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没走?”
叶盛宁忍着那阵强烈的心悸走过去,头顶的灯光明亮,走近了,他的眉眼也更清晰。
她的视线从他摊着练习册的桌面路过。
然后她听见程屿辞说:“做会儿题。”
他神色有些懒倦,修长的手指夹着笔在转,是一种很放松的松弛状态,目光落到叶盛宁拿着试卷的手上,“老师怎么说?”
知道他在问什么,叶盛宁回答:“不太好,感觉问题有些严重。”
“过来。”他忽然朝她伸出手,向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得颇像是艺术品,她盯着,双腿不受控制的又靠近了他一点。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身旁的人气息明显,手指捏住试卷压出了浅浅的痕迹。
咽嗓,她有些紧张。
他朝她倾身,“试卷给我,我看看。”
叶盛宁心跳擂鼓,乖巧递过。
程屿辞接过去,粗略的扫了两眼卷面。
唇线抿直。
她在程屿辞的这些细微表情里提心吊胆,手心下意识蜷住。
试卷被翻了面,发出????的声响,程屿辞依旧一言不发。
她很紧张,小心翼翼问:“很严重吗?”
他给了她和数学老师一样的答案,“确实挺严重的。”
悬空的心脏坠进万丈深渊,她忽然耳热,甚至有些后悔把这张试卷拿给他看。
但下一秒, 他又说:“不过不用担心,能补起来。”
他指出最大的问题:“把基础再稳一稳就行。”
叶盛宁松了口气。
他们是待在教室里的最后两名同学,出学校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放学高峰期,只有几个零散学生与他们一样从学校里出来。
这个时间点,陆家骏早就走了,她完美错过了能和他一起回家的机会。
倒是能与程屿辞同行,但她来不及暗喜,总是在脑海里回忆起上午的班会课上韩明珠提醒他们的话以及课间听到的一些零碎八卦。
她有些提心吊胆。
战战兢兢的和程屿辞同行着,没过多久就被他发现端倪。
他一直配合着她的步伐,与她并肩保持频率。
余光很浅的扫过她的面颊。
黄昏的光线很暗,她心事重重的小脸变得朦胧,晚风将她侧耳的发吹得飘起来,露出整张侧脸。
她走路不是很专心,差点绊倒。
程屿辞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胳膊,“小心。”
也就是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远处插进来,直指他们其中某个人。
“叶盛宁。”
站稳脚,叶盛宁扭头看去,一道身影气势汹汹的朝她走过来。
少年的脸也从模糊到清晰。
叶盛宁认出他,惊讶,“陆家骏?”
陆家骏黑着张脸站在她身边,视线落在程屿辞扶住叶盛宁胳膊的手上,脾气很冲的盯着他,“你干嘛呢,放手。”
程屿辞下意识眯了眯眼,认出这个人是之前和叶盛宁在巷子里遇见的少年。
跟那些不良少年有过渊源。
他没放手,反而用力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冲陆家骏抬了抬下颌,“你谁啊?"
叶盛宁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鼻尖不小心撞到他的胳膊,有点疼。她酸了眼睛,同时也在这一刻,她闻见了少年身上那道熟悉的香气。
一高一矮的少年面对着彼此,针锋相对。
陆家骏丝毫不认输,他不甘示弱的反问回去,“你谁啊?"
