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帛轻呼一口气,“你就不害怕”
“害怕能怎么害怕”
舒澜轻哼一声,毫不在乎,“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呗,算什么大事”
桑帛听了这话,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你年纪还小,很多事都不懂。”
舒澜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十岁以前,我没觉得自己能活到二十岁,现在我也没觉得自己能活到三十岁。”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非常难接受因为年老而身体逐渐衰弱的。
就比如说,舒澜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中年、乃至于晚年生活,勾画出无数未来的设想蓝图。
可最终,她还是觉得。
与其忍受实力不再、身体各项机能慢慢走下坡路。
她更愿意在最灿烂的年华,以一种最轰轰烈烈的方式死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桑帛才又轻声问道:“你还要回国吗”
“当然要回去。”舒澜笑了笑,“那里是我的家乡啊。”
“我听说,你跟你的家人相处得并不融洽。”
“跟他们没关系。”舒澜摆了摆手。
她扭头看了桑帛一眼,声音放慢。
“孔雀,其实当年华国军方与三国军方联合解救过被拐儿童但那个军头告诉我,他们要抓我去坐牢。”
“我那时候没有见过正常的监狱什么样,只见过那些军头自建的水牢,人在里面只能站着,水里全是蚂蟥我以为那就是坐牢我实在太害怕了”
“所以,我逃走了”
直到很多年后,舒澜偶然间想起这件事来,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错过了什么。
她那时候太年幼、也太无知了。
她相信了那个无恶不作的军头,却没有相信那个用湿毛巾把她的脸擦干净、并且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苹果给她的兵叔叔。
至今她都记得,那个兵叔叔把她的脸擦干净之后,笑着跟身后的战友说
“这儿还有个女娃子嘞”
后来,那个兵叔叔牺牲了。
他冒死将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从敌人的子弹下救出来,却没想到,那个孩子身上绑了炸弹。
可笑的是,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华国人,而是一个汉语流利的当地孩子。
那孩子骗了兵叔叔,说他是华国人,哭着求兵叔叔救他,然后把自己身上的炸弹引爆。
舒澜说起这些事来的时候,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语气也很平淡。
“孔雀,我发现哈很多事情,当时经历的时候没感觉,要等到很多很多年之后,突然想起来,才会觉得难过。”
那个牺牲的兵叔叔其实只有二十出头,但肤色黝黑,笑起来眼角有皱纹,看着像是三十岁了一样。
根据新闻报道,他的爷爷死在了朝鲜战场上,他的父亲死在了战区维和任务中。
而他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上。
据说还有姑娘在国内等着他回去娶结婚。
前赴后继,百死不悔。
满门英烈,无后而终。
而更让舒澜觉得难过的是,她当时还不知道善恶对错。
她是看着那个兵叔叔死的。
舒澜模模糊糊的回忆着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她心里想。
这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死了一个人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前两年的时候,舒澜特意查了当年被解救回国的几个孩子。
他们通过dna数据库比对,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有的已经成为普通人,努力考上了重点高中,又考上了国内一流的大学。
而有的因为青少年犯罪问题入狱,至今还在劳教所。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们离那个腥风血雨的世界,已经很远很远了。
桑帛不由得认真的看向舒澜,“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回华国了”
“是啊。”
舒澜也没有隐瞒,“四年前我回国那次,其实也不只是为了所谓的寻亲,只可惜,回家之后过得不太愉快。”
十四岁的她,还在坚信暴力解决一切的道理。
她也害怕自己忍不住把那一家人全都干死,在华国犯下灭门惨案。
所以急匆匆的就出了国,眼不见为净。
舒澜又说
“我是很想去华国看看的,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有这样的军人”
“孔雀,你看,我回国之后拿不回档案,其实是必然的,至少在那片土地上,我不想做一个坏人,我总觉得有人在天上看着我”
“那一年,我六岁,是距离光最近的一次,可惜我没抓住”
“那个兵叔叔说要带我回去,他说我们的家里不打仗;他说小孩子要好好学习、要写作业,考试不及格可能会挨妈妈的骂,但是不打仗;他说街边的冰棍五毛一根他说女娃子要穿花裙子”
说到最后,舒澜眼睛干涩涩的。
她觉得她这半辈子已经够精彩了,她觉得自己很牛逼。
全世界,无论走到任何地方,她都能被人称一声大佬。
可是,她到底在遗憾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