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定是师父通知了灵鹫山月宫的人,拜月教主带着孤光祭司已经来到了腾冲这一切的恩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然而,原重楼却没有在意眼前大军压境的情况,只是在雨里怔怔看着天,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眸里隐约闪动着一丝光亮,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知道吗师父曾说过一句评语,我一直刻骨铭心。”他低声道,“他说我天赋出众,可谓惊才绝艳,不逊于昔年迦若大祭司。”顿了顿,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但是他又说我只惜用心过于刻毒,恐不得永年。”
他冷笑:“呵,他说得真对。”
“你”她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
原重楼脸上的表情一掠而过,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回到廊下,指了指水映寺后院的东厢房,对她道:“萧停云,四护法,墨大夫你要的那几个人的遗体都在那里,等会儿可以带走了。”
“遗体”那一瞬,苏微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你你不是说要放了他们吗你言而无信无耻”
他看了她一眼,道:“我从来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你又不是才知道。”
她猛然一颤,眼神凶狠,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然而他看着她,眼神却柔和下来,叹了口气,道:“其实,为了把你骗来这里,我说了谎那一夜在水映寺里,听雪楼就已经全军覆没,几位护法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原重楼脸色凝重,低声道:“本已隐退多年,却为了故主复出,血战到最后一刻,确实令人起敬你好好地带他们回中原去吧。”
早早就已经战死了那一夜,为了让她顺利脱身,四位护法竟是都不惜牺牲了自己苏微猛然一颤,握紧了血薇,只觉得内心的恨意又如同毒蛇猛然抬头,唰的一声冲上心头,不可遏制。
是的,她要复仇要将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以祭听雪楼
拜月教的人已经到了,如果她要报仇,就得趁现在
“今天是七月半。在洛阳那边,太阳也已经落山了吧风雨的人马应该已经出动,将听雪楼上下全给灭了”他淡淡地说着,声音冷酷,毫不顾忌一边的她脸色已经是如何惨白,笑了一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很好,我终于是替父母报了仇了。”
“你”她咬着牙,只觉得心中恨意狂涌,双手颤抖着握紧剑,提了一口气,居然觉得穴道开始松动了一些。
水映寺的周边不断有电光涌现,头顶的天空却依旧阴沉。空气里有细微的震动,一声一声,檐下挂着的两盏九曲凝碧灯微微摇晃。
“放心,明河教主和师父就算再厉害,这一时半刻还是破不了我的结界。”原重楼看了一眼,语气淡淡的,只是道,“时间快到了,我去替你找一匹马来。”
那一刻,或许是真的因为时间到了,她猛然一运气,只觉得一口真气从气海唰地提了上来,在四肢百骸瞬间流转自如那一刻,她想也不想,手腕一动,血薇无声跃入手心。
他刚刚转过身,她的剑已经无声无息刺出,抵住了他的后颈
然而,那一瞬,苏微忽地看到他的后颈皮肤上出现了一块奇怪的青色瘢痕那种青色仿佛活了一样地在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那个瞬间,她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剑擦着他的脖子停住。
然而,原重楼却已经被惊动,闪电般地回身,她来不及躲藏。他回过头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血薇,脸上有惊愕的表情,忽然间又转为欢喜,脱口道:“迦陵频伽你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不我只是”她咬着牙,手腕颤抖着,想要把剑往前推送一寸洞穿他的心脏。然而,他却在那个时候忽然转身,伸出手将她拥入了怀里
苏微在那个瞬间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往回收剑。
可是,已经来不及唰的一声,锋利无比的剑芒瞬间穿透了他的心脏。然而原重楼竟然似毫无痛觉,依旧脸上带着笑容,往前踏进了一步
噗的一声,血薇直接没入他的心口,从背部直穿出来
“不”她失声惊呼,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恐,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抽出剑来,双手发抖,拼命往回收剑,“不要”
“呵还想说谎吗”他笑起来了,用力地抱紧她,让血薇唰地穿透自己的胸膛,任凭她惊呼挣扎,死死不松手,“如果你想杀我,就来吧”
他将她连着剑拥入怀中,紧紧地,不留一丝余地。一瞬间,她手里的整把剑只剩下了剑柄露在外面。血薇穿心而过,炽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他们彼此的心口。
那一刻,那种灼热,几乎令她脑海一片空白,如同置身地狱。
“好了。”她听到他低声道,如同叹息,“现在,你报了仇了。”
她猛烈地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轻,听起来却宛如惊雷。
“满意了吗”他在耳边喃喃道,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本来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故意转过身,让你可以亲手杀我的可惜,你这个傻瓜竟然临阵手软。所以所以,只能我自己来了”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剑柄,用沾满血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生怕他下个瞬间便会委顿下去。
