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净春气鼓鼓地看着顾淮声。
死顾淮声,别让她发现在装睡。
她都快被他挤死了。
到了后头两人都要贴去一起,姜净春被他挤得哪里还能看书。
干脆就把话本子放下,也不再看。
想要出去却又被他堵着,只能跟着一块硬躺。
就这样子趴着趴着,姜净春慢慢也跟着睡过去了。
两人躺在榻上,没多久,就只有呼吸交缠在一起的声音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天跟着渐渐黑了下来,屋外的月色悄悄攀上了他们的脸颊,冷风透过窗户吹进屋内,两人互相依偎却也不至生寒。
等到姜净春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顾淮声一起睡过去了,等到醒来后头脑都跟着有些发昏,想要下床,等脚沾地才发现自己绣花鞋被脱掉了。
她低头,就见自己的绣鞋整整齐齐摆在一旁。
想也知道是顾淮声脱的。
她也没多想些什么,毕竟她平日躺他旁边也不会做些什么,这回当也是洁癖发作,看她穿鞋上榻,估摸早就想给她这鞋下来了。
抬头看去,发现顾淮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里面办公,他今夜把办公的东西搬到了房间里头。
此刻低着头专注着眼前的事情,烛火将他的脸照得更显透白。
姜净春没想到他在这里面,一时间也愣了愣,不过看顾淮声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现下同方才相比看着已经好了许多。
就连悲伤难过也是转瞬即逝,那么快,就重新恢复了成了寻常人的模样。
姜净春也没多想些什么,只是到了晚间的时候自己就先上床去睡了,没多久顾淮声也合上了手上的东西,洗漱过后吹了灯就上床躺到了她的旁边。
接下来的这几日过得倒也安静,顾淮声不招惹她,处处让着她,姜净春也没法莫名其妙发脾气。
很快就到了那天三人约定好去打马球的日子,十月初十。
顾淮声今日在家休沐没有出门,他见她用过午膳,歇了个中觉后就往外去,便问了一嘴,“去哪里。”
姜净春已经往外去,听到顾淮声的话也只道:“之前不是说了去铺子里头瞧瞧吗,怎么总要问呢,我又不跑,管这么多干嘛。”
她先发制人,噼里啪啦说完这一串话,没待他继续开口转头就先往外头去了。
事不过三,他这都第三次问了。
若真被顾淮声知道自己去和谁打马球了还得了,她是不怕他的,但是他在那里闹起来也挺烦的,总是嘴上说着没事,谁知道心里头憋着什么坏。
倒不如多一事,别和他说了。
顾淮声无言,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薄唇抿了抿。
说得他多无理取闹似的,她要出去他又不会拦着,怎么问一嘴也不行了。
他其实也挺好奇她去哪里,是不是要背着他要去做些什么不大好的事情,不然他觉得也不可能他每一次她就这样不耐烦。
她那样子,瞧着还多了些心虚。
顾淮声一个人坐在椅上,久久无言。
直到了过了会有下人从外头进来,说是他衙门里头的同僚来了。
何川跟着下人从外头进来。
今日他来,是为了当年沈长青汉沽关一战而来。
何川家中有人在兵部做官,官职不小,年岁也长,在衙门里面资历已久,或许他能问出些许不一样的东西来。
今日他来,就是来说这事的。
顾淮声从方才姜净春的离开后的情绪中抽回了思绪,起身去迎何川。
他问道:“他可有同你说?”
顾淮声想知道当初那桩案件的更多东西。
何川道:“我去问过我小叔叔,但我小叔叔不同我说………………
何川的小叔叔是兵部侍郎。
当初总督通敌这事毕竟是首辅判的,现下再去翻旧账,岂不是和首辅作对吗,也难怪何侍郎不愿意去提这事来。
顾淮声听何川这样说沉默了片刻。
若何侍郎不愿说………………得想办法让他开口才是,他问何川道:“可有机会同侍郎大人见上一面?"
何川问他,他不愿意说,那顾淮声也只能亲自去见见他,看看有没有机会问出些什么来。
何川道想了想后道:“莫不如就今晚,我帮你约他去酒楼,我这个小叔叔,话也挺好套的,我套他话,他不说,你多套套,总能套到你想要的。”
他倒是孝顺,帮着外人去套自己叔叔的话。
顾淮声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他道:“这事,多谢。”
有他这些话,那也就能好办些了。
顾淮声吩咐书良去酒楼中订了晚上的雅间,想了想后又问何川道:“只是你小叔叔要知道你和旁人一起诓他,可会迁怒于你?”
