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净春不知道顾淮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处。
但显然这不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身后跟来的宋玄安和陈穆清也愣了愣。
顾淮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他这样子像是专门等在这处似的。
所以这样看,方才的那些菜也不是谁打赌打输了,原来都是他点的啊。
姜净春面对这突如其来发生的情况也暂没说些什么,毕竟陈穆清和宋玄安还在,有什么话也不大好说,她没问顾淮声为什么在这里,只问道:“我们自己都点好菜了,你还点这么多作甚?”
顾淮声听到这话,笑意不散,颇振振有词道:“既然在这里碰到娘子和朋友出来,我自是要招待一下,你们吃饭,那也自然是要做夫君的来付钱。”
夫君给娘子付钱,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他这样做,有什么错。
这话暗戳戳的,也不是在那里较些什么劲。
顾淮声是笑得好看,但那三人的表情就都不大好了。
姜净春有些受不了他这样,不知是她错觉还是什么,只觉他说什么话都像是在阴阳怪气的。
她本想隐瞒,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但既然碰到了,那也没什么好去遮掩的了,姜净春同那两人先告了别,扯着顾淮声的袖子想往外头去。
顾淮声却不动,他笑问,“你们一会不要再去别的地方玩吗?我陪你啊。”
美净春忍住想说他的冲动,见他不肯走,牵上了他的手,又瞪了眼他。
顾淮声低眸看着她的手,也顾不得她如何看他了。
“走不走?”姜净春问他。
顾淮声终于肯挪步子了,任由她牵着自己离开。
宋玄安见此想说些什么,却被陈穆清扯了扯衣服,她朝着他悄无声息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了。
顾淮声这人在这方面看着挺小气,被他撞见,到时候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他现在还是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家务事好了。
宋玄安看明白了陈穆清的意思,也没了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离开,顾淮声被姜净春扯走,他们两人往楼梯的方向去,半路顾淮声却忽然回了头,他看向了宋玄安。
不再像是方才对着姜净春笑那样,他看向宋玄安的眼神冷漠至极。
眼中还含着几分警告之意。
他总是插足他们之间的感情,顾淮声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宋玄安抿唇无言,同他对视,他也看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
他有做什么吗?他同她打马球还打不得了?
管得着吗他。
好在顾淮声也就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他怕被姜净春发现什么端倪,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两人一路没说话,直到出了这里,姜净春就甩开了顾淮声的手,顾淮声看着自己被甩了个空的手,也没说些什么。
上了马车后,他先开了口,问道:“所以你今日就是和宋玄安他们出去的吗?”
天色已黑,马车里头也有些昏暗,顾淮声嗓音平淡,冷漠的表情在黑暗中掩藏得很好,叫人辨不出情绪来。
姜净春视线落在窗外街景上,还是回答了顾淮声的话,她没再撒谎,“嗯”了一声,便也没再开口。
她似乎听到顾淮声轻笑了一声,而后道:“去做些什么了啊。”
像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不带着什么情绪。
姜净春有些听不大出顾淮声说这话的情绪,也不知他现下是什么表情,她实话道:“就打了个马球而已啊,还能干嘛啊。”
他总是要疑心这疑心那,他们之间除了打打马球,说说话,还能做些什么吗?
这也说不得那也做不得。
倒是他,今日弄这么一出,她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酒楼了?”
饶是看不清姜净春的表情,但顾淮声也从她的语气中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淮声可不想让她误会些什么,他如实解释道:“今日来办事,约了人吃饭,刚好就见着你们来了啊。”
他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你见他,难道我会不让见?"
“你和我说一声能怎么样?”
“若是今日我没撞见,你就一直不和我说吗?”
姜净春确实是不想让他知道,她有些不大明白,这有什么好说的,出来打了一趟马球,还能怎么着吗。再说他这么能装,现下面上没什么情绪,可心里头也不知道在那里想着些什么。
刚刚不过说了那么两句话,就已经想要开始较劲了。
“没什么好说的,说了大家都不痛快。你这人很小气,心里头杂七杂八想些什么你自己知道。况说了,我也没和宋玄安怎么着啊,你能不能大度一点,不要成日疑神疑鬼的。”
他一直都挺小气的,从前的时候姜净春就这样觉得,现在也这样觉得,他这人不管在什么方面都是这样。
那次端午节她鼓起勇气邀他出来,他死活都不愿意陪她,结果最后出门去和别人一起出门了。
他不小气吗?