“拉着她干嘛,给我放手。”
这气氛不对劲,看着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叶盛宁赶紧插话,“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程屿辞扭头看她,叶盛宁却看向他对面的陆家骏。
皱眉教育起他,“陆家骏,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他是我同学。
说完,又一脸愧疚的回过头来,看向程屿辞,跟他抱歉,“对不起啊,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为什么要替他道歉?”程屿辞眼风一扫,有几分锋利的压过来。
叶盛宁一怔,她感觉自己快要被他的目光击溃。
她抿抿唇,正要开口时,陆家骏却抢了先,有种气死人不偿命,“因为我是她弟。”
这下换程屿辞愣住了。
叶盛宁被陆家骏带走,来不及跟程屿辞说再见。这天也快要暗下来,薄暮的光线逐渐变得微弱,她跟在他身后,三步一回头。
她看见程屿辞还站在原地,他身影高挑清瘦,即便是被朦胧的暮色模糊,也很难让人挪开视线。
那身影就快要消失不见,叶盛宁莫名有些后悔,没跟他好好说再见。
“走快点。”
前面的陆家骏回头催促她。
叶盛宁抬眼,目光里有点可怜巴巴的跟他对上,“来了。”
她快步走到陆家骏的身旁。
姐弟俩走到公交车站,上一班刚走没多久,他们只能等。
那儿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家骏软骨头似的靠着站牌,肩膀上只勾了一只书包肩带。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一副模样。
叶盛宁就站在他身旁,纤薄的腰板挺得笔直。
“陆家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闻声,陆家骏淡瞥了她一眼,声音里有股懒洋洋的无所谓,“等你啊。”
叶盛宁惊怔,“等我干什么?”
陆家骏无奈的说:“还不是老陆逼得,他听说了学校周边最近发生的事情,硬要我等你一起回家,说要是不等你一起回家,他就打断我的腿。”
"......
说起这个,陆家骏又没什么耐心的问她,“话说你回家怎么这么不积极,我都在校门口等你老半天了。”
“对不起,放学的时候我被留堂了。”叶盛宁愧疚的跟他道歉。
陆家骏摆摆手,“行了,就知道你们好学生会这样。”
一天到晚就爱整一些有的没的。
“不过,”他又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叉环胸,眼风扫过来,犀利的落在她脸上,“你留堂,你同学也留堂么?"
他说的是程屿辞。
叶盛宁老实说:“不是,他做作业。”
“就不能回家再做吗?”
她哪知道。
程屿辞的心思,他可不敢猜。
但陆家骏这语气,让她挺不舒服的,她微抬着下巴反驳,“不行吗?”
陆家骏嗤笑一声,“行,特别行。”
然后又小声嘀咕,“就爱帮着外人说话,胳膊肘往外拐。”
叶盛宁的胳膊肘只往程屿辞的方向拐,决定治一治毒舌弟弟,于是说:“他之前还救过你,你没印象了吗?”
“没有。”
叶盛宁试图唤起他的回忆,“就你被围殴那次。”
“不记得了。”
语气敷衍,一刻也不想多想。
叶盛宁看着他,忽略掉他的话,“你就是以这种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陆家骏,你好幼稚。”
碰巧这时候公交车到站停车,叶盛宁转身朝公交车走去。
陆家骏被她怼了个哑口无言,一喉咙即将怼回去的话语被叶盛宁的转身撂在了原地。
真是有够糟糕的。
陆家骏抬手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然后也跟随着上了公交车。
第二天去学校,程屿辞无意提起昨晚的事,到现在他都还有些不相信似的,像是要向她寻求真相,“他真是你弟?”