“他不是那样的人。”何川沉默了片刻后又道:“我知道你是想还总督一个清白,我也挺不信他能做出那事来的,只是有句?嗦话我不得不提,你要小心些,还是别人旁人知道你在查这些为好………………”
那些人势大,即便是顾淮声去对抗那也有些太吃力了。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王顺他们恐怕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故意在他大婚之夜放出那样的线索引诱他出门。
但顾淮声“嗯”了一声,也算是应下了他的话。
两人说完了这话,何川就回了家去,帮顾淮声约了何侍郎出来。
约莫到了傍晚的时候,残阳渐渐落了下来,天色变暗,顾淮声出了门去。
雅间订在曲味楼,这是间百年老字号,位置处于繁华地段,光是从门面牌匾就能看出其不一般,楼内装潢奢华,时有琴声传出,别有一番雅致。
顾淮声先去了二楼雅间等着何川同何侍郎,眼看天光暗淡,算算时间两人应当不多久就该到了。他站在厢房窗边,看着底下如水车马,等着人。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顾淮声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声色人间。
暖红的夕阳下,仆妇叫骂,孩童们走街串巷,贩夫走卒四处游走,市井之气十分浓厚。
顾淮声无所事事地看着楼下之景,等着何川他们的到来,然还没等到何川,视线中就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个穿着桃红花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地从马车上下来,头上梳着简单的单螺,发型看着有些许的凌乱,也不知道方才是从哪里来的。
顾淮声的视线落在姜净春的身上,眉头微微蹙起,这幅样子,今日做些什么去了?
还不待他多想,很快马车上就又下来了另外两个人。
是陈穆清和宋玄安。
顾淮声的视线死死地落在他们身上,眼睁睁看着他们也往酒楼里面进。
三人并肩走着,头说有笑。
姜净春平日在家里头也没笑成这样,出了趟门,不和她待一处,就这么高兴快活啊。
顾淮声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讥诮讽刺的笑,眼神也变得有些冷了起来。
难怪呢,难怪他怎么问她都不和他说自己是去哪里了。
她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还会无理取闹不让他们见面吗。
见就见了呗,瞒着他,弄得跟小情人偷偷见面一样是干嘛呢?
她若是同他说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她不同他说,才让他不安害怕。
那种看着娘子瞒着自己和别的男人出去的害怕…………………
姜净春三人今日在北郊处打了约莫一下午的马球。
想着也许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便趁着这回打完了马球上了酒楼用饭。
只是姜净春一下马车就觉有道视线死死地落在自己身上,这股感觉有些熟悉......她马上抬头四处看了看,却也不见有人。
见没有人,姜净春也没再去多想,跟着那两人往酒楼里头去了。
顾淮声收回了视线,转身去寻书良说了些什么。书良听后有些错愕,但也没多问,听了顾淮声的吩咐后便离开了此处去办事。
顾淮声坐去到了桌边,神色不明,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杯盏。
就在他出神之时,外头何川已经带着何侍郎来了这间厢房。
顾淮声听到了动静回了神来,起身去迎。
他朝着两人走去,同何侍郎打了个招呼。
他道:“见过侍郎大人了。”
何侍郎见顾淮声这般客气也不免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忙回了道:“不敢不敢,小侯爷久等。”
侍郎为正三品的官,比顾淮声高那么一阶,都说官大半级压死人,但他也不拿乔,颇为谦和,四五十的年岁说话做事也都颇为体面。
两人这番见面算客气至极。
何侍郎其实多少能知道顾淮声今日找他所为何事,毕竟何川先前找了他说了一回,现下他又来给自己和顾淮声牵桥搭线,想必就是想去问那桩旧事了。
那两人到后顾淮声就让人上了菜,他给何侍郎递了筷子,侍郎忙接了过去。
何侍郎趁着顾淮声尚未开口时候就先道:“小侯爷……………我也知道你今日找我来是说些什么………………
他并不是很想去再提旧事,过去的事情让他过去就好了,何必再去翻旧账呢。