“重、重楼”她声音发着抖,“为什么”
“我不愿死在别人手上。”他笑了一笑,在她耳边梦呓般地回答了她的疑问。同一瞬间,仿佛是这句话散去了他的元气,他整个人颓然后倒。
她看到他的身体出现了可怖的变化他的整个人,竟然破碎了那种“破碎”是可怖的,仿佛陶瓷人偶,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坍塌,如同一块拼图正在片片掉落
每一处碎裂的地方,都有着暗青色的印记。
当肌肤发生可怖的变化之后,有青色的妖异的火从他的身体里透出,吞噬着他她惊呼着,试图扑灭那火,然而却毫无用处。那种从身体里透出的火是冰冷的,无形无质,完全无法触摸到她竭力扑打,然而却仿佛只是用剑徒劳地划着水面,完全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苦笑着,摇了摇手,制止了她。
“这是青妖之树的反噬谁、谁都挡不了。”火焰里的人没有挣扎,虚弱地开口,看着疯狂般的她,“我我强行使用禁忌之术来复仇也早、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很庆幸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所有要做的,都已经做完。”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全身冰冷。
从一开始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刻那么,从胁迫她来这里之时,他早就已经算计好了这最后的结果
他没有算计别的,只是要她陪他这最后的一天一夜
“重楼重楼”那一刻,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泪如雨下。
“嘘,迦陵频伽”她听到他在耳边低声说着,语声虚幻如梦,“不要哭结束了。一切噩梦都结束了。嘘别哭别哭。”
他抬起手,指了指夜空:“你听到忘川的声音了吗”
她震惊莫名,却什么也没听到。风吹过树林,木叶纷飞,雨在头顶落下,无声无息四周有闪电惊雷,这个水映寺却寂静无声,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两盏灯挂在那里,幽幽暗碧,明灭不定。
“重楼”她低下头看着他,轻声地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迦陵频伽我爱你。”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拉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微弱地喃喃,“这一场相遇就算什么都是假的但这里、这里,却是真的。”
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微弱而缓慢,细如一线,忽然断绝。
那一刻,那种诡异的火焰轰然大盛,吞没了他冰冷的火焰簇拥着正在死去的人。他的瞳孔开始扩散,然而眼里却还含着那种复杂莫测的笑意,一直凝视着她,似乎想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看着她,直到生命的终点。
那个短短的刹那,似乎漫长得如同永劫。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吐出那一声哽在喉咙里的呼喊,也不敢透出一丝气息,似乎以为这样时间就能够停止可不等她腔子里的那口气息吐出,那双不瞑目的眸子,却已经消失于青色的火焰中。
“重楼”那一刻,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
无数的闪电汇集在水映寺的四个方位,映照得天空隐约透明。召唤来天地之力的拜月教主和孤光祭司并肩站在高处,手指间积蓄着力量,准备突破眼前不可见的屏障然而,就在月亮升起、他们准备联手出击的瞬间,那一重笼罩在寺庙上空的无形结界,却在瞬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云雾忽然散去,眼前出现了寺庙的山门入口,而头顶的雨也停止了,阴云散开,露出了一条淡淡的银河。有满月无声地从云间浮现,升在林梢。
这一刻的静谧和安宁,令前来的所有人反而都止步。
“怎么回事”明河教主低声,修长的手指从孔雀金的长袍里伸出,指尖凝结着淡紫色的光盘踞在这寺庙之中的那股力量原本那么强大而邪恶,怎么忽然间就消失了难道是
那一刻,有奇特的风从水映寺里吹来,四散而出。
明河教主在一瞬间微微变了脸色,失声低呼:“是他”
清朗的滇南朗月之下,一个白袍人从寺庙里无声无息地走出,如同御风而行,一直朝着他们走过来在所有人几乎都要出手攻击的瞬间,那个人站住了身,似乎不能再走近一步,忽然弯下腰,对着孤光祭司深深一礼。
“灵均”那一刻,祭司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的,那是灵均是那个悖天逆神的弟子
他缓步而出,恭谦地对着师父行礼,然后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抓住师父的衣襟,说一句什么话然而,仿佛是被那一声呼唤的气息吹散,那个人影瞬间消失了,如同稀薄的雾气,消散在了月下。
“天啊”明河教主的十指从虚空里闪电般地收拢,手心里顿时出现了几团淡淡的白色光华,只看得一眼,便低呼,“这是魂魄他他已经死了”
“什么”孤光祭司失声道,“灵均已经死了”
当所有人抢身进入水映寺的时候,那里面已经空空荡荡,再无声息。只有两盏九曲凝碧灯在风里悠悠摇晃,惨碧色的光映照着整个空寺,伴随着哭泣之声。
“阿微”秋护玉失声惊呼,冲了过去。
檐下坐着一个女子,在撕心裂肺地哭着,俯下身紧紧拥抱着什么然而她的双手之间,早已空无一物。火焰在她手里熄灭,怀里只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灰烬。
风一吹,簌簌散开,了无痕迹。
唯有滇南新月如霜,冷照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