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机杼巷。”李丹照直回答。
“三哥儿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严说着瞥眼看他大哥,见他捋着须子没表示,便继续说:“陈家得罪皇帝,全家待罪当中。你小心被人看到,连累了全家可不好耍”
“三叔放心,我自然省得。”李丹刚说完,就听门口有声音,忙起身过去开了门,正好高氏在李硕搀扶下走到门口。
“你、你,你真去了机杼巷”高氏显然在门外听到了,满脸着急地用手指乱点:“你这猢狲,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严听了忙欠身道:“二嫂轻声,有话进来说”
高氏挥手让跟在后面的小丫头退下,进来在李肃的右手边坐下。李硕挂好灯笼也进来,关好门挨着兄长在目前斜对过坐下,急切地问李丹:“三兄可见过陈家伯母那边现在情形如何”
“我从后巷进去,前院似乎有公差守着。不过我见到了周都头。”李丹便把周都头教他带的话说了,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这,你说这是县尊的意思”高氏问。
“周都头是这么说的。”李丹干巴巴地回答,然后扭脸看了看李硕,见他满眼的不舍。
“县尊这是为李家着想呵”李肃忽然开口:“弟妹,我看这个婚约必须赶紧处理掉才好,拖下去对我李家。”
“可是,他大伯,现在退婚也太。这,这让硕儿今后还怎么见人呐”高氏为难地摊开两手。
“二嫂,没法子的事呀”李严看看兄长,对高氏劝道:“如果不退婚,就如县尊说的,小五的功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哩。
咱家现今除了大哥儿是举人可就这么一个秀才,你难道忍心看他为个女人把前程都丢开么”
高氏咬咬嘴唇看向儿子:“五郎,你自个说,你有什么见解”
“咳,这事你问他个孩子做什么”李肃在椅子副手上重重 一拍说。
本来李硕听母亲问到头上紧张得气都透不过来,听他大伯这样讲,年轻人的火气便有些上来了。
他比陈慧儿小两岁,却也是从小一处耍过的,现在听大人们商议着要他退婚,立即气鼓鼓道:“若问我,我不同意
哪有这样嫌贫爱富的人家出事我们落井下石,可真是出的好主意”
李丹听了意外地眨眨眼,歪头欣赏地盯了弟弟片刻。
那边李肃已经咆哮起来:“混账,你敢指桑骂槐、目无长辈了么你有功名了不起呀我当年还做过一任京官哩”
“兄长消气,何必跟小儿辈斗嘴”李严急忙劝解,又说李硕:“五郎不得无礼怎么和你大伯回话呢
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带这些无用的闲话作甚”
在旁边的李丹心里叫好,面上却忍着不笑出来。
原来李肃当年做礼部员外郎,在任上时接待凉州上京朝贡的达官时索贿被揭发,因此丢官还乡,所以他就怕有人揪着自己的德行说话,每每被踩到尾巴就跳起来。
尤其今晚还是被自己侄子戳中痛处,怎能不火冒三丈
“反正,我不同意,我也开不了口”
李硕没想到说了半天竟然把矛头集中在让自己退婚上,羞愤之余“刷”地起身,说:“谁赞成这主意谁去办,莫想叫我出头”
说罢向高氏施礼:“母亲,孩儿累了先去休息。先告退”说完涨红着脸,也不等高氏说话,低头推门而出。
李丹见了忙摆摆手:“母亲莫急,我去劝劝五弟。”说罢赶紧溜之大吉。
“这俩孩子,真是没个让人省心的”高氏急得拍茶几。门外小丫头探头看看,却又不敢进来,只得把门关好,仍在走廊上候着。
“孩子不懂事,咱们不能由着他性子。这家有个三哥儿胡闹就够了,可不能再带坏一个”李严摸着下巴上的短胡茬幽幽地说。
“是呵”李大老爷叹息说:“人家范县尊也是好意嘛,小五郎不懂事,难道我们也跟着胡闹岂不寒了县尊的心”
“县尊、县尊,他不也是看在银子的份上”高氏嘟囔着。