然而话还未曾说完就叫顾淮声打断,他给何郎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了碗里面。
他笑道:“大人多想了,今日只是用饭罢了。您尝尝这鱼,听闻是前朝宫廷名菜,酒炊淮白鱼。”
侍郎的话被打断,见顾淮声给他夹了一筷子鱼,想要说的话咽进了口中,他便也没再开口,动筷吃鱼。
鱼肉散着酒糟香气,鲜美有质感,一口下去竟还带着几分弹性。
确实是道不错的菜,也难怪能做御膳。
“可以,这道鱼确实不错。”侍郎评道。
听他说不错,顾淮声又给他夹了一筷,他同他说了这种鱼的由来。
“淮白鱼盛产于淮河一带,这鱼极难存活,基本出了水面就再也活不了。”
侍郎觉着奇怪,道:“哦?出水即死,竟不是现吃现杀,这淮河一带的鱼到京城怎么着也要十天半月吧,竟还这般鲜美。”
顾淮声向他解释道:“为了保证这鱼肉的鲜味劲道,渔民们通常在将鱼捕捞上岸后就立马用酒糟、食盐等物把鱼腌制,这样鱼肉质感不失,出炉之后还散发着酒糟的香气,也算一道特色菜。”
难怪如此,他说这鱼为何还带着一股酒气。
说到这里,顾淮声轻笑了一声,放下了筷子,双手枕在桌前,忽然问他,“大人知道淮河一带的人怎么用这鱼吗。”
“难道不是用酒腌吗?”
“不是的。”顾淮声道:“这鱼腌起来其实挺麻烦的,只有卖到别的地方的时候才会去费这个功夫。若是平日他们自己吃,基本就是当天吃当天杀。”
顾淮声的嗓音清清冽冽,含着淡淡的凉意,窗外的秋风透进了屋内,风声簌簌,擦过人的脸颊,如刀割一般。
他说,“先蹦出水面的鱼总是最先死的,一旦鱼露了面,就被人盯上,马上用网捕捞走。鱼跃出水带着水面也泛起了一阵一阵波澜,但当鱼马上被捞走时又重新归于风平浪静。当没有鱼再出来的时候,捕鱼的网下一刻又马上进到了水中,去捕捞
了其他的鱼,水面又被重新搅动。”
“那把网一直悬在水面之上,风平浪静的水面其实从来都不平静。”
看似是在说鱼,但顾淮声的言下之意谁又听不出来。
一直为曾开口的何川叹了口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在这万马齐喑的朝局之下,谁又不是这案板上鱼,表面无声无息,实则诡谲云涌,那把悬在他们头上的网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顾淮声直言道:“汉沽关兵败一次,可谁知道一年后又或者是两年后的哪一天,还会再同一次重新上演悲剧。出头的鱼已经死了,可水面被搅浑,下一条该死的鱼又会是谁。”
老师若没有通敌国,那么通敌叛国之人另有其人。
当年的事情若找不到真相,总督枉死不说,现今北疆亦危。
顾淮声说,“我只是想知道当初那个迎战的令,是不是总督亲下,真若出了什么事,也决计不会牵扯到大人。”
早在方才何侍郎就已经被这番话说得心摇神动,不得不说,顾淮声不当御史,去当个说客那都是了得。
又听他也只是想要知道那么一个简单的答案而已,侍郎最后还是开口告知。
他道:“迎战的令确实是总督亲自下的。”
听了侍郎这话,那卷宗上所说的“主将骄敌,关口受战”好像没错,确实是像总督错误指挥,故意放蒙古骑兵入关。
可侍郎很快又道:“当年那战,其实是有胜算的。虽然当年大昭士兵对战蒙古,情况危急,但部堂指令前线,一直没有差错,每一步都稳扎稳打,汉沽关迎战,胜算虽不大,但按照总督先前领战的情况来看,说不准是真能?下来的......总之,若
没有通敌,那战是输是赢,真不大好说。”
这顿饭最后还是没有继续用下去。
侍郎说完了这话,就起身离开了。
何川和顾淮声打了个招呼,也跟在了他小叔叔的身后一起走了。
从侍郎口中得到答案之后,顾淮声渐渐想明白了些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中串联成线。
这件事情早在前几日他其实就已经有了推断猜测。
当所有不可能的推测被排除之后,剩下的那个就是最后的答案。
沈长青当年关口受战是真,骄敌是假。
他不会去拿这么多的人命开玩笑,既然迎战,那自然是有法子。
但,有人叛国。
有人事先给蒙古人报了信,所以那一战,大昭将兵输得惨烈。
而所谓总督叛国的罪证,也是别人构陷于他。
能拿到总督印章的,一定是他身边亲近信任的人。
那人和蒙古大汗通奸,获取了大汗的章印,再偷来总督的章印盖上……………一份天衣无缝的罪证就此诞生。
再加上汉沽关一败,更是佐证。
若是当年打的是胜战倒还是好说,可惜输得一塌涂地。
所以沈长青通敌的罪名基本没跑了。
顾淮声的方向其实也没有错,他们正在寻找的那个下属,他躲躲藏藏,被王顺保护着,想来应当就是背叛了总督的人。
清楚了......什么都已经清楚了。
今日这番话,他更加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
顾淮声解决好了这处的事情,没再待着,起身出了房门。
他出了房门之后,向书良问道:“她呢,在哪个厢房?”
