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嘉安市。
昏暗的房间里寂静万分,淡灰色的窗帘将窗外的璀璨浮华遮得朦胧。
手机铃声正突兀的响起,充斥在这间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房间里。叶盛宁还在睡觉,鸦羽似的睫毛因为这闹人好梦的铃声轻轻颤抖。
铃声响了好一阵儿,叶盛宁才皱着眉翻了个身,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臂往枕头下摸去。
手机被摸到跟前,她眼皮掀开一条缝,手指滑动着手机界面。
电话接通了,她拿到耳根前。
声音是惺忪的疲惫,有气无力的“喂??”
那头传来同事易露惊讶的声音,“宁宁,你不会还在睡觉吧?”
这道声音懒懒的,细声细气,穿过电流落在易露的耳朵里,几分柔软。
“一天了,你从早睡到晚?”
易露的声音在听筒里愈渐放大,炸得她神经一抽一抽的,叶盛宁揉了揉眼,清醒过来,“嗯,太困了。”
也不怪叶盛宁会这么疲倦。
昨天半夜,嘉安西城那边的工业园区突然发生爆炸起了大火,政府性工程,备受国民关注,有很多记者赶往现场做直播报道,叶盛宁也不例外,和同组的一名男工作人员扛着设备赶过去,一直忙活到凌晨。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又洗了个澡,差不多四点才上床睡觉。
这会儿听见易露一惊一乍的声音,倒是清醒了不少。
手臂撑着坐起来靠着,松散的长发乱糟糟的披在脑后,她抬手用手指向后抓了两下,露出那张精致秀气的脸,白净温润,皮肤吹弹可破,一点毛孔都没有。
微微发干的唇瓣抿了抿,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找你啦?”那头的人说:“今天周末,要不要出来一起吃个饭?咱俩已经好久没出来吃过饭了。”
“我知道有一家烤肉店超好吃,新开的,咱俩去试试?双人套餐首单还打折呢。”
叶盛宁弯了弯唇,直接拆穿她,“所以你是想去吃烤肉,才给我打电话的吧?”
那头的人磨磨蹭蹭,有些别扭的不好意思,没否认,“哎呀,你到底去不去嘛。”
“去。”叶盛宁答应,“你把地址给我,我们到时候门口见。”
易露开心的连连说好,然后挂断电话。下一秒,叶盛宁的微信里进来一条由易露发过来的地址信息,叶盛宁点开看了两眼,然后翻身下床,朝卫生间里走去。
蓝海公寓A栋701。
偌大的书房里,穿黑衬衫的男人正弯腰将盒子里的书拿出来一本本整理好放进书架里,他身材颀长,衬衫衣角扎进西裤里,被一根漆黑的皮带束着,勾勒出劲瘦的腰。弯腰时,衬衫紧贴着展露背脊,清晰的人鱼线显著又迷人。
书房里点了灯,朦胧的暗黄色抚摸着他精致深浓的眉眼,侧脸线条干净凌厉,收敛了年少稚气的那股张扬感,稍显几分成熟。
一盒子的书很快就被他整理好。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书房里有一组软布沙发,段斯昂懒懒散散的躺着,长腿往前伸,手里拿着他带回来的褪色魔方,手指慢条斯理的拨动着,一边跟他搭话。
程屿辞清点着书架上的书籍,“不走了。”
“真的?”
程屿辞望过去,勾唇,“行李都搬回来了,你说呢?”
段斯昂眼睛一亮,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神朝他往外示意,“走,吃饭去,最近新开了家烤肉店,味道一绝。”
他有点迫不及待。
程屿辞挑眉静静看他,“你请客?”
段斯昂大放豪言,“我请就我请。”
过去推他肩膀往外走,“你好不容易回来又不走了,今晚我做东,你想点啥就点啥。”
“你这么有钱?”