现下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玩,他又要不高兴。
他就是很小气。
顾淮声听到姜净春的话竟笑了笑,只是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
大度一点……………
他就说他是怨妇吧。
现在她都已经开始让他大度一些了。
他小气?他都这样了还小气啊,他违背自己的本心,已经在很克制地不去对宋玄安这人带什么偏见,是不是要让他退出,看着他们两个在一起了那才算是大度啊。
可姜净春想起了往事又憋得慌,她道:“你少来管我和谁见面,若你往后想要见别人,和旁人说些话我也不管你,什么楼大小姐,孟三小姐的,你只管想见就见,大家谁也别管谁去。”
谁也别管谁…………………
顾淮声听到这话手心都快掐出血来了。
合着他们成了亲,他连过问他去处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吧。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扯到什么楼大小姐、孟三小姐,他说,“我从来都没有同她们有什么拉拉扯扯,和你那能一样吗。”
她说不去管他,可是他又不做些什么,有什么好值得她去管的地方吗。
他是哪天沾了别人的味道回家,还是衣服上染了谁的口脂吗,要她去说出这样的话来。
姜净春却不听,“嗯?是吗?谁知道呢?你们以前不也还在一起看过亲吗?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呢?”
这一连串的问句问得人头也跟着大了。
***......
顾淮声终于知道姜净春为什么忽然提起她们二人了。
因为从前那两次看亲的时候好死不死都给她撞见了,她那个时候那样喜欢他,心里头一定也难受得不像话。
现在重新提起了旧事,想必是在为当初的事情报仇。
顾淮声明白了之后,嗓音微哑解释道:“我们就只是看亲的时候见过一面,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啊。’
他怕她不信,又添了一嘴,“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算是在解释,然而姜净春压根就没有要听的意思,敷衍地应了声,“哦,我和他也什么都没有,就是朋友而已。”
那个时候不解释,现在解释有什么用啊,都过去了这么久,再说这些就有点太晚了吧。
若是那个时候顾淮声只要说一句,她马上就会相信,马上就会把这件事情抛去脑后。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以至于这些事情一直被她记在心中,等到了时候就拿出来反复鞭笞于他。
话已至此,再也没有争下去的必要了,绕着绕着就又绕回了原点,接下来的一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到家下了马车后姜净春就自顾自往里头去了。
姜净春今日打了一下午的马球本就累得很,回了家后,就直奔着净室去,净完了身后就躺去了床上,没多久眼皮沉沉就睡着了。
这一串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丝毫不曾顾及顾淮声。
顾淮声跟在姜净春的后面,回了屋后就坐在桌案边,面上若无其事地又拿着书在那里看,可余光却一直落在美净春的身上。
直到她睡着了。
顾淮声也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起身往榻边去。
姜净春呼吸绵长,看着已经是睡熟了。
两人说了那么些话,她却也能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心大得没边。
他们方才虽然是没吵起来,但姜净春说的那些话快已经快给他心口戳上了好几个窟窿。
那股怨气憋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出,可她倒好,说完了那些话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躺到床上倒头就睡。
顾淮声憋得慌,憋得难受。
他上了床榻,爬去她的身边。
桌边燃着烛火,她却在酣睡。
少女的乌发随意散在一两侧,有些许凌乱的碎发落在脸侧,闭着眼后睫毛更显纤长。烛火在一旁散着柔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好看得都有那么些不真切了。
顾淮声想,她还是睡觉的时候好些,安安静静,那张嘴巴也说不出那么多伤人的话来。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他却也不敢再去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毕竟那事是他不好,可看到她没心没肺地躺在那里睡觉,心中却又憋闷更甚。