书良开口报了个地方,顾淮声抬步往那地方去。
姜净春三人进了一间包厢,随便点了几道菜便开始等。
等菜过程中,他们就像往常一样说这话。
当初秋闱那件事情对宋玄安多少有些打击,他现下变得有些不大爱说话,沉默寡言了。
姜净春和陈穆清说话之时,宋玄安也就只偶尔插一句嘴。近些时日,宋玄安家中本想着给他去寻一个荫补的官来,但他不肯要。
荫补的官做了也是挂个闲名,仗着家室混吃等死,然后去衙门里头领俸禄,那有个什么劲。
他要等三年后的秋闱。
他现在已经不差这三年了。
姜净春和陈穆清也有几日没见了,两人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宋玄安听着她们说话,也只嘴角挂笑,偶尔说上一两嘴。
挺好的了这样,宋玄安想,至少她也还能像从前那样。
她没有嫌弃他,躲着他。
和顾淮声成婚了那又怎么了,她又不喜欢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菜也上了,姜净春看着这些菜有些奇怪,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些菜怎么回事?我们没点过呀,是上错了不成。”
这上的这几道菜,没有一盘是他们自己点的,好生奇怪。
店小二忙解释道:“这菜是一位公子跟你们加的呢,他就叮嘱我们多给你们上些菜,这桌菜钱算在他的头上了,公子小姐们放心用吧。
三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古怪。
一位公子加的?
莫名奇妙给他们加菜做些什么。
再说了,这曲味的菜可不便宜,他这一下子点这么些,大几两银子就去了,出手倒还真是阔绰。
也不知是谁点的。
陈穆清大大咧咧,也没多想,反正这菜是酒楼的人端上来的,也不会不干净,被人做什么手脚。
但姜净春莫名想到了今日下马车之时的那道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现下碰到了这事,一时间心中难免多想了些。
到底是谁?
顾淮声吗?
也不该这般凑巧吧。
她今日出门的时候他分明还好端端地坐在家里,也没听说他要出门啊......
宋玄安出声道:“或许是谁打赌打输了?”
以往他们打过赌,输了的惩罚便有去酒楼里头给人点菜买单,或许今日也是有人跟他们做了一样的事情?
听到宋玄安这样说,那两人也觉有些道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们几个在外头打了一整个下午的马球,早就有些饿了,现下见菜上了,也不再多想,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待过去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差不多了。
眼看外头天都要黑透了,再不回家就有些晚了。
三人起身出了门去。
姜净春走在前头,门一开,登时就被那门口站着的人惊了一跳。
她看到顾淮声站在门口,差点没叫惊呼出声。
他实在是有些太惹眼了,光是站在那处都叫人无法忽视。此刻正靠在厢房门口的那根柱子上,姿态随意,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看着她。
两人视线相撞,顾淮声这幅神情,看得姜净春莫名发虚,分明是在笑,可这笑落在姜净春的眼中却不怎么和善。
他眼中的意思被姜净春精准抓取,她知道他那脑子里头一定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他们就吃个饭而已,他弄得跟来捉奸一样的干嘛啊.....
方才顾淮声议完了事后就直接来了姜净春这处,但他倒也没有进门去打搅,只一直等在门口处,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他们出了门来。
见到门开了,他直起了身来,笑着看向她,问道:“表妹,这饭用得还好吗,点的菜还合你们口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