叶盛宁愣了一秒,然后点头。
程屿辞是知道陆家骏的,他是学校的纪检,每天的午间休息或者是下午的眼保健操,他都要挨个班级的巡逻,检查每个班级的学生有没有按照学校的规定按时午休,又或是做眼保健操。
他几乎每次都能逮到他,原因无非是这小子有些难管,午休倒是睡得乖巧,就是眼保健操从来不会做。
逐渐的,他对他慢慢变得熟悉,如今是叶盛宁亲口告诉他,陆家骏是她的弟弟,他怎么也想不到。
不过倒是让他回忆起往日的某些细节来,能准确的对上。
但他们一个姓叶,一个姓陆。
程屿辞察觉到什么,考虑到这或许涉及到了女生的生活隐私,他并没有想继续问下去,可叶盛宁已经告诉他了,“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他是重组家庭的孩子,他是我继弟。”
她抿唇,有些紧张的抠着手指,小心翼翼的说道:“对不起啊,没跟你们说这件事。”
是因为她害怕。
那些在浠水高中被周围人戳着脊梁骨讽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很怕会再一次因为这些不好的东西失去朋友。
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直到来了临川这座城市,她遇见了很多很好的人,她不舍得。
叶盛宁的一整颗心都略显慌乱,纤细的眼睫轻扑颤着,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直到程屿辞的声音出现,像一支强有力的镇定剂,让她从一而终的安心。
他依旧是那副松弛懒散的样子,语气也松散平常,给人一种这压根不是事儿的感觉,“这有什么的,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
她微怔,感受到无形的春风拂过那片无人踏足的阴霾。
心悸得明显。
她望向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漆黑澄亮的瞳孔里,一种何为眷恋不舍的模样。
少年跟她说:“叶盛宁,你不用对不起任何人。”
秋寒露重,在这样冻人肌骨的天气里,高二年级迎来了本学期的第三次月考,叶盛宁发挥超常,第一次挤进班级前二十,但不幸的是,坐在窗户边考试吹够了冷风,第二天一早起床,头重脚轻,鼻塞咳嗽。
她戴了口罩去上学。宽大的口罩罩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显得那张脸蛋更为清瘦娇小。
咳嗽让她的嗓子也跟着发疼。
林嫣然担心她,一张脸忧心忡忡。
叶盛宁让她不要太担心自己。
林嫣然却说:“你生病了我能不担心吗。”
她的话让叶盛宁心底发软,鼻尖酸涩,她又重重的咳起来。
生病确实让人提不起来精神,叶盛宁用两团卫生纸堵住鼻子,张唇用嘴呼吸。她整个人身子都蜷缩着,像只畏寒的小仓鼠,纤长的眼睫轻颤,微遮的瞳孔里,是苍白和难受。
她耷耷的看着桌上摊开的练习册,没精没神。
生病确实不好,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锈掉了,平时能够心平气和的对待这些练习题,现在看着,却只剩满眼暴躁。
她索性将练习册合上,脑袋枕着胳膊,闭眼。
这次考试完,韩明珠又安排了一次位置更换,但只是左右平移。叶盛宁和程屿辞不在坐到教室中间的黄金位置,而是更靠窗户一点。
而此刻的窗户为了通风,正大剌剌地开着,凉风刺骨的吹进来,叶盛宁闭着眼感受到冷意,下意识往胳膊里缩了缩。
她意识混沌,恍恍惚惚的听见班级里的吵闹声,有大笑的,有八卦的,她有些听不清楚。
她甚至还听见程屿辞的声音,那么近那么远。
他在跟段斯昂说话。
段斯昂:“你关窗户干嘛啊,教室里很闷的。”
程屿辞:“我冷。”
段斯昂:“今天又降温了,谁让你不多穿点衣服。”
程屿辞:“不知道,没看天气预报。”
段斯昂:“你就嘴硬吧。
模模糊糊的声音,让叶盛宁听得有些不真切,但她能感受到,程屿辞正在朝她靠来,然后坐在她身旁。
靠近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眼睫轻颤,她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下午第一节课铃声敲响。
清脆的铃声敲碎了她的好梦,叶盛宁转醒,从被压得发麻的胳膊上抬起头来,迷迷糊糊的目光在程屿辞脸上流转,她惺忪着眉眼,有一种还未转醒的呆滞,“怎么了......”
瞳孔被水雾润得清亮,目光怔怔的。
程屿辞低笑了声,微勾着唇提醒她,“马上上课了。”
叶盛宁立马警铃大作,从桌肚里掏出上课需要的教材,一秒切换成认真听讲的乖宝宝,腰杆挺得笔直。
还真是个爱学习的姑娘。
程屿辞唇角弯得更深,那点细碎的低笑被教室里哗啦啦的翻书声盖过,无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