“这话说的,若不是有我李家的名头,这等皇帝震怒的大案,你以为有银子就值得县尊注目妇人之见”李肃将袖子一甩,顺带看了弟弟一眼。
“是呵,二嫂。这么大的事,范县尊能点拨到肯节上,二百两是很值的。
至少,五郎的功名保住,这才能再往举人、进士一步步攀上去。
等你门前有了进士及第的扁题,二百两算什么所以不要心疼那钱了,还是说说要不要退婚的、怎么办理的好。”
李严就着兄长的眼神赶紧接话劝解。高氏应了钱的事,可银子还不曾送去,那范县令已经主动示好。
看来送一百两足矣,余下的那些自然是自己和长房分了,李严想想都觉得高兴。
“这样,既然范县尊愿意为我李家开脱干系,那再好不过。我看要尽快把退婚办了,哪怕多给陈家些也行。
不过范大人给我提了醒,咱应该给府学和县学那边也都打点些。弟妹别心疼,这可都是为了孩子的前程呵,对不”
李肃说着,用眼色制止了着急想说话的李严,微笑着对高氏点点头。
“那,大伯的意思是再出三百两够不够”高氏咬牙说完,抚掌道:“阿弥陀佛,要再多我一时也拿不出来了,就这样,如何”
“嗯,我看也差不多,那就这么办。明天我就出发去南昌,县里和饶州府还是由三弟去跑跑。至于退婚的事么,弟妹你来操持好啦。
我意见不要给现银。你给现银说不得又被当作家产充没了。
等我们和范太尊打点好,你给陈家兑好的银票,最好要面额小些的,方便携带和随时取用。
这样我们也对得起陈家,不管怎么说,他们真要流放个三年五载,在外面都要用钱呐弟妹你说是不是”
他这番话说得高氏连连点头,还称他想得周到,全然未想这哥俩实际打点根本用不了这样多,其余的都被他们装进自己腰包里去了“唉,摊上这事还能怎么办无非破财消灾罢了这事我还得着落在劳媒婆身上,不能收下礼金,完了她就不管了
先叫她去陈府上说,再找顶小轿子悄悄把那陈家姑娘送回去。她家出事就往李家躲,这叫怎么回事
又不是正经已过门的媳妇,这不是害我家五郎么
三叔你可得和县尊说清楚,我们把线划得分明,他陈家犯的事和我们可没任何关碍”高氏絮絮叨叨,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
“五弟,等等我”李丹追上李硕:“诶,我还是头一次看你这样硬气说话,这就对了嘛,你干嘛垂头丧气地”
李丹一向觉得这个弟弟在他母亲面前太软,而今听他竟敢当面说不,真是有点难以置信。
“兄长莫夸了,小弟心里难受得很”李硕撅着嘴回答。
“怎么”
李硕回头看看,轻声道:“你还不晓得他们问我心意不过是看我已有功名在手,客气罢了,哪里真的会顾及我心意呢”
“你是说”
“到最后他们还会跑到陈家去退婚的。”
李硕苦笑:“这些人,他们想的是李家的声誉,顾的是二哥、四哥的前程,不可能真地把我放在心上”
“这倒未必,二哥和四弟是要考虑,你的秀才他们也绝对舍不得丢”
李丹冷笑:“你说他们为李家那是真的。不过话说回来,大伯坐在那个位子上替全家着想原也应该。”
“三哥你什么意思这话说来说去,他们竟是对的”李硕甩手道。
“他们为李家就舍陈家,就是方才说的落井下石嘛,有什么对的如果真的仁义,那就该想想其它办法。”
李丹叹口气:“可惜,这个家咱们俩说了不算数,在这里徒增烦恼,奈何
不如你悄悄去和慧姐儿说说话,好歹开解下,说不定明日母亲真就送她回去,她现在肯定也是如坐针毡呢。”
“也好。”李硕又回头看看:“现在母亲和大伯、三叔说话,我赶紧过去,等她回来又看得死死地,就没机会了。”
说完又谢一遍李丹,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后面去了。
他和陈慧已经订婚,按说不宜见面。但现在事出紧急,也就顾不得什么礼数。
李丹见他自去,回想梦儿应该此刻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自己无力相助同样烦恼得很。
且那周都头说的,怕是会判全家流放。想想此去千山万水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情思涌上心头,不由地长叹一声。
