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江淮泽野,义兴市。
磨光的青石板在月光下镜子一样反光,枯叶落下来,并不堆积,在地上飘转。
风从万里江面上涌来,又从屋顶开阔处流走,丝丝缕缕泻进门缝里。
似被风吹动了杂草,曲折挺立,土胚房内,死寂的少年又冒出了些活气。
饿
好饿
梁渠睁开眼,目无焦距,只觉得胃里痛得像刀绞,伏在床板上蜷成一团。
“梁渠,他也叫梁渠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月前受风寒而死,什么标准开局只有一条船,一间房”
“不对,船也被人抢走了,癞头张欺我年少草,长得真恶心,癞蛤蟆成精”
强忍饥饿消化完记忆,梁渠神情恍惚。
穿越
自己居然为了救人落水溺亡了
是了,给狗老板加班到半夜,哪还有精力救人,猛一下水,穿得明明白白。
“可惜没孩子,不然高低给整个高考加分,赢在起跑线。”
梁渠躺在床上,觉得人生真是毫无意义。
仍然清楚记得多年前夏天的一个午后,在学校宿舍,自己在上铺扇着大蒲扇,舍友围坐着打牌,莫说心事,心头就连一件闲事也无,扇着扇着便睡着了此后数年有余一路奔跑再无片刻停歇,也再无那样一个午后。
咕噜噜。
好吧,还是有意义的,这也太特娘的饿了。
饥饿驱使着梁渠求生,可环顾四周,仅一床一灶一空缸。
死去的记忆再度攻击。
“滚滚滚,扫把星,还想借粮,我家六子都吃不饱。”
“你也知道,秋税马上”
梁渠咧咧嘴,盯着脚边泥地,都忍不住眼冒绿光。
不行,先找点水,缓一缓胃痛。
从床板上挪下,梁渠勉力扶着黄土墙,摇摇晃晃来到屋外,可才几步路便喘得厉害,不得不坐在门槛上休息。
“这也太虚了。”
梁渠头冒冷汗,手掌都无力张开,他难以置信身体的虚弱,难不成刚来就要再死一次
冰冷的恐惧仿佛巨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什么死过一次就不怕死了,都是假的,对死亡的恐惧都是刻在基因里的
嘎哒哒。
轮毂压在青石砖上,发出特有的声响。
有人
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别管,绕过去”
“晦气,别被饿死鬼缠上”
他听不清几个车夫议论了什么,只听得车轮声远了。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街道的黑暗无穷无尽,梁渠只觉得心底冒出一股冷意,浑身的血都在渐渐地变冷。
他想去找口井,可已经没有力量迈动一步。
“阿水,你咋坐这嘞”
阿水,谁我
转眼一瞧,一黝黑汉子就站在身旁,梁渠脱口而出:“陈叔”
记忆告诉他,面前男人叫陈庆江,是自己的邻居。
对了,我就是阿水。
两世名字相同,只因渠字带水,乡里人就唤作阿水。
梁渠顺顺气,刚才的一幕让他也懒得求人什么,嘿然道:“我走累了,坐下休息休息,陈叔呢”
“刚从镇子上卖完鱼回来。”
“镇上”
是了,春捞秋捕,夏养冬斗,秋天鱼肥,不愁卖鱼,许多不欠债的渔民都不会把鱼获卖给渔栏,选择去镇上卖。
“你这好端端的,干啥坐门口休息,不怕风寒”
陈庆江凑近了些,瞧见那枯槁般的模样后悚然一惊,这是饿多久了
他忽然想起梁渠已经没了爹,怕是家里断了粮,便下意识摸向怀中,可转而又面露犹豫。
那里就有块烧饼,是自个走了十几里地,才将鱼获带到城里多挣了钱,买来烧饼给哭闹厉害的小儿子尝鲜。
天都黑了,饼捂在怀里都没凉透,转眼就要拿给别人,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爹爹,水哥怎么不找我玩了”
“因为水哥的爹爹走了,没空陪你玩。”
“什么叫走了”
“就是见不到了。”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陈顺是陈庆江大儿子,才六岁,平日最爱找梁渠玩耍。
陈庆江想到自己十多岁时,梁渠同自家孩子一般大,也喜欢找自己玩,恍惚间似是人影重叠。
哎
陈庆江从怀中掏出烧饼,揭开油纸包。
“阿水,快吃吧。”
“陈叔这”
梁渠喉结耸动,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又是绝路,不料转眼就出现了生机,他想说些什么,可浓郁的麦香着实诱人,竟引得他颤抖着双手自行接了过来。
干裂的嘴唇溢出鲜血,铁锈味混合着麦香油脂香,他一股脑塞进嘴里。
仅剩不多的唾液被榨了出来,搅拌着烧饼,顺进肠胃,梁渠咽了几口,有了力气,赶紧道谢。
“吃吧,吃完赶紧回家,别在门口晃了。”
“唔”
陈庆江掸了掸裤腿起身离开,心情却更沉重了些。
现在便如此,等入冬岂不更难要不和阿娣商量商量,匀几斤粮可前阵二宝才看过病,匀得出吗
草鞋摩擦着泥路,渐行渐远。
“呼,真香”
梁渠吃完最后一口饼,望着陈庆江背影,没能喊出声。
近几年承平无灾,一石米大约一千文。
陈叔家有五张嘴,一老两少一妻,一季少说四石米,合计每天三十三文才够米粮。
秋天里陈叔一天收入大致在,听着还可以,可实际远远不够。
布,盐,菜要钱,渔税更甚于农税,此外还有渔栏,杂费,远的不说,埠头上的停泊费一天就要两文,汛期甚至要四文,到冬天收入更是锐减,期间要是害了病
哪怕一块烧饼,怕也是陈庆江好不容易挤出来带给孩子的,如今却成了他的活命之恩。
真是患难见真情。
梁渠依靠在墙边。
夜空中繁星璀璨,熠熠生辉。
雾霾小城哪有这般良辰美景,盖因如此,它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孤独如潮水般涌来,现在的他不会打鱼,没有任何生计来源。
梁渠都想不出自己咋活,哪能厚颜喊出报恩之言。
至于拿现代技术卖钱也难。
穿越后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不再近视,粗略扫一眼空旷的街道,就能看到许多住宅都有了十分明显的马头山墙,典型的墙比屋檐高。
说明眼下时代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足够让砖石结构取代古早的板筑结构,屋檐不再需要延伸出去挡雨护墙,最终为了防火,变成墙比屋檐高的封火山墙结构。
能普及开砖石结构,大顺的生产力至少和前世明清相当。
虽然原身是底层中的底层,没见过好东西,但梁渠知道,啥白糖、精盐、马蹄铁、炼钢、香皂,基本是和自己没关系了。
再者这个世界不简单,记忆中隔壁镇子有个猛人,能一拳打穿人高的花岗岩,绝非常人。
不过有关系也没用。
看看自己被抢走的船就知道了,古人为何爱男丁家里没个壮劳力真能被人欺负死。
船都如此,攒了现钱还了得
古代孤儿生存,难如登天,不被人卖掉,就是个等死。
娘的,怎么是渔夫开局,还是被抢了船的渔夫,换个农民也好啊
难,难,难
就在此时,一股浩然长气兀得贯穿梁渠脑海,数不尽的记忆翻滚,如同夏日吃了一整包薄荷糖,清凉透顶。
靠靠靠,什么情况
梁渠手足无措。
万幸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脑海中的异样逐渐停歇,好似云雾散去又见了青天。
一口造型奇特的大鼎浮现于识海,无尽玄妙花纹交织,令其目瞪口呆。
其名泽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