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祭第二天的早上,天气晴朗,成濑从床上醒来,窗外透着明亮的光线。起床下楼时,尚子已经过来准备早餐了。
去洗漱前,他说道:“今天我大概会比较闲,就不用准备我的便当了。”
文化祭就是以学生为主导的庆典,而逛与吃从来都是庆典永恒不变的主题,他饿不着。
尚子回头看了看他,“那我就一个人吃便当吧。”
“干嘛说得这么可怜。”成濑有些无奈。
“到时候一起去逛吧。尚子昨天不是说,可丽饼味道不错吗。”
“今天想尝尝铁板炒面。”
“随便你。”
洗漱完来到客厅,成濑随手打开电视,接着又去厨房帮了点忙。
“沙拉让我来拌吧。”
“好。”
等两人回到客厅的餐桌,开始吃早餐,本地电视台的一则早间新闻也即将播报完毕。
“县立津高的火情已经完全得到控制,消防队长保证不会影响正常上课另外,最近三天是县立津高的文化祭,为了排除其他火灾隐患”
成濑端着汤碗,愣了一下,扭头望向电视。
“刚才电视里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尚子眨了眨眼,也有些难以置信。
“好像是火灾”
“好像是津高”
“我不知道”
新闻已经播报结束,成濑一边喝着裙带菜味噌汤,一边在手机上查找起来,结果也只能找到一条只有文字的简讯。
他重新拿起筷子,“昨晚八点左右发生的事情。”
“津高真的起火了”
尚子还没能消化这件事,“烧得厉害吗”
“火情好像并不严重,被发现后没用多久就扑灭了。”
“那就好。”
吃完早餐出门,等巴士时,住在附近的其他津高学生,也都在谈论昨晚的火情。
不过跟他们俩一样,大家都知之甚少。
“真是火热的文化祭。”
“说这种话小心被雷劈。”
来到学校,从中庭经过时,尚子拉了拉成濑的胳膊。
不用她提醒,他也能看见围在连接走廊前面那块空地的一大群学生。
“那边怎么了吗”
“会不会是起火的地方”
两人也走了过去。
围在四周的学生不算太密集,成濑和尚子很容易就挤了进去,一个挑眉,另一个则皱起了眉头。
“被烧掉的,好像是你们的那棵树”
看着泡在水里的黑色纸灰,成濑还记得原本摆在这里的那棵巨大纸树,即便从三楼的窗口往下望,依然会有壮观的感觉。
尚子皱着眉点了下头,又想到了什么,咕囔一声:“不会吧”
“什么”成濑问道。
她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这下麻烦大了。”
成濑左右望了望,周围都是空地,火情无可蔓延,并未影响到其他区域,“应该是意外吧。”
“嗯”
或许是因为手工社的年度之作被付之一炬,尚子没什么精神,接着又说道:“我先去部室看看。”
“好。”
两人在中庭分开,成濑来到c班教室,已经过来的几个学生都在谈论底下的意外。
“据说现场发现了烟蒂。”
“你是说有人抽烟,然后不小心把那棵纸树点着了”
“毕竟是纸做的,很容易点着吧。”
“不过烧得也太干净了不是说消防队很快就过来了吗”
“笨蛋,火情被发现再被报告给消防队的时候,已经是不可控制的地步了。”
“那么大一棵树”
到去体育馆集合点名的时候,事情已经越传越邪乎了,成濑听到了至少五种截然不同的阴谋论调。
“这是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目的是为了联络在外太空观察地球的宇宙人”
尚子准时出现在体育馆,神情倒是还算平静。听着周围同学胡乱的猜测,作为手工社部员,被问到时也只是一笑。
成濑靠过来询问手工社那边的情况,她说道:“事发突然,部长她们正在商量解决的办法。”
“去年的展品还在吗,临时凑合一下”
“文化祭结束,就捐赠或者处理掉了。”
成濑的建议也只能到此为止。
“话说回来,纸苹果树是二年级的那个高桥设计的吧,她是什么反应”
“在我过来之前,高桥学姐一直都没来部室。”
点名的时间是原雪提前十分钟左右出现,点完名后,特地提醒了一句要注意防火。
早上的集会只为点名,结束便可以解散,尚子跟成濑打过招呼,接着就径直回到了手工社的部室。
其他成员也陆续过来,见到部长杉山律子,尚子招呼了一声,“部长。”
杉山律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过了几秒才点头,“此花。”
手工社遭此巨变,受到冲击最大的人,还是眼前的这位部长。
“没事吧,部长”
“没事。嗯,我没事”
这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尚子没将这句话说出口,转而问道:“之前的事情,讨论出结果了吗”
杉山律子深深吸了口气,恢复几分镇定。
“因为要去体育馆点名,暂时搁置了。等大家都回到部室,再一起讨论吧此花是有什么建议吗”
尚子点点头。