好像从始至终她都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到了最后,难受得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她醒着,他也不敢做些什么,趁着她睡熟了,才敢过来。
他将她的手臂从被窝里面抽出,中被他挽起,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小臂。
姜净春今日累得厉害,睡得也沉,对顾淮声的动作一无所觉,睡梦中的她丝毫不知顾淮声的动作。
看着眼前的小臂,顾淮声最后张口,轻轻咬了上去。
就像泄愤似的,用牙齿啃噬着她的肌肤,即便是生着气,想对熟睡中的人做些什么,却也不敢太用力,只怕要弄醒了她。
然而熟睡中的姜净春自然被不会被他这了却于无的动作弄醒过来,最后也只是眉梢微蹙,瘪了瘪嘴。
顾淮声稍稍抬眼,就将姜净春的动作尽收眼底。
好没心肝的人。
倒是真的一点都不设防,今日把他气成这样了,她还敢睡这么死。
这样想着,顾淮声的牙齿稍稍用力啃了下去,他咬着她,就像一只小狗,咬着他的骨头怎么也不松口。
顾淮声咬着她的小臂,本来意图惩罚撒气,可到了最后,鼻尖香气缠绕,他竟伸出舌尖舔舐她的肌肤。
不知啃了多久,他才终于松了口,烛火下,她的小臂上有淡淡的齿痕......还有他的津液。
顾淮声的指腹忍不住轻轻擦过那片痕迹。
很想再咬深一点,就像她咬他那样,在她的手上也留下一个他的齿印。
顾淮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把她弄醒了,对他可没什么好。
但咬了这么一口之后,他自己就把自己的气散掉了,起身离开,去了净室净身,回来后躺去了她的身边,也跟着合眼入睡。
清晨的朝阳缓缓升起,晨曦渐渐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太阳越来越烈,屋外的丫鬟们扫院子的声音一点点传进了耳中,姜净春约莫睡到了巳时才醒过来。
顾夫人知道姜净春从小娇惯,让她早起定然是起不来的,所以也就第一日去行了个拜见礼,接下日子也都没要她早起去请安,以至于她每每醒来都快到日上三竿。
一醒来顾淮声自然是不在身边了,应当是去了衙门里头。
昨日顾淮声在她手上咬的那么一小口,牙印早就消失不见,她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今日用午膳前,敬华堂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让姜净看过去一同用午膳。
顾侯爷和顾淮声都不在,两人在衙门里头上值,现下膳厅里头就只有姜净春、顾夫人还有小顾淮朗。
姜净春来的时候那两人还没动筷,显然是在等她。她坐到了顾淮朗旁边,顾淮朗眼睛快要笑眯成一条缝,他喊了她一声“嫂嫂”。
姜净春也笑着搓了把他的脑袋,算是应下,坐下后又问起顾夫人今日是怎么突然唤她来了。
顾夫人道:“是这样的,今日喊你来是有事想同你说。我这想着你现下好歹是嫁进顾家了,家里头的有些事情我还是得教教你。不然等到时候我年岁大了,忙不过来了,你也总不能什么都不会。”
高门夫人平日过得也不大轻松,要管后宅一堆琐事,那么一大家子的仆人都管在她的手上,平素逢年过节的还要操持着一堆宴会......总之,并不怎么轻松。
其实顾夫人也在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去教姜净春这些,毕竟她现下怎么说也是顾家媳妇,这些东西迟早要学的。但她又方嫁过来,怕教她这些,一下子她又学不过来,弄得身心疲累。
想的多了,一时间也不免摇摆不定。
回了趟姜家问了回老夫人的意见,老夫人自是让顾夫人赶紧去教她才好,这些东西她学了又没坏处,有什么好去顾东西的,让她学就是了。
姜净春从前那是被李氏惯得有些不大好了,但现下怎么着也开始明事理起来了,倒也不至于惫懒到这番田地,连这些东西都不愿意学。
顾夫人听了之后也觉颇有道理。
又逢今日顾淮声上值之前来同她说,是时候让姜净春学些掌家的东西,不然她每日待在屋子里头没事做也很无聊。
到时候一无聊就想着东跑西跑………………
所以今日顾夫人就把姜净春喊来说了这事。
顾夫人这般说,姜净春听了后自不能说些什么,这些东西本就该学的,虽然她挺懒的,但也不会在这种东西上面闹脾气。
人嘛,也不能那么自私,到处只想着好。
平心而论,顾家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他们都待她挺好的,就连让她做自己的分内之事都好声好气的。
姜净春应下了顾夫人的话,她道:“好,一会我就跟母亲去学。”
顾夫人听她这样说也松了口气,本还怕她是不大愿意的。