自己到这个时代已经十五年,却还是很难理解这种株连家属的做法。
若真地有罪也罢了,明明只是牵涉而已。
唉,这个皇帝也不知怎么想的
他情绪不高地晃荡着,一抬头已经到了自己院子前。
姨娘屋里的小丫头针儿正在门外张望,见到他惊喜地拍手,叫:“三哥儿回来啦”
然后便跑过来拉他:“三哥儿可回来了呢,姨娘都急死了”
“姨娘着急了么”李丹看看天色,以往还有比这时辰回来晚的,也没见说着急嘛。
“三哥儿不知道,傍晚大娘把姨娘叫去又骂人了。”针儿撅起嘴委屈地告诉他。
“为了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你总跑出去大娘说皇帝派兵来抓人,叫姨娘看住你,不许往外头去呢”
“就为这个”李丹一嘁:“这她哪里看的住我”话说一半咽回去了,见小钱氏正站在门口瞪他。
钱姨娘十四岁进门,今年刚满二十四岁。
李丹在她面前有种亦母亦姐的感觉,最怕她受委屈、受气,
所以看到她就同鼠儿见了猫一般,顿时矮了三分,陪笑道:“姨娘万福,这么晚了怎么站在门口小心着凉。”
说着给针儿打眼色,教她扶小钱氏进去。
“你也知道天晚了可就是不管家里惦记着对不”小钱氏说着眼圈就冒出泪花儿来。
她在家排行第三,上头有一兄、一姐。
平日父亲对她都是捧在心口上的,未料嫁给姐夫之后,先是夫婿身故,后来含辛茹苦养育这李三郎。
那大娘子还总拿出正室的派头,三天两头教训自己给脸色看,心里别提有多少委屈了。
平时在人面前她都撑着,只是一见三哥儿才忍不住要哭出来发泄下。
“哎,你别哭哇姨娘有话屋里说,你别哭、别哭”李丹慌忙扶着小钱氏进屋坐下,自己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
“不许站着,你、你给我跪下”
小钱氏的呵斥让李丹楞了下,但他还是立即听话地跪下了。针儿伸手拿过一张椅子上的坐垫要放到他膝下,被钱姨娘伸手挡住。
“姨娘”针儿看她表情没敢再说。
“我平日里都怎么和你说的”小钱氏满面怒气。
“姨娘,去机杼巷是五弟求到我头上。您知道他那个小书虫子连树都爬不上去的。”
李丹以为是自己偷偷跑到陈家的事情惹她不高兴,连忙申辩。
“我说的不是这个”小钱氏气呼呼地打断他:“叫你在外不要逞能、不要招惹是非,你可倒好,连赵家三哥儿都敢打”
“呵,原来是为这个”李丹笑起来:“姨娘休听他人添油加醋
姓赵的打砸店铺、出手伤人,我所以气愤不过才教训他。这么快就来告状了看来这小子腿脚还蛮利索”
“你住口”小钱氏将桌子一拍:“陈家出事,你去探望,她家是你父亲同年,义之所在,我拦你了么
但是赵三郎的事不同,他家是实打实的勋贵,你去招惹他做甚
尤其是这个时节他国丧期间去天香楼有过失,你在天香楼大打出手就没错处么
说好听是替人出头,说不好也是个沾花惹草的嫌疑吧,你怎么不动动脑子想深一步哩”
“哎呀”李丹倒吸冷气,赶紧磕头道:“孩儿只想出气了,实在是没想到这关节上,让姨娘忧心,是儿的错”
“三郎,你如今十五岁不小了,凡事不能总这么拍脑袋就往前冲,要多想后果两步、三步才行。
既知道自己的毛病,需得实实在在去改才好,不能每每出了错处叫人拿住把柄,那岂不真成了粗鄙武夫”
小钱氏说着垂下泪来:“姨娘被大娘叫去骂两句教养无方,不过是面子上不好看,可若全家因此轻视、怠慢了你,后患无穷呵你、你可改了罢”
李丹哑口无言,只得诺诺连声,请罪不已。他晓得小钱氏的意思,大娘那边早放话说他已满十五,该独立门户了。
其实,所谓“独立门户”,是要趁这机会清算阖家资财,赶李丹母子出去单过。
大娘子一直怀疑小钱氏将带回来的丈夫遗产有部分私留,另外还眼红她带来的嫁妆,想伺机掠夺。
小钱氏防备着她的野心,不想让她找到理由和口实,所以才警告李丹,有“莫要授人以柄”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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