“在想到更好的主意之前,不如先找人去将场地清理干净,然后从部室里选择两到三件比较吸引眼球的精致作品,去原来的地方摆摊展示。最好再做一块指示牌,更多作品,请来副楼二楼手工社进行参观之类的,将被吸引的客人引向部室。”
杉山律子沉默了一小会儿,很快点头。
“有道理,就这样做吧。”
尚子不再多说。发号施令是部长的事情,而大部分部员此时还在返回的路上。
“此花”
杉山律子又盯着她看了几秒。
“这次的事情,跟你应该没有关系吧”
尚子一怔,也看了她一眼,说道:“只要我还是手工社的部员,这件事就跟我有关。”
“不,我是说”
杉山律子抿了下唇,止住话头,“不,没什么。此花的建议很好,麻烦你现在就让小松同学先准备指示牌吧。”
“好的,部长。”
手工社的成员们在点完名后陆续回到部室,而回过神的杉山律子,也按照尚子刚才的建议,紧锣密鼓地做起了补救措施。
挑选作品,向文化祭执行委员会提出申请,再在中庭清理过后的场地摆起摊子进行展示,等一切都忙活得差不多了,时间也已经超过了九点。
高桥知世依然没有出现。
不仅没有来到手工社的部室,她甚至没来学校。
“知世刚才给我发了消息,说她今天请假。”
杉山律子向询问的部员如此解释,“她早上在新闻里看到了纸苹果树被烧掉的消息,心情不太好,所以决定在家休息一天。”
大部分成员都表示理解,毕竟她是纸苹果树的主设计者,遇到这种事情,心情郁闷也是难免的。
而尚子盯着面前自己亲手缝制的布偶,不置一词,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参观者来来往往,似乎比昨天还更多一些。
接近正午时,人总算少了许多,尚子也准备休息了。
又一名参观者走进部室,吸引了不少留守部员的视线。
他转了一圈,跟熟识之人打着招呼,最后停在尚子的位置前,抬手摆弄着她的布偶。
“做得真精致。这些都是非卖品吗”
“嗯。”
“真可惜。”
尚子笑了起来,“门口可以买到纪念品,也是纯手工制作的。”
“那差得远了。”
“喂喂,我可都听见了,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成濑扭头对小川理奈笑了一下,“抱歉。”
尚子起身走了出来,“部室这边就交给学姐们了。”
小川理奈摆了摆手。
两人离开手工社,边走边聊。
走廊的顶部垂挂着各种彩带,飘着五颜六色的气球,窗外是隐隐约约的合唱声。
“春海上午逛了很多地方吗”
“差不多吧。看了三年a班的魔术表演,去体育馆听了轻音部的ive,尝了稍微尝了半块点心研的手工曲奇,太甜了,甜得让人受不了。”
下到一楼,几個一年级女生抱着花盆准备上楼,脚步看起来不是很稳,两人小心避让着。
“园艺部在天台有展览,花草种类很多,也很漂亮,如果不是一直有喀嚓喀嚓的拍照声,倒是挺让人放松的。”
“楼下的将棋部虽然也一直有啪嗒啪嗒的落子声,不过在氛围上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部员们都在自顾自地对弈,也不管参观者”
终于来到中庭,成濑扭头看向尚子:“手工社那边应该也没什么事情,待会儿一起逛逛吧,迟点再回去。”
尚子微微一笑,“好。”
眼下要做的是填饱肚子。
县立津高文化类的社团本就十分丰富,加上今年班级展览方面也都拿出了干劲,成濑和尚子甚至有种逛不过来的感觉。
“剩下的一些地方,还是明天再逛吧。”
“好啊。”
两人逛得尽兴,乃至有些疲倦。分开后,尚子返回部室继续坐班,权当休息,成濑则回c班看了看。
今天坐在教室门口招徕客人的是两个男生,不过看起来效果十分一般,既没人排队,里面的隔音房也大半空着,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成濑很清楚,眼下的惨淡才是真实的状况。昨天那反常的高人气,有八成是来自于泷川光。
而她今天又拉上海星,继续游逛去了,他跟尚子在参观书道部时还碰到了她们。
成濑逛得腿酸,此时只想坐上一会儿。他刚打算跟其中一位百无聊赖的同学提出换班,目光瞥到不远处的e班,又改了主意。
“等一下,成濑你刚才是不是有话想说,我看出来了don039t shy”
“啊,抱歉还有,是don039t be shy”
“可恶”
与其无所事事地闲坐,还不如去e班看看他们的自制电影。
来到门口,他看了眼贴在一旁的时间表,下场电影开始的时间是十多分钟后。
无人售票,电影是免费观看的,成濑走进昏暗的教室,里面已经有七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即便上座率不到三分之一,也还是比c班的私密读书会热闹,他有些悲哀地心想。
找了个比较靠前的位置坐下,成濑一抬头,就看见讲台旁的森见正推着眼镜看着他。
“工作”
“差不多吧。”
她轻轻拍了拍面前的白色泡沫箱,“要喝点什么吗”
“都有什么”成濑问道。
“可乐咖啡果汁绿茶。”
逛了这么久,刚好也有些渴了,他起身过去看了看,最后要了瓶绿茶。