两人说完了这事之后就开始动筷用饭,顾夫人却又想起了顾淮声和姜净春的房中事,当初她本以为是顾淮声身上有什么毛病,可后来听了他的话才反应过来原是美净春不大乐意的缘故。
她掐掐手指,算起来这顾淮声都已经二十一了,来年就二十二……………她还是挺想抱孙子的,毕竟她平素交好的那些朋友里头,抱上孙子的都不少了。
顾淮声这年岁说大其实也不太大,但说小那决计是不小,这样想着,顾夫人也难免发愁。
可又念及姜净春也才嫁进来一个月都还没到,她现下就插手他们房里事,也有些说不过去。思及此,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去催说。
这饭用完之后,姜净春便去了顾夫人那里,待了近乎一个下午,期间顾淮朗一直坐在旁边,那些东西太复杂,听得顾淮朗脑瓜子疼,听着听着就在旁边躺着睡下去了。
姜净春也听得发困,但她可不能睡,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听了一个下午,眼看太阳下山,夕阳袭来,顾夫人便让她今日先回去了。
回去了沧濯院的时候,顾淮声都已经下值回来了。
晚腊已经布好了,顾淮声还没动筷,等她回来。
两人昨天在马车上差点吵起来,但最后还是以顾淮声的沉默为结束。
姜净春猜顾淮声的肚子里头定是憋着气的。
然而今日见了后,却也没在他的脸上见到什么情绪,见她从外头回来,甚至还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啊。”
姜净春叫他这幅样子弄得莫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坐到了椅上。
看着确实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甚至没像把昨日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
姜净春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真没生气,还是在假装做戏。
她虽觉着奇怪,但也没有问些什么,他若能这样那最好。
她不再说,拿起筷子用饭。
两人一时无话,顾淮声时不时给她夹两筷子菜,姜净春看他这幅样子,也没说什么。
应当是真不在意了。
既他都如此,不再去提,那美净春也没什么纠结的必要,给面子把他夹来的菜吃了。
顾淮声吃得不多,比姜净春早些放下了筷子。
他道:“再过些时日,约莫十月底,皇上在皇家围场那处组了场秋猎,到时候大家都要去的,早些和你说。”
秋狩是自古以来都有的传统,约莫两三年会有一次,王公贵族都会带着家中妻子儿女参加,上一回秋狩是在两年前,姜净春也去过一回,只是那个时候她才十四岁,马术不如近两年厉害,再加上那天皇帝皇后、甚之皇太后都在,姜南也盯她盯
得紧,光是动一下他都要吓个半死,生怕她不知道又要去作出什么妖来。
了。"
她还是有分寸的,在那天也没敢瞎闹,甚至连马都没上。
所以秋狩于姜净春而言,也挺无聊的。
姜净春去了一次之后就不想去第二次。
可是她也知道,现下成了顾淮声的娘子之后,这样的场面定然是躲不开的。
就算躲得开第一次,往后又也还其他的场合。
难不成她还能去躲一辈子不成?
显然不大可能。
生命中父亲的那个角色除了训斥,再无其他,姜净春在那样的场合总有些提心吊胆,因为她知道若真犯了事,父亲根本就不会管她,母亲就算是再想护着她,那也没什么用。
顾淮声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想起两年前的那场秋猎,模糊记忆中,她似乎好像一直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或许是那日有太多人在,她也放不大开,生怕会得罪了谁,惹了家中人怪罪。
顾淮声半靠在椅上,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宽慰她道:“没事的,你是我的娘子,是正儿八经的小侯爷夫人,你放开玩,得罪了谁,我给你担着就是。”
还没人跟姜净春说过这样的话,从前姜南他们只会让她老实一点,安生一点,在他们眼中她就像是一颗随时准备爆炸的爆竹......虽然确实如此,姜净看这人确实是不大安生的性子,但他们那些话说多了也很烦的。
所以,现下听到顾淮声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她有些愣住。
他好像不怕她?他惹事。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天色已晚,丫鬟已经开始回廊上挂起了灯笼来,灯笼悬挂在高高的房梁之上,散着淡淡的光,有人走进屋子里头燃灯,就听到姜净春接下来那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手都抖了一下。
姜净春似乎认真思考了下顾淮声的话,她问,“真的吗?我去拔首辅的胡子都成?”
