连颤动。
被扛上肩膀的她,一时心里滋味也是莫名,酸苦的感觉彼此交织。
她一开口,忍不住还是带了哭腔:“公子请放我下来。”jujiáy
江陵未停:“为何”
晴霜哭声又起,身子倒没挣扎了:“公子且让晴霜留些体面,好吗”
江陵:“被我扛着,就不体面了”
晴霜哭着摇头:“晴霜不想受那别离之苦,这才躲着未见。公子何必如此,何必”
说到最后,她已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江陵却道:“什么别离不别离的,谁要与你别离了”
晴霜泪眼朦胧:“公子何意”
江陵忽然停下步来,
此时的一抹晨曦,恰好是照在他们身上。
他低着头,晴霜抬着头,
彼此在胸口咫尺相望。
江陵替她擦了擦眼泪:“你身子被我看过了,也碰过了,你这辈子除了我还能嫁给谁跟我一起走吧。”
晴霜听到这话,娇躯再度一颤。
双目不敢置信地望着江陵,好似这听到的是那么的不真实。
江陵又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你也别当我迟钝,我知你心意,本想看你敢不敢走出那一步,可到头来,还是需要我来扛你走。”
晴霜:“公子”
江陵:“不许拒绝。”
霸道的口吻,听在晴霜心里,就像是冲进了两头小鹿。蹦跳不止。
晴霜:“公子能否放晴霜下来”
江陵不但不放,还在她臀上拍了一下:“不放,你胆子这么小,我怕放了你,你又跑了。”
晴霜羞赧自已,面颊如火:“不跑的”
江陵:“荷香已经走远了,别说话,我们须得追上他们。”
晴霜纤细的秀发,在江陵胸口飘荡。
她自己则睁着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咫尺间的男子。
忽然她的双手,也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心中亦喃喃说道:“晴霜再也不跑了。”
出了西城那区院,此时驿馆门前,商队若干,已陆续从这出发。
江陵扛着晴霜到了这边,荷香已经在马车上等候了。
孙大壮将两个箩筐的特产也搬到了马车上,自己拿着扁担,憨笑着站在一旁。
“公子,且放晴霜下来吧。”
看着那两人的笑脸,晴霜更加是面如火烧,再次乞求江陵放她下来。
这次江陵倒是依她,将她放了下来。
晴霜站好,却听着马车上嘻嘻有声,忙瞪了一眼过去:“不许笑。”
荷香捂嘴,又捂眼,一如往常从指缝里露出两只大眼睛:“晴霜姐姐,我什么都没看见。”
晴霜皱了下瑶鼻,
当目光看向孙大壮时,
一向木讷的孙大壮竟也学着荷香的模样,捂着眼睛,笑着说道:“我也甚么都没瞧见。”
晴霜跺脚:“大壮哥,连你也笑我”
孙大壮挠头笑道:“晴霜,跟着江公子此去,你可要保重身体了。”
晴霜自幼便无家人,孙家作为近邻,亦如亲人般。
听得此话,不由泪目。
孙大壮:“以后若得闲暇,可再回来,你家院子我替你看着。”
晴霜点点头,嗯了声,眼泪止不住,终是落下。
孙大壮憨厚的个性,也受不得这离别,见晴霜落泪,他也跟着抹起眼泪来,对江陵说道:“晴霜自幼身子弱,江公子以后还请多照顾着她些。”
江陵颔首。
说不得几句话,这边车队也喊着要出发了。
江陵扶着晴霜上了马车,隔开窗帘,晴霜与孙大壮挥手作别。
孙大壮一个大男人,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晴霜,有空了,一定要回来看看。”
“嗯”晴霜泣不成声,只能点头应着。
江陵最后一个上了马车,车队前方一动,他们这边车轮也缓缓滚动起来。
孙大壮追着走了几步,举双手挥别。
江陵忽想起一事,与他说道:“日后家里若有甚么难处,且去我那院子帮我清理一下池塘,如此难处或解。”
那日,相府送来黄金白银,他特地留了一箱子丢在池塘里。
本欲直接赠予孙氏母子,但又想到,他们积善之家自有富足,突给横财,未必好事。
便留下这话,日后家里遭了难处,再去取财,或可解难。
孙大壮虽不知其中含义,但江陵所嘱,他都作应下。
“公子放心,你那院子,我也定帮着打理,不让荒了。”
马车逐渐离去,
孙大壮的身影也渐渐没了。
荷香看着窗外,难得的晴日,心中愉快非常。
这离了京城,下一地该去何处,她满心向往与期待。
晴霜也望着窗外,
抹去眼泪后的她,看着京城的天空,似有着不尽的眷恋。
与荷香不同,她终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如今,要远离故乡。俗话说近乡情怯,这离乡时,情又何曾不怯
江陵本坐在马车外面,此时也进得里边,握住了她一只手:“以后若有闲暇,可再回来。”
晴霜轻嗯一声,将头靠在他右边肩膀上。
天上云朵在往后移动,街上鳞次栉比的建筑也渐渐看到了末尾。
晴霜心中呼念着,爹,娘,霜儿如今,有人要了呢。
同时,
京城啊,
再见了
马车出了西门,便于官道疾驰而南下。
大多旅人,都会如江陵这般与商队同行,因为这样,会安全一些、方便一些。
近来,南边又有贼寇作乱,青州、徐州两地,皆不太平。
他们所搭的这个商队,有镖师同行,同行的价格也是最高的。
南行目的地,江陵也未想好,只觉着只要南下就行,且行且看便是。
随官道远去,京城的廓落也渐自模糊起来。
江陵捏着手中那根命线,想了想,终也将之一掐为二,就此断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jujiaz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