森见坐着没动,朝他伸手,“一百七十日元。”
成濑瞥了眼自己常喝的饮料,“一百二十日元才对吧。”
“额外的五十日元是跑腿费和保管费。”
“”
付了钱,成濑拿着饮料正要回到原位,森见又拉住他,用目光示意最前排的座位。
他也就没回去,就近坐了下来。
“森见之前不是说,只有编剧的工作吗。”
“没错,我现在是在替你妹妹代班。今天轮到她了。”
成濑没说话,打开绿茶喝了一口。
森见看着他,“光就是成濑想到的解决办法吗。”
“暂时是这样。”
“感觉她们两个的相性不是特别合得来呢,能持久吗。”
成濑望了望天花板,“谁知道呢,至少比我合得来。”
除了一句“总比跟那些辣妹待在一起好”,森见也没多说。
差不多十分钟后,一个e班学生起身来到教室外,大声宣布电影即将开场。
又有五六名观众涌入教室,集中坐在中后排的位置。
一个女生走上讲台,播放电影打开投影仪,移动鼠标,点开电脑里的电影文件。
成濑正望着投影屏幕,守着饮料箱的森见忽然起身,坐到了他的旁边。
“如果你想吐槽什么,最好先顾虑一下坐在旁边的编剧的感受。”
成濑笑了笑。
看来电影的完成质量,不太符合她的预期。
电影很快开场,最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段文字。
如果还能有人接收到这段信号,那就说明我不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存活的人类。
无论你是谁,恳请你给我回复,拜托了。我在日本青森,本州岛的最北边。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完全出自于我这三个月来的真实经历,如果你能找到我,我还可以给伱看看我拍下的照片与视频
画面由黑色转向灰白,电影的第一个场景是昏暗的天空。
一阵轰鸣过后,几架战斗机呼啸着飞过,镜头跟着急转。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座硝烟弥漫的大城市,战斗机俯冲开火,遭受攻击的是一大群占据了街道的丧尸。
枪林弹雨,血肉横飞,成濑扭头看了看森见。
她望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特效做得很真实吧。”
“嗯,至少不会看睡着了。”
这种程度的特效,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群高中生能制作出来的。
“因为这是从真正的电影里剪辑出来的片段。”
“这样有点危险吧。”
“没关系,仅仅是县立高化祭上播放的自制电影,既冷门又小众,是不会扩散出去的至少不至于扩散到原电影的制作方那里。”
成濑笑了笑,又摇摇头。
“而且也只有这一段,接下来就全部都是实拍画面了”
森见话音刚落,画面便转为一片荒野,远处是一座熟悉的山峰。
“岩木山这是相马地区”
“嗯。那边的山里有个差不多快荒废了的村子,拍摄全是在那里完成的。”
电影风格也突兀地转变,从血腥的末日灾难片,变成了充满主角独白的文艺片。
我逃到了这个远离城市的乡下村落,等待灾难的结束一个月过去后,我忍不住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到底是存在还是延续
或许是独白过于漫长,也或许是因为主角的思考实在沉重,就像一把重锤,直接将成濑砸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坠落,坠落。
不断地下沉。
他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在黑暗里不断下沉的感觉:
只要还未落地,下沉也是飘浮。
“看得出来吧,这段台词我是参考追忆逝水年华喂。”
发现他睡着,森见斜着眼盯了一会儿,最后也只是两眼一翻,叹了口气。
有这么无聊吗
又盯了一会儿,她轻轻抽出他手里快滑落的饮料,放到旁边的空位上。
逛了一天,身体十分疲倦,不时响起的杂音反而助眠,成濑一睡就是两个多小时。
被摇醒时,他只觉得头疼脖子酸,身上哪里都不舒服。
眼前的教室一片昏暗,紧接着追赶上来的,是一阵巨大的空虚感。
“文化祭已经结束了吗”
噗嗤。
他望过去,讲台旁的海星有些慌乱地转过身。
“嗯,结束了。”森见将一瓶饮料塞到他手里,“今天的部分马上就结束了。”
成濑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这是自己多花了五十日元买的绿茶。
“各位师生以及来宾”
校内广播适时地响起,宣布文化祭第二天到此结束。
成濑费了些力气才拧开瓶盖。
“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