王顺年轻时就是为人称道的美髯公,现下年岁大了,那一抹胡须也留得很长。
顾淮声明知她是在故意捉弄,想了想后,打趣了回去,他道:“那你完了,他指定和你一样,去皇上面前先哭后闹,到时候皇上受不了他,心疼老师受此大辱,一生气就给你砍了脑袋。”
什么嘛………………
就差明着说姜净春喜欢哭喜欢闹了,她听了自然是要瘪嘴,瞪了瞪他,不再说话了。
顾淮声笑了一声,也没再说,看她用完饭进了屋子里头也起身离开了此处。
是日夜晚,王顺家中,姜净慧和宋玄景都被叫了过去。
三人坐在堂屋之中。
王顺先问了这几日宋玄安如何境况。
宋玄景回道:“现下已经开始发奋读书了,从前还时常会在国子监里面旷课,这些时日倒也一次不缺,勤快得很,祖父本是想要给他寻个荫官来当当,他也不肯,怕是还想从科举出头。”
王顺听了后不由发笑,他道:“倒是有志气得很,他知道荫官出不了头,这辈子也就当个闲散的官混到老,反正宋家也不乏子孙后辈出头,养活他一个嫡孙又如何。这回你骗了他,再下一回恐怕也只怕他警惕更甚,也再没什么好出手的机会
宋玄景想了想后又说起了另一桩事,他道:“大人,这些时日,他们已经开始给我寻亲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也寻常,坐在对面的姜净慧听到这话手上端着的杯盏不自觉抖了抖。
她面色没变,只是好奇般问,“怎么这么突然就说起来了,从前的时候也没听他们提起过。”
宋玄景抬眸看她,解释道:“祖父想要宋玄安寻亲,宋玄安拿我挡刀,没法,那我现在也这个年岁了,总不能不寻吧。”
姜净慧听了后冷笑一声,“你那祖父也够偏心,什么都要给宋玄安让路,他要结亲还得逼着你也先去结了。”
宋玄安终究是嫡子,饶是宋玄景比他有出息些,但宋阁老明里暗里也都是疼爱自己嫡孙,对于这个小妾生得儿子,他虽也时常称赞于他,但心还是往宋玄安那处偏的。
姜净慧的话听着有那么几分不满之意,宋玄景自己还没有不满意起来,她倒是先跟着急了起来。
王?和宋玄景都看向了她。
姜净慧这才后知后觉出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古怪,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实话实说而已......”
王顺心知肚明,却也只是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两人都没再说,但姜净慧却觉尴尬,她马上转了话题,看向王顺问道:“大人,您可比宋阁老先去同皇上要钱了吗?”
那天姜净春回门说的话被姜净慧学来了给王顺听,想来王顺应当比宋阁老更先一步去找了皇上才是。
王
顺想起了前几日的事。
那日姜净慧将那件事情同他说了之后他就去找了太和帝,想让他早些批了重修天禄台的折子。
只可惜这回太和帝也学精了,将这事一放再放,最后说是让内阁开会再议。
既然这样,那这笔钱基本就落不到工部的口袋里面了。
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阴鸷了起来,烛光照在他的脸上都有那么几分恐怖。
"踩在我儿子命上的钱,他们还抢来抢去......一个两个不得好死……………………
王顺只要一想起当年之事,只要想起王玉的死状,就痛心切骨。
他的痛,没有人能懂,也不会有人能懂的。
这么些年来,王玉的身影好像还时常在眼前出现,他总是能经常看见他的阿玉水鬼模样站在眼前。
思念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席卷而来。
曾经那样端庄温润的小少年,怎么最后就成了那副样子呢?
