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然没再言语。刘妈接了下去,“就这么吧,过两天我来拿。”
“我自个儿来吧,”李天然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快,就补了一句,“总得试试”他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关大娘”这几个字,“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小胡同。刘妈跟上来说,“这儿附近可有些缺德的小子,说她们家是死胡同儿里的寡妇院儿。”
李天然没追问,刘妈接着又说,“刚才没见着房东孙老奶奶,也没碰见东屋的徐太太唉,全都守寡那两位,一位六十多,一位快五十了,就可惜关大娘,属什么我忘了,才二十几”说着说着有点儿自言自语起来,“她们娘儿三个像是一家儿人了”
“这位关大娘叫什么”
“巧红。婆家也只剩下大舅子一家人,还在通州。关是她本姓,关巧红没准儿是七夕那天生,反正,名儿可取得正好会女红,手又巧。”
他们到了家。老刘说马大夫来过电话,要晚点儿回来,不用等饭,又问晚上想吃什么。李天然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就说看着办吧。
看着办的结果是西红柿炸酱面。饭后一壶香片。
天还没全黑。李天然在院子里待了会儿。那些蛐蛐儿又开始叫了,引出了一阵阵又尖又嘶的蝉鸣。他上了西屋台阶,发现左边墙上钉着一个光亮的小铜牌,上面浅浅凸出两行英文字:“dr stuart ckay,terna dice”。看样子,来这儿看病的不是熟人,也是熟人介绍过来的。要不然谁会找到这儿来。李天然趴在玻璃窗上瞄了瞄。里头一片白色,很是个诊所的样子。他回头看见刘妈刚收拾完东屋,就跟他说,“待会儿院里坐。”
李天然沿着回廊走过来。房子维持得很好。落地朱漆红柱,灰墙灰瓦水磨砖。他进了上房。客厅里看得出丽莎的影子。玻璃花瓶,英国烛台,欧洲镜框。现在女主人不在,也有鲜花。
他从马大夫和丽莎的卧室穿进了前边的小书房。非常简单。中间一张大躺椅,小茶几,电木烟碟,落地灯。窗前一张硬木书桌,绿罩台灯。两边墙上是书架,像是英文书多。著作一整排。他抽出一个大开本,是市政府刚出版的旧都文物略。他靠在躺椅上开了灯翻,蛮有意思,虽然讲的都是老玩意儿。不过里面倒是有内城六个区和外城五个区的街道图。
“沏茶吗”刘妈在窗外头问。
“不用”他合上了书,关了灯。
淡淡弯弯的新月,斜斜地高挂在还没全黑下来的天空。他叫刘妈去拿威士忌,再来点儿冰块,凉开水。
风很轻,白天的热气全给吹走了。他半靠在藤椅上抽着烟。胡同里的吆喝声一会儿一个,“山里红”“枣儿来”
可是他就是静不下来,那张圆脸就是绕在脑子里不走。没名没姓,上哪儿去找靠自个儿在大街上乱碰已经一回北平就给他撞上了,再想去碰,那不成了守株待兔还有,初一晚上会是谁来赴约师叔朱潜龙
马大夫十点多才回来,也没进房,陪他院里坐,说这个礼拜六有个朋友约他们吃饭,接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加了点儿凉开水,“天然,你去了趟美国,倒是学会了威士忌加冰。”
两个人都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望着夜空那些越来越明亮的星星。半天,谁也没说话。蝉鸣好像静了一阵了。
“怎么发生的”
李天然没转头,伸手从小桌上摸出一支烟卷儿点上,长长喷了一口马姬信上多半没细说,剪报大概也很短。听马大夫口气,丽莎信上也没说什么
“差五分九点。aggie来接我。我刚关了加油站外面的灯。她车停在门口,人在办公室等我关车房的门。paast highay那一带,只有我们这家standard外边很黑,也没人,就这个时候,开进来一部车。我打手势说关了先下来了三个人,朝着我走过来。我一开始以为是抢劫,可是马上就觉得不对。他们三个在车房门口堵住了我。车上又下来个人,进了办公室,里头还亮着,我瞧见那小子一进门就一拳打昏了aggie,我才明白这四个家伙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们几个手上都没武器。我放了点儿心,可是知道要快马大夫,您知道我,没十秒钟就把那三个给收拾了。我又急又气,手上重了点儿后来才知道一个断了四根肋骨,一个下巴碎了,一个折了两条胳膊
“我冲进办公室的时候,那小子已经蹲在地上aggie的裙子,衬裙,都已经给拆了下来那小子听到我进门,随手拿起地上一罐机油朝我摔过来我上去一手卡住他脖子,一手抄起了他大腿,也没多想,就把他从玻璃窗上给丢了出去”
李天然停了下来。
“然后”
“aggie这才醒拨电话叫警察。”
“然后”
“唉”李天然弄熄了手上的烟,喝了口酒,“来了两部警车,倒是很快可是只看了一眼,也没问什么,就铐上了我的手aggie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没用”
马大夫起身在院子里慢慢绕了两圈,回到小桌,一口喝完了他杯中的酒,“睡吧。”
李天然没动,还坐在那儿。
外边胡同传进来长长一声“夜壶”
唉那个日本圆脸,改天再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