段斯昂揽住他肩膀,“那当然,哥们儿我做游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几年游戏势头正猛,段斯昂正好赶上了这个时机,自己做了一款游戏,发布推行之后得到了很多良好的反馈,甚至还有人留言让他一直把这款游戏做下去,身后会有更多的人支持,就是凭着这一腔热血,段斯昂没日没夜的研究,和几个志同
道合的好朋友一起开了家游戏公司,越发红火,现在的他身价已经涨了两倍。
成为了游戏公司的老总。
所以他才闲情逸致的,在程屿辞回国刚下机,就去将人接了回来,甚至还懒懒散散的赖在他这儿看他收拾东西。
“烤吧”烤肉店。
这家店是最近新开的,因店内漂亮整洁的装饰和干净的后厨环境在抖音大火,很多人慕名前来。
才刚过八点,店内已经雾气袅袅人满为患。
生意火爆。
叶盛宁赶到那儿时,易露已经点好了餐。对着手机里易露发过来的位置照片找了好久,终于在角落里,她看见她在跟她招手。
叶盛宁笑着走过去,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跟她抱歉的说道:“路上有点堵车,我来晚了。”
“没事儿,我也才刚到不久。”易露一边笑嘻嘻的跟她说,一边用筷子拨动着烧烤炉上的肉块儿。
四周都是来吃烤肉的人,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叶盛宁也同易露用筷子拨着肉片,跟她熟稔的聊天,“这家店这么火的?”
“当然了,超火的。”易露说:“但火不是重点,重点是好吃。”
叶盛宁笑她,往她碗里捡了块儿烤好的肉,“你就知道吃。”
易露俏皮的朝她吐了吐舌头。
烤肉店里的墙壁上挂着不大的液晶电视机,画面正转播到昨晚工业园区事故的新闻,易露瞄了一眼,看见电视机里的叶盛宁。
就着这个跟叶盛宁展开了话题,“这次的事故这么大,应该损失惨重吧。”
“有知道是因为什么引起爆炸的么?”
“好像是化学物质引起的化学反应。”
晚上出来吃饭,叶盛宁没化妆,甚至连口红都没涂。灯光下,她眉眼干净温润,褪去了稚气与青涩,透着一股淡淡的成熟感。一头秀丽的长发披在脑后,这会儿她用一根皮筋儿扎了起来,露出小巧的耳廓。
易露每次看她,目光都会被这张百看不耐的脸蛋吸引。
稍停顿了两秒,她问:“没有伤亡人员吧?”
叶盛宁摇头,“没有。”
“那还好。”易露跟她聊着,“要是有,这次指不定还得搞出多大动静来。”
“不过我就不明白了,这姚建明怎么每次都要你临时赶现场?”易露为她打抱不平,“咱电视台里那么多人,怎么就揪着你这颗韭菜割?"
这话题跳得有点快,叶盛宁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她情绪淡淡,眉眼微垂着,纤细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长。
“你可是我们电视台的王牌记者,他要是看你都不顺眼,那他也别想活了。”易露翻了个白眼。
叶盛宁噗嗤一声被她逗笑,易露也跟在她后面,两人笑开,氛围其乐融融。
王牌记者这个称呼,颁给叶盛宁当之无愧。当年,叶盛宁从嘉安大学毕业,面对着几百人的同岗位竞争,在面试环节里脱颖而出,成为嘉安卫视电视台今日焦点频道的新闻记者。
上任后,叶盛宁跟着前辈到处出现场进行学习,采访、撰稿、摄影、编辑,每一项工作她都尽责尽力。跟着淘了半年的经验,她便开始进行独立采访,抓关键讲重点,第一篇新闻就在网上获得了不少的流量热度。
叶盛宁在这些方面灵气的很,带她的前辈没少夸赞她。
姚建明高兴自己捡到宝了,对她进行了重点培养,两年,叶盛宁成为了电视台里最火的王牌记者。
易露比她大一岁,也是从嘉安大学毕业的,算是她师姐。两人在一个学校毕业,又是同系师姐妹的关系,说话做事也很投缘,再加上她的这位师妹,颜值是真的高,在嘉安大学里也挺出名的,她很有印象,久而久之,聊得也算熟了。
她们一边烤着肉,话题却没断,“对了,这个季度的个人专访还是你负责吗?”
