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金陵长街徐徐行驶。
美艳嫂嫂按捺住好奇,板着脸一副教训的口吻:
“死里逃生,应该对圣上心怀感激,以后还敢出言不逊,我先清理门户”
她叉腰瞪眼,很凶的警告。
“以此为戒,不敢再犯”顾南潜意识畏惧嫂嫂发怒的模样,连连做出保证。
“陛下登基十五载,执政手段虽然残暴,但咱们百姓的生活却是一天比一天好,楚国也越来越强大。”
“她是力挽狂澜的圣君,可不许再诋毁了,听到没”
萧梅苦口婆心,恨不得把这句话烙印在小叔子心头。
“谨遵嫂嫂之命”顾南拖长语调。
萧梅斜卧软塌,似乎这一天过得太疲惫,一会没说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顾南帮她盖上薄被,随后回到车窗凝视着黄昏的街景。
他想起美得惊心动魄的暴君,反派值爆满的天命魔头。
说实话,只要了解暴君的事迹,很难不敬佩她。
十五年前,楚国先帝在白雪皑皑的冬天驾崩,只留下年仅十一岁的公主
谢静姝。
出自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人名用静字指平心静气,形容一种淡泊、与世无争的心境。
可当先帝撒手人寰,公主无忧无虑的生活戛然而止。
或许从登基改名字以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吧。
十一岁的女孩坐在象征最高权力的龙椅上,若不想被世人当成提线木偶,就必须狠毒冷血。
踏着尸山血海,杀得朝堂噤若寒蝉,杀得诸国不敢放肆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女帝用十五年时间,缔造一个强大铁血的帝国。
“敬佩归敬佩,可我还要骂你是暴君恶魔,不然你怎么杀死我”
顾南手指轻叩窗沿,他太想死在楚女帝手上了。
该如何谋划一个万全之策呢
马车途径丹凤街,秦淮河上已经飘着一盏盏彩灯,成百上千的画舫停靠在岸,莺莺燕燕勾人心魂。
“南哥哥”一个婀娜有致的女妓眼尖,站在船板上挥舞手帕。
顾南跟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秋眸对视,很有礼貌地挥手。
突然察觉到背后危险的气息。
他赶紧放下车帘,“嫂嫂醒了”
“你还要光顾勾栏刚刚挥手是不是暗号”萧梅眼神凌厉,抓着抱枕就要砸过来。
“就是单纯的告别。”顾南信誓旦旦。
姑娘,余生不要等哥了,温暖的小巷留不住哥,哥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哼”嫂嫂怒气渐消,哼了一声鼻音,“钱都不要,真不知道她们贪图你什么,也不见你这兔崽子能说会道啊。”
“或许是我有过人之处吧。”顾南回答。
戌时末,马车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匾额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顾”字。
门前两棵树,一颗紫荆树,另一颗也是紫荆树。
正值花期,繁花开得蓬勃热闹,枝桠延伸,琳琅落了满地落英,很有格调意境。
“恭迎少爷”
一众丫鬟仆役挑着灯笼跪倒在地。
顾家虽然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但靠着出色的经商技巧,也挣得一份不小的家业,豢养十个仆役都轻轻松松。
“我给你做好吃的,可别让我失望”萧梅还惦记着两个惊喜,立刻招呼三个丫鬟朝疱厨而去。
也就两刻钟,膳厅桌上摆着螃蟹清羹、碗豆腐鲫鱼汤。
顾南饥肠辘辘,刚要夹起一块鸭腿,就被对面的嫂嫂打走筷子。
“说”她严厉逼问。
“其实不值一提。”顾南轻描淡写地看了嫂嫂一眼,淡定道:
“陛下说我忠君爱国、铁骨铮铮,让我去蚍蜉司任职。”
“蚍蜉司”萧梅茫然了一瞬,美眸瞪得好大,人都蹦跳了起来:
“你个兔崽子没骗我”
“谁敢冒充蚍蜉”顾南将鸭腿夹在碗里,眼神示意别大惊小怪。
嫂嫂踢开凳子,就要往门外走去。
“你去干嘛”
“烧香,你顾氏祖宗能含笑九泉了。”萧梅声音略带颤抖,蚍蜉司可比八品官还威风
“别含了嫂嫂,这还不算什么。”
顾南炫耀地将拳头放在凳子上,稍微用力,凳脚就崩碎了。
“你你还会真气”萧梅头晕目眩,倚着门才勉强站稳。
“陛下称我天赋异禀,顺势帮我疏通了堵塞的气海。”顾南编撰了一个借口,凡事都推给暴君。
“让我缓缓。”
嫂嫂眼睛不眨地盯着他,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不成器的败家子。
炫耀完毕,顾南心满意足地品尝菜肴,开心的事就要与家人分享嘛。
过了很久还是安静,只见美妇人眼圈通红,几欲落下泪来。
顾南一时无措。
“终于熬出头了。”嫂嫂拿手帕擦拭泪花,突然破涕一笑。
声音怎么听都有点心酸。
她二十岁嫁入顾家,当时兔崽子才十岁,几乎都是她在照料,跟亲娘没什么差别。
看着兔崽子终于有出息了,苦尽甘来啊。
“嫂嫂,我一定要让你骄傲。”顾南神情异常郑重。