他很后悔,这么些年他没有哪一天不在后悔当初让他下江南。
他总是嫌他蠢笨,总是嫌他不够聪慧,若不是他,他也犯不着去那样的险恶之地…………………
他是被他逼死了。
事实上,如白圭之站,王玉除了没有父亲想象中的那样聪慧,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他很善良,至少见过他的人都这样说。
这是一个挺好的品质,可在王顺眼中却十分不堪。他想让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他想他有朝一日能够独当一面,能够在百年之后,他成一捧白骨之时,他也能安身立命。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王顺实在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初所有人都在劝王顺,他们说王玉现在不能处理那样困难的事情,皇上这样说,对王玉很好的皇太后也这样说…………………
可他没有听,他想着人总是要逼一把才能长大。
王顺一想到当年王玉的死状,就觉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时常会梦到他,他时常会说自己好冷,他站在他的面前,没了人样,王顺看得到他,却摸不到他。
一旁的下人王福见他情绪激动,又犯了老毛病,忙拿了药上来给他喂下,王顺吃了药后气息才重新顺了过来。
姜净慧、宋玄景二人见状无言,也不知该如何出口宽慰。
当年的旧事他们也只知道一点点,毕竟王玉死得实在是太早了,他们连面都不曾见过。
王顺自己给自己缓过了气,他也终于不再去提往事。
他看向了一旁的姜净慧,问,“姜净春嫁了人,这几日姜南他们待你如何。”
姜净慧想起了他们,低了头,目光落在脚尖,“李婉宁看着还是有些放不下她,面上瞧着没事,心里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只是姜净春已经不搭理她了。姜南、姜润初他们看着好像也没从前那么讨厌她.....大人,我觉着其实您说得挺对的,姜南
其实根本就不大喜欢我,他只是想要找回女儿而已。”
或许那是他的执念。
王顺说得也挺对的。
他
们其实一直都不大喜欢她吧,她在姜家,都还不如在王家来得痛快。
在去姜家之前,她本也以为自己的情绪并不会被他们影响。
可显然不大可能。
她也挺烦他们那副样子的,一边对姜净春念念不忘,一边又非要找她回家。
她想赶紧办完事,她也不想待在那里了。
王顺听出了姜净慧的情绪。
她不喜欢自己那个妹妹,更不喜欢自己的父母。
她在去姜家之前一定是有期待的,只可惜,她低估了李氏对姜净春的情谊,低估了他们这十几年的感情,她不管怎么离间他们,好像都没有用,姜净春好像就是比她这生在阴渠里的人讨人欢心。
所以当他们对姜净春纠缠不放之时,她自然而然生出了烦躁。
她心里头,其实也还是有姜家人的。
不然,她也不会对此感到厌烦。
好像不管多大的女人好像都喜欢纠结爱与不爱、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她将现在这样的情形归结于他们并不爱她这个亲生女儿。
可是,姜南怎么可能不爱她呢,不爱她,却找了她十几年,不爱她,也不会为她留下这个名字。
当初若非是姜南给姜净春取名,现下姜净慧的名字也会被安在她的身上。
父母爱子女,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没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只是姜净慧太缺乏安全感了,她总是在怀疑他们的爱。
这样也好,王顺也更能利用她。
他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可是却对姜净慧道:“你父亲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你母亲也是,他们总是贪图这,贪图那,分明已经寻回了你,可却又放不下姜净春,是不是很该死?你分明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们却这般对你。”
“孩子,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只有摔在了泥污中,才配得上他们的结局。”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你再等会,等时机成熟了,我自叫他们不好过。”
姜净慧听了王顺的话,愣了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说,“大人,您放心,我会留在那里,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跌入泥潭再离开。”
王?听到了姜净慧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宋玄景插嘴,他忽然道:“大人,过些时日就是秋猎,我有个法子能给宋、姜两家寻件麻烦事来,到时候顾淮声也能被牵扯进来,足够他们烦一壶。”
这话不说王顺,就连姜净慧也跟着有些好奇。
两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宋玄景嗓音温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话音方落,王顺便笑了起来。
“好损的招。”
这招若成了,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桩麻烦事,不说他们两家,就连顾家一要跟着一起丢脸,往后整个京城中,只怕他们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既然顾淮声一直撕咬着他老师的事情不放,这件出的事也够他吃一壶。