叶盛宁摇头,“还不知道,姚主编还没说。”
“你说,这次会采访谁呢?”易露已经对是谁负责个人专访不感兴趣了,手背撑着下巴,眼珠朝头顶的灯光望着,慢悠悠的猜测,“不会又是哪个老总吧?"
“应该不会吧,”叶盛宁夹菜,一边说:“上个季度不是刚采访过么?”
易露摇摇手指,“这可不见得。”
“姚建明的口味你又不是不知道。
“总爱采访那些什么集团什么公司的,那些老总又得很,要颜值没颜值,要气质没气质。”易露肆无忌惮的吐槽,甚至还对叶盛宁先抑后扬,“要不是你,大众网友哪会点开个人专访的视频。”
这话把她抬得太高,叶盛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轻笑了两声,“我怎么了?”
易露回答的坦然,“当然是因为你美啊,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台里一枝花,颜值高气质好,比那些啤酒肚老板好看多了。”
叶盛宁弯唇,嘴角的小括弧很浅。
她笑得很温柔。
易露看着她,差一点又看痴了。
“那既然这样,下周开会的时候,你去跟姚主编建议一下,让我们采访个明星或者男模什么的,到时候我们全票投你。”
易露被她的建议说得心痒痒,有点鬼迷心窍,笑得羞涩,“也不是不可以。”
同一个时刻。
“烤吧”烤肉店里的另一个角落,程屿辞看着墙壁上电视机里的女人,微微发怔。
已经七年没见过她了。
记忆里那个模糊身影在此刻与电视机里的身影重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还记得,当初他们最后的那一面,有多不愉快。
段斯昂正好端着选好的菜过来,看着自家哥们儿那黯然神伤却又遮掩冷淡的表情,抬头一看。
见到那个熟悉的人,他再次收回目光看向程屿辞。
那眸子里被一种叫做淡薄的膜遮掩住。
段斯昂一声不吭的走过去,将手里的菜肴放到一旁,一抬眼,他对面的人还保持着那样的动作,只是目光里,多了许多冷淡。
下意识的,段斯昂出声,“阿辞,你还记得她吗?”
程屿辞没说话。
“她现在可是嘉安卫视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可期呢。”这语气夹枪带棒,多少有一点刻薄。
或许是心疼兄弟,当年那件事,段斯昂也是略知一二的,叶盛宁放了程屿辞鸽子,让程屿辞没日没夜的颓废了半个月,作为他的好兄弟,他当然是顾着他的。
段斯昂和程屿辞的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或许是见到了那个久违的故人,又或许是他对烤肉并没有太大的喜欢,程屿辞吃的很少,几筷子后,他就撂英结束了。
视线再次往那台电视机上挪去,上面却显示了别的新闻。
两兄弟吃过饭后结账出店,十月的嘉安夜晚有些冷了。
繁华的街市被路灯点亮,璀璨浮华,纸醉金迷,风刮过来,有些吹乱程屿辞的额发,英挺的眉骨欲遮掩。
他没穿外套,薄大衣搭在臂间,身上只一身黑色软质衬衫。
车停在马路对面。
段斯昂解锁,先钻进了驾驶座里,启动车子,引擎震动。隔着玻璃,他朝程屿辞偏了偏脑袋,示意他上车。
程屿辞长腿迈过,伸手去拉副驾驶车门。
忽然目光一顿,车门没拉开。
他看着马路对面,从那个烤肉店里出来的熟悉身影,和在电视机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她旁边还有个女人,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
温和成熟的眉眼,灿烂自信的笑容,哪哪儿都是他陌生的地方。
记忆又将他拉扯回那年的盛夏,青涩的少女那般决绝的看着他,用一种绝不回头的语气告诉他,他们的约定作废。
当年那股炙闷难受的感觉似乎又卷土重来,再一次贯穿他的心脏。
他看着她们走远,眼眸里泛着冰冷,似自嘲般轻笑着勾唇。
段斯昂降下车窗,喊他,“笑什么呢,还上不上车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勾在车柄上,他一用力,车门打开,弯腰坐进去。
回答着段斯昂的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看见个熟人。”
段斯昂觉得奇怪,却并没有问是谁,只是说:“那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
程屿辞声音冷淡,自讽。
“她应该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