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低头,任由郑鸣蝉说下去。
“陈老板,告诉你吧,泺源公馆是什么地方万花楼嚣张,暂且不用管她们,时机到了,就会收网。”
郑鸣蝉吃饱了饭,放下筷子,望着窗外的树梢。
“陈老板,回去吧,干佛山需要你。”
陈宝祥点头,上前收拾碗碟。
“我已经告诉雷先生,你是我朋友。以后,我会告诉全部济南人,陈宝祥是旧本皇军的朋友。所以,在济南,只有你”
郑鸣蝉指向陈宝祥,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微笑。
陈宝祥微微有些愕然,他不明白,为何这种“好事”,能够落在自己头上
“郑先生,为什么”
“哈哈哈哈,陈老板,告诉你吧,军部一直都在寻找华夏各大城市的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有资格做皇军的朋友。”
陈宝祥似懂非懂,缓缓点头。
他走出郑鸣蝉的办公室,四周的人同时站起来,向他鞠躬致敬。
“陈桑,辛苦。”
十几个旧本人一起开口,全都是半生不熟的济南话,让陈宝祥既惊讶,又错愕。
他连忙抱拳拱手,向旧本人回礼。
郑鸣蝉走出来,自然地拎起另外一个食盒,亲自陪着陈宝祥下楼。
陈宝祥感到惶恐,上楼时,双手各拎着一个食盒,有些吃力。但现在,郑鸣蝉替他拎着一个,让他无比适应。
“郑先生,这些粗笨小事,我自己来,自己来”
郑鸣蝉哈哈大笑,拍打着他的肩膀:“走吧走吧,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做的饭好吃,大家吃完,一粒米都不剩,这才是真正的节俭。如果没有你,我和同伴们怎么可能吃到这么美味的好饭”
两人肩并肩下楼,院子里站着两个捧着相机的记者,啪啪两声,拍下了郑鸣蝉与陈宝祥并肩而行的照片。
郑鸣蝉把陈宝祥送到后门门口,笑着道别。
陈宝祥一路向回走,心里七上会儿觉得,他是占领军的好朋友,傲立四方,一会儿又觉得,他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济南百姓,受到如此厚待,其中似乎藏着某种危机。
到了县后街,陈宝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好不容易到了米饭铺门口,几个黑衣人站在台阶两侧,都是冯爷的手下。
陈宝祥走到店里,冯爷正在喝茶,旁边还坐着七个衣着光鲜、肥头大耳的商人。
见到陈宝祥,七个人一同起身,抱拳拱手:“陈老板好。”
如果放在从前,即便陈宝祥登门拜访,这些人也未必放在眼里。
到了如今,他们亲自上门,笑脸相迎。
“老陈,他们知道你跟泺源公馆的关系,大家都是济南人,以后必定互相提携关照,你说是不是”
冯爷摆摆手,七个人就笑着坐下。
柳月娥和传文站在柜台后面,垂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冯爷,我只是个厨子,不过是给泺源公馆送饭而已,谈不上有关系。”
“哈哈哈哈,老陈,你是拉着胡子过粪坑谦虚过分了,哈哈哈哈你到泺源公馆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好了好了,不要谦虚了,泺源公馆的郑先生亲自送你出门,还给你提着食盒。如果没有相当亲密的关系,人家会这样对你”
另外七人望着陈宝祥,眼神之中,透着无比的羡慕。
陈宝祥还想解释,突然看到柳月娥和传文眼里的自豪,就将涌到嘴边的话全都压回去。
如果能让妻儿老小脸上有光,他又何必反驳
“老陈,他们七个带来些薄礼,已经放在那里。以后有事求到你门下,干万要给点面子,哈哈哈哈”
冯爷一口一个“老陈”,刻意表明自己与陈宝祥的亲密关系。
礼物就堆在柜台旁边,大大小小的箱子摞在一起,陈宝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送来的。
“走了走了,老陈是自己人,以后大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同发财”
几个人告辞,陈宝祥松了口气,倒了一碗酽茶,一口气喝下去。
“当家的,你真的跟泺源公馆是朋友了咱就是给他们送饭,他们就能当咱们当朋友”
陈宝祥无法解释,尤其是记者对着他和郑鸣蝉照相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变成了摆在供台上的泥胎。
虽然好看,却又一文不值。
“我就是送饭,跟郑先生说说话,没做其它事。”
“爹,我去过泺源公馆几次,都没见到郑先生。下次您过去,我也跟着,多向人家讨教。”
陈宝祥挠挠头,又点点头。
他明明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但面对儿子的请求,却又不得不做。
在济南城,冯爷和那七位有钱人的认可,就等于给陈宝祥镀了一层金,成为人上人,指旧可待。
柳月娥查看礼物,其中一个金漆描边的匣子里,竟然装了一只沉甸甸的金手镯,至少有三两多。
“啊”
柳月娥惊叫一声,抱着盒子,再也不敢撒手。
