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绥不是头一回听俊俏郎君说情话了,但说得没有叫她一拳揍过去的,傅遮是头一个。恐怕还是因为愧怍作祟吧,她想,答应下来,浑当退婚的补偿:“只要你答应事后与我退婚,我就去看。否则,你我关系永隔山海,门都没有。”
傅遮想和她一起看婚房,原因也简单。有些事只能以遮的身份做,等变回李昭,再叫她看婚房,兴许更不能了。他想以喜绥未婚夫的身份,为这场幻梦画下美好的句读。
“嗯。”傅遮沉吟须臾,深邃的墨瞳幽幽地在她的双眼逡巡:“我答应......以遮的身份,与你退婚。”
他不再执拗,真教喜绥惊喜不已,怕他反悔,立刻抬起尾指:“拉钩发誓,不守诺言的人天打雷劈!”
傅遮缓缓抬手与她勾指,将她拉近身前:“傅遮请誓,冬月十三,携未婚妻洛喜绥,于新婚宅邸?守喜园赏景。当夜子时之前,傅遮必将‘李昭带至洛喜绥''面前’廿一,冬至日前,傅遮登门与洛喜绥退婚。若有违此誓,傅遮天打雷劈。
得此一诺,喜绥眉开眼笑,方才的气消了八成,还剩两成也忽略不计了,压下来,他若没有信守诺言,再加上去蓄一蓄力,雷霆发作:“今日是十二,冬月十三,不就是明天吗?那我清早就梳洗一番来傅府门前找你!”
能叫她欣喜若狂,傅遮的心情很复杂,一边觉得她开心就好,一边又觉得她居然对自己全无留恋,好生憾事。最后也只能点头应她。
一连折腾了几月,喜绥的馊主意尽不管用,靠着坦白反倒如愿了。百薇替她高兴:“姑娘,咱们回去就好生拾掇起来,过些日子将聘礼送还到相府吧?”
傅遮闻言却道不必:“送出的礼,没有收回的道理。”
喜绥讶然,他挥金如土,她当然得劝使不得。
身后若水姐却追了出来,拦下几人:“以为你们真走了,席还没开,下一步行动尚未商榷,怎就各要各的性子了?”
傅遮朝她微颔了颔首:“郡主,是傅某失礼了。”
瞧他突然乖顺,若水看向喜绥,了然于胸,淡笑道:
“傅公子,在场除你之外,皆是不知王府半分隐秘,两眼抓瞎的,难免问得多,行得偏,教你生烦。我与喜绥姐妹一场,我愿意帮她还李昭之义,她愿意帮我探李昶之情,细数世间人与人之联结,不都落于情义二字吗?今日你来,是为喜绥之情,可天长地久,我们结伴而行,难说公子对我们毫
无寸义。还请傅公子尝试打开心扉,我与屠千户虽有不及之处,但并非柔弱无用之人,至少,眼下围剿七煌山地下山庄刻不容缓,屠千户便有现成的兵力。"
喜绥将自己那点子私事搁置一边,附和道:“是啊,若不赶紧商议出对策,七煌山不知还有多少人惨遭毒手。若水姐用完饭便可回宫禀报陛下,遣兵封山埋伏,防止有人趁机脱逃,派几位前头兵深入山庄打探清路,等入夜后再大举围剿,即可避免惊扰拜月老的平头百姓们。至于誉王盯上那些女子
K......"
百薇惊醒:“嘤,姑娘好结交,时常带着奴婢登门拜访官宦家的贵女们,眼看冬至将近,不妨以赠送冬礼的名义去访相面册上的几位女眷,凭借姑娘与奴婢的口舌,要探清她们的近况不是难事。总也能从她们的话中得到些有用线索。”
若水不吝朝她们笑了笑以示夸赞与感谢,又对傅遮道:“李观辞与府门前的母子要如何处置,听凭傅公子的示意了。
三个女孩儿足智多谋,轮流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遮本也不会为难她们,跟着回到茶室。
重又聚齐,傅遮单刀直入:“我不打算用方才在牢中威胁李观辞时说的两个计划。母子俩并不知道李观辞这些年在为誉王做什么,只知隶属誉王,如今李观辞已死,誉王作为多年雇主,供他们一家吃穿用度,是恩人,我们可以告诉母子两人事实,誉王亦可颠倒是非,欺骗两人,然后给两人钱财,
让他们远离雁安,或是,趁他们没有闹开之前杀了他们。”
“至于第二个计策,杀了他们全家,藏尸嫁祸,再串通李昶,更不可能。李昶想扳倒誉王不假,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他身在王府,王府藏尸,他哪里能撇开关系?再有,仅仅藏几具尸体,就想让李昶冒险与我们勾连,堂堂正正地反誉王,暴露太快了,若不能一举教誉王落
马,他还得继续在王府生存。要想与他联手,至少要有足够的罪证。”
傅遮深知,李观辞相信他所言,是因为猜到了他是李昭。更是因为惧怕他和李昶亲兄弟联手,把当年李昭受的苦,都报复回他身上,所以据实以告,只求痛快一死。可怜竟连李观辞都不晓得,李昭的死,正是因为李昶。
屠妄凝眉:“怎样才算足够?我知陛下与誉王一母同胞,比起陛下,已逝的太后更偏宠誉王,又因誉王脚跛后一落千丈,太后对他充满愧疚,倍加关爱,甚至死前要求陛下立誓,绝不会打压誉王,更不能将其赐死,若他犯了无可挽回的错,也只能将其幽禁于佛宫。要一举将他拿下,需要如山铁
证。”
若水颇知内情,概因皇帝偶尔会与她谈起此事,抒发胸中郁结,又似是点拨她,朝堂不得明面上打压誉王,远在疆域的诸侯却可“清君侧”,这话教若水心头一惊,只能装傻充愣,父王在谟水安安分分守疆土,哪里能掺和朝事!