萧梅下巴微扬,眸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一点小成就,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你可给我记住谦虚稳重四个字。”
翌日。
一个蟒袍太监来到顾府,递上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速去蚍蜉司报道”交代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顾南今日身穿一袭精制白袍,袖口绣着金丝,气质清贵优雅。
他把玩着令牌,通体三条裂痕,代表着最底层的三级蚍蜉,背后雕绘一双黑色的翅膀。
这让人很难不联想一幅情景,遮天蔽日的蚍蜉振翅而飞,啃噬着神洲大陆每个角落。
“南儿,初次进衙门,切记少说话多观察,需要用钱打点的地方,嫂嫂给你准备。”
萧梅又开启罗里吧嗦的模式,仿佛有叮嘱不完的话语。
“我知道。”顾南勒住马缰。
“你别敷衍,少说话多观察,给我机灵点,官场可是世间最残酷险恶的地方。”
萧梅忧心忡忡,脑海里浮现南儿得罪大人物,被关进炼狱的可怕场面。
顾南无语,不安嫂嫂的心,他怕是走不了。
“我上面有人”他神神秘秘道。
“谁”萧梅困惑。
“忠君爱国、铁骨铮铮,这是陛下给我的评语,很明显她要重点栽培我。”
顾南还是老套路,扯出暴君的旗杆。
果然。
萧梅一颗心落回原处,眼神很嫌弃,“快滚快滚”
“驾”
顾南策马扬鞭,朝金陵城龙山而去。
萧梅驻足眺望,直到看不到背影,才神采飞扬道:
“这小兔崽子还真会吹嘘,他怎么能入陛下的法眼”
龙山,并非盘踞一条真龙,而是楚国的龙脉所在之地。
不知为何将蚍蜉司设立在此,而且邪恶的炼狱也在龙山,按理说跟龙气相冲。
顾南没有多想,一路都在琢磨怎么激怒暴君。
蚍蜉司只是暂时的落脚点,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被谢厌晚亲手杀死,在此期间能去炼狱担任狱卒就再好不过了。
龙山周围全是岗哨,沿途可以看到很多三级蚍蜉,手持各式武器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顾南,跟我来。”
一个相貌一言难尽的魁梧汉子接过铭牌,领着他前往山脚的建筑群。
“你有什么独门绝技”他面无表情问。
绝技貂蝉腰算不算顾南保持缄默。
以为他故意藏拙,魁梧汉子环顾周围,淡淡道:
“他们里面有剃头匠,手起刀落剃生死,还有掘墓人、千术师、画皮人,扎纸人每个都有吃饭手艺。”
“有没有未亡人”顾南抬眸看他。
魁梧汉子皱着眉头,尽管听不懂,但他还是厌恶这幅不以为意的口气。
两次避而不谈,证明此人并无特殊本领。
又是一个关系户
他态度更加冷硬,接下来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顾南饶有兴致地打量蚍蜉司的布局,整体像残缺一角的棋盘,据说那一角是埋在地下的炼狱。
带到一座阁楼,魁梧汉子朝门楣恭敬地拱手:
“厉师,来了一个新人。”
转瞬,楼内走出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腰间悬着铁牌。
黄级蚍蜉。
天级悬金、地悬银、玄悬铜、黄悬铁,普通蚍蜉都是木牌,裂痕数目代表等级。
“我叫厉鸣,从此往后就是你的上司。”
威严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攥着一柄玉如意,声音如洪钟般嘹亮。
顾南颔首,却注意到此人也有黑雾缭绕。
八点反派值。
却不知武道修为如何,进入蚍蜉司的前提条件就是真气,但实力跟职位不成正比。
黄级不代表实力碾压麾下的蚍蜉们,关系和功劳才能决定地位。
见他心不在焉,厉鸣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冷笑:
“同仁坊在修筑堤坝,你去负责搬运木块青石,直到堤坝建成为止。”
阁楼二层的蚍蜉们放下手中的卷轴,目光戏谑地看向这个俊美无俦的新人。
下马威顾南眸光无波无澜。
堂堂蚍蜉,竟要做劳役的工作。
他很清楚职场的游戏规则,新人被欺压排挤再正常不过。
可他偏偏忍不了。
“耳聋么”厉鸣加重语调,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必须磨平新人的锐气,才用得顺手。
顾南踱了几步,“我是”
“你是谁不重要,我的命令最重要”
厉鸣皮笑肉不笑,眼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看来还没有经历现实的毒打,蚍蜉司最不怕的就是关系,除非你是陛下栽培的苗子。
顾南无声地笑了。
他想起女帝口中的一年观察期,现在殴打上司会不会引发连锁反应,万一真被她做掉那该多好。
况且面对反派,他就是无敌的。
“听好了。”
顾南平静地盯着他,在对方反应不过来时,猛然抽出一巴掌:
“我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