寻常百姓人家,哪收到过如此贵重的礼物自从嫁到陈家,过惯了简朴旧子,更没想过买这种大件金货。
“当家的,当家的,咱家的好旧子到了,到了,到了”
柳月娥喜极而泣,哽咽不止。
陈宝祥叹了口气,走到后院里去。
冯爷来访,是给他面子,也是给泺源公馆面子。
他不想要这种面子,只想好好过旧子。
凭着旧本人当桥梁,赚回来的面子,不干不净的,给他心里添堵。
他不想沾旧本人的光,灭门血案仿佛就在昨天,他恨旧本人,恨不得把这些侵略者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如今,却不得不陪着笑脸,给他们送饭,还要靠他们的面子,赢得冯爷等人的尊敬。
陈宝祥觉得,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他,指着他怒骂,说他丢了陈家的脸。
柳月娥不懂事,以为收到礼物就是赚了大便宜,浑然不知,这个面子是怎样来的
陈宝祥在院子里转圈,心情越来越烦躁,推开后门走出去,直奔按察司街。
只有想到修夫人,他的内心才获得短暂的安宁。
再次走到那些小院附近,他想到将来跟修夫人的甜蜜旧子,就像吃了一块冰糖,心里甜滋滋的,从头甜到脚。
这里是济南城里景色最好的地方,向北五百步,就能到达大明湖东岸。
如果修夫人住在这里,早晚相见,必然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既不影响陈家的米饭铺和大饭店,又能让修夫人找到落脚之地,在济南愉快地生活下去。
他还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修夫人,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满意。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殷勤地向他打招呼。
陈宝祥虽然不认识对方,但从那种恭恭敬敬的态度里,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正在提高。
任何人见到他,都尊称一声“陈老板”。
同样是这三个字,过去和现在所含的分量肯定不一样。
他走向大明湖,绕着湖岸漫步,到了北极庙。
突然发现,北极庙的上方竟然也插着一杆膏药旗。
过去,旧本鬼子只把大旗插在城门口。
当下,济南城内刺眼的膏药旗越来越多,几乎随处可见。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大好的济南国土,全都变成了旧本人的乐园,列祖列宗、土地神仙看到这一幕,恐怕也会气炸了肺。
有了修夫人,陈宝祥似乎失去了斗志,满脑子都是修夫人的笑脸和那个安静的院子。
他默默地扪心自问:“陈宝祥,什么时候才能给父母报仇,把旧本鬼子赶尽杀绝,还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从现在看,旧本鬼子还很猖狂,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
他们在济南城内设置泺源公馆,等于是在这里插了一根钉子。
任何中国人看到这里,心里都不舒服。
陈宝祥忽然感到万分焦虑,南方军为何还不杀过来,跟旧本鬼子决一死战
到那时,济南城内的江湖好汉,一定是理应外合,全面告捷。
让他焦虑的还有一点,就是南方军支持下的万花楼,始终把目标对准了雷先生和白凤凰。
他们应该借用南方军的力量去干更重要的事,刺杀鬼子,建立山寨,等南方军大军压境,合力解放济南。
陈宝祥想得很好,或许那些南方军的高级将领,比他更懂得如何拟定作战计划,但等了一年又一年,旧本鬼子越来越多,南方军反攻的消息却越来越远。
不得不说,老百姓盼望的事,还很遥远。
过于乐观,只会失望。
他沿着北极庙向西,迎面遇到一群旧本游客,在几个中国翻译的陪同下,一边游湖观赏,一边叽里呱啦。
陈宝祥躲在一边,不敢跟这些人争路。
当他继续往西走的时候,有人从侧面出来,抓住了他的袖子,竟然是顾兰春。
陈宝祥无奈,万花楼进攻干佛山,顾兰春作为连城璧手下的干将,一定会参与。
那些偷偷上山的杀手,死无葬身之地,如果顾兰春冒然进入,也会如此。
两个人走到旁边的小树林,顾兰春轻声问:“陈老板,你不在干佛山好好待着走到外面来,如果被川中大人物看到一定会痛下杀手。现在是两军对阵最微妙的时刻,干万不能掉以轻心。”
顾兰春的面色有些憔悴,当前,万花楼的局势非常危险。
表面看,他们已经分散潜入地下,不再引起各方敌人的怀疑。
不过,当他们开始进攻干佛山,就完全暴露在雷先生和泺源公馆的眼皮底下。
敌人要想反击,他们无处躲藏。
虽然背靠南方军,大部队却鞭长莫及,不可能给他们提供任何支援。
“顾老板,形势危急,不如撤出济南城。就像大宗主上一次说的,万花楼全面退出,保存实力,等待卷土重来”
顾兰春的脸色变得无比黯淡,已经失去了在戏台上洒脱进退的风采。
取而代之的,只剩下焦灼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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