王顺道:“不错不错,到时候秋猎人多,若此举能成,他们必身败名裂,你那弟弟,这辈子也别想要什么正经人家的妻了。”
他又指了指姜净慧,道:“看吧小慧,送上门的机会给你坑她呢,到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就是你家那老夫人也该放弃她了,可没人会喜欢那样糟糕的人了。”
说完了事后,姜净慧就和宋玄景离开了此处。
两人出去路上,姜净慧忍不住道:“你也叫厉害,这么阴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宋玄安不是对姜净春念念不忘嘛,姜净春前些时日还跟他出去一起打马球,既然这样,咱给他们个机会好了。顾淮声嘛,往后当乌龟王八蛋,也挺好笑。一举三得,有什么不好的。”
他们讨厌的人,如果都能身败名裂,这不挺好的吗。
美净慧没说话,过了会点了点头,认可道:“嗯………………确实不错。”
挺好的。
一个女子的名声最是重要,若到时候在秋猎场上出了那样的事,姜净春这辈子也别在京城抬起头了。
姜净慧想起了宋玄景的婚事,提了嘴,问道:“你家里呢,都给你找了什么人。
宋玄景不在意道:“一个庶子罢了,谁会放在心上,随便找个几个人家罢了。”
饶是他的父亲对他再怎么好,但婚姻大事,都是家中母亲操持,宋夫人想要给他使绊子,那是太轻松了。
随便给他找出几门不怎么样的人家,他难道还能说看不上吗。
宋玄景的声音清清淡淡,也听不出什么怨怼之意,他道:“我无所谓娶谁,迟早的事,你不用那种眼神看我。
美净慧没藏好的情绪被他捕捉到了些许。
她怎么还可怜上他了。
反正自姨娘死后,从小到大他都这样,也早就习惯了。
姜净慧知他日子不好过,这回也难得没有去和宋玄景争些什么。
她淡淡道:“没事,等秋猎那事真成了,也没有谁会愿意嫁给宋玄安了,只怕京城大族也都避他不及,到时候你祖父不得不看重你,也保管要个如意娇妻回家。”
宋玄景听到这话也只是呵笑了一声,两人没再说些什么,等到了王家的后门处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
自从那日顾夫人说好要教美净春掌家之后,她便没什么时间出门去了,平日和顾夫人学些东西,得了空之后就在院子里头支楞张牌桌,和丫鬟们凑在一起去打叶子牌。
这日顾淮声下值,马车过长街,一阵风卷起了车帘,顾淮声随意抬眼看了车窗外。
临近十月底,秋风将京城染上几分阴沉,现下入寒,天也黑得越发早。
顾淮声下值的时候,晚霞已经落满了长街。
他看到街上有摊贩叫卖,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叫停了马车。
书良也不知顾淮声怎么突然叫停了马车,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只见他朝着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那头走去。
书良有些惊愕,虽然知道是顾淮声是买给姜净春吃的,可还是有一瞬的惊愕。
公子什么时候会买这些玩样了?
顾淮声没多久就拿着糖葫芦回来,看到书良一副欲言又止之势,不由问,“怎么了?”
书良忙摇头,“没怎么。”
只是觉着顾淮声拿着糖葫芦的样子很奇怪……………清冷的公子手上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带着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不过看顾淮声最近这幅态势,想来是真把上次的那些话记到了心里头去,看他最近也变了许多,至少和姜净春也不再怎么挂脸吵架。
这就已经挺好的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顾家,顾淮声回了沧濯院后却没想到顾淮朗也在。
自从姜净春嫁进来之后,顾淮朗寻她玩就更方便了些。今日姜净春跟在顾夫人身边学东西,约莫下午未时就回来了,看天色早,淮朗便也跟着她一起来玩会了。
现下姜净春和花云正坐在一起同另外两个丫鬟打叶子牌,估摸着打完这局也要散了。
顾淮朗就靠在姜净的身边看着她们打牌。
他最先注意到顾淮声从院子外头进来,喊了他一声,“哥哥,你回来了。”
姜净春听到声音,抬眼看了一眼,不过也就那么一眼,视线很快就又重新落到了牌桌上。
顾淮声也没想到顾淮朗在。
他怎么总是要来………………从前也没见他奔得这样勤快。
他应了顾淮朗的话后,不动声色将手上拿着的糖葫芦串往身后藏了藏。
。
可不能叫他看见
叫他看见指定要落他肚子里头去了。
他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晚霞下他的官服更加惹眼,衬得他肌肤更白。
那两个丫鬟见顾淮声回来了,也没敢再玩下去,马上想要起身,却被姜净春拦下,“别走别走,先玩好这局。”
她这玩了那么多把,好不容易要?一把,怎么着也得打完先。
姜净春?了不要她们的钱,但她们若是赢了她也不赖账,她和丫鬟打叶子牌也就打个快活,这好不容易要赢一会,可不能散了。
丫鬟听到了姜净春的话也没再动作,只是抬眼去觑顾淮声,好在顾淮声见了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让她们继续玩。
她们便也没再起来。
顾淮声把糖葫芦藏在身后,走到顾淮朗的身边,轻咳一声,而后若无其事道:“天要黑了,你该回去了。”
顾淮朗不肯,听到了顾淮声赶客的话反倒往姜净春那边坐得更近了些,他道:“我等会走,等她们玩好了这局我再走。”
顾淮声听他这样说,抿唇无言。
还赶不走了。
没法,顾淮声把糖葫芦遮掩在身后,想着进了屋等顾淮朗走后再拿出来。
但顾淮朗却看出了他的不大自然。
“哥哥,你手上拿着些什么呢?”
顾淮声也没想到顾淮朗突然开口,一时间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听到顾淮朗的话几人都向他看去,往他背在身后的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