但陛下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若水猜不透,只说眼前:“前些年誉王有太后撑腰,势力已十分稳固,外人看来,陛下也因当年武斗之事内疚,凡事袒护誉王,实则,陛下心中对誉王滋生不满已久。这些年誉王愈发嚣张,以匡扶正义的名号列队出巡,陛下怎能不揣度他的用意?皇帝的天下,每年都被
王爷出兵匡扶,誉王安得是什么心?自然是在逐渐显露爪牙,试探底线。”
屠妄冷笑道:“可陛下还不能说他僭越,一有人上疏弹劾誉王,誉王便谈及自己所做之事教百姓安居乐业,身弱脚跛,凡事不能亲力亲为,人居雁安,心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奔赴万里。若说他寿宴宴请群臣,弹奏东君礼乐,誉王便会说,每年召集众臣,一同为百姓祈福请愿,是想以身作则,向
群臣展示自己为天下太平而泪湿满襟的率范,更因与陛下兄友弟恭才掏出心窝子协助陛下。说来说去都是忠心耿耿,大义凛然,一招鲜,吃遍天。
傅遮难得与大家同仇敌忾,点头淡然道:“岂知他出巡哪里是为了匡扶正义,不过是为了寻药治好脚跛,神药难得,可每年供他服用和倒卖揽财的奇药却屡见不鲜。”
喜绥义愤填膺,“没想到在官场,无须行正事,只要有一根颠倒黑白的舌,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倘或字字句句恭维陛下,就能行事乖张,在官场作威作福,那教真正做事的人如何活得下去啊!这么说,我也能去当官了!”
傅遮笑眼看她:“巧言令色,你的确可以。”
百薇拉回正题:“那李观辞的尸体,我们该怎么处置,才有一用?”
“既然是李昶故意引锦衣卫去药铺,抓来一个烫手山芋,那么死了自然也要送还给李昶。”傅遮道:“送到他的房间,让他先发现,他想如何,便如何。激化他与誉王之间的矛盾,誉王越是怀疑他,对他隔阂越深,关键时候,他越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母子俩呢?”
“他们只不过被誉王告知,夫君被锦衣卫抓走,让他们守在门外等人,对于誉王和李观辞做的事,一概不知,留着没用。在没有誉王的罪证前,指使他们到王府闹破了天,也没人管。但留在这里吵闹,誉王可以‘为下属及其家眷讨回公道”的名义,教你们干户府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建议杀
了......”转头看一眼喜绥,改口道:
“或是给点钱财,吓唬吓唬,放了。很简单,找几个人扮作刺客,等入夜后亮个相,说是他夫君的主雇派来的人,要灭他们的口,两人手无缚鸡之力,锦衣卫听见动静,就派兵出来杀了刺客''护送他们离开,将他们送到家门。若你们不想留他们的命,誉王听闻锦衣卫救了他们,定会当真派人去灭
口,以防节外生枝,你们若想留他们的命,那就将他们转移,给钱财,安置到别处去。”
若水道:“那就论后策办吧。二人无辜,生存不易。
百薇查漏补缺,问道:“若他们不信誉王会灭口,回去找誉王呢?”
喜绥跟她解释:“那就真的会死,誉王拿他们当一把软刀子使,讨要李观辞,李观辞死了,他们也就没用了,誉王不会关心他们的死活,恐怕是随意处理了让人悄摸丢到乱葬岗。所以,他们敢赌这一把,就要听天由命。我们已仁至义尽。”
屠妄道:“好,那便说定了,席后,我派人处理两件事,一队守至入夜,安置门口母子两人;另一队随我包围山庄,我会与齐无骇先行潜入探路。傅公子将李观辞的尸体悄无声息地送到世子的房中。洛姑娘与百薇姑娘拜访相面册上的贵女,看能不能找出她们被誉王选中的共性。郡主,之前和您说
过,李昶并非他人易容,所以,烦请您行最险之事……..……”
若水点头:“我会找合适的时机,约世子出来幽会,试探他的底细。”
傅遮默然片刻:“他已不是从前的他了,我怀疑他亦精通药理,有些危险,是无声无息的。”他知宛若水对兄长之情,也知这份情,可能教她此一去万劫不复。
喜绥听懂了“精通药理”的言外之意,急忙道:“若水姐,你与他约定好何时相见后,告诉我!屠干户不在,由我来暗中护你!”
傅遮心肉一跳,侧目瞟她一眼,跟着就道:“我也去。”
宛若水忍俊不禁,她也不是傻子,不晓得自己暗中安排人手,但有同为女子的喜绥在场总是方便许多,还有遮这位高手在,自然更好,“那就有劳二位了。”
至此敲定了几人近期的计划,又说了些琐事,直等到用过午膳,才各自回家。
傅遮走时钻入喜绥的马车,“明天,一定来......来见李昭。”
喜绥点头不迭:“你放心,毕竟咱们都发过誓了嘛!你还有何顾虑不成?”
傅遮犹豫道:“李昭对你的爱意......你可否,当作从来没有过?”
喜绥以为他吃李昭的醋,前几个还说他正人君子,为李昭讨理,现在就忌恨李昭比他的爱更深更真,介入她与李昭的事来,难免愠怒:“公子管好自己就是,何必对我指指点点!”
她听到李昭的爱,便如此排斥与生气,到底两人还能回到以前吗?遮垂眸,放下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