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分为三宗四家,云家和邬家便是这四家之一。
云祉、邬照檐和虞小五年纪相差不大,都是几个门派的宝贝疙瘩,几个孩子从小就相识,是可以随意跑到对方宗门住上几月的关系。
虞知聆一路都在回忆他们过去的关系,但她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情感存在,却并没有濯玉的记忆。
不过她可以看得出来,云社脾气好到没边,照檐应该是个幼稚暴躁的,起码跟她通话的那两次,瞧着都不像乐意的模样。
被墨烛送到燕山青的住处之时,她刚在院内的凉亭内坐下,墨烛正帮她准备腰枕,颇为欠揍地声音在此刻响起。
“你倒是过得滋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出行还有人背,难怪这些年不愿意出颖山宗呢。”
随后温温柔柔的声音打断他:“照檐,别这样说话。”
墨烛没动,虞知聆从小徒弟的身前探出脑袋。
云社还是厚重的鹤氅和白衣,面色苍白,瞧着病恹恹的模样。
身旁跟了个穿墨蓝长袍的青年, 五官冷冽,不笑的时候有些吓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就是周身高傲的气息让虞知聆有些想揍他。
郭家家主,从小被整个家当成宝,邬照檐小时候比虞小五还能闯祸,偏生有人能替他摆平,这些年修为越发高深,脾气也是见长。
“濯玉,你这半身不残的模样还真是好笑。”
虞知聆没搭理他,又缩回了脑袋,挪了挪身子示意自家乖乖徒弟帮她调一调腰枕的高度。
邬照檐又气炸了:“虞小五,你不理我?”
虞知聆拉开挡在面前的墨烛,皱起眉头道:“你看出来我不理你还要再问一遍?”
邬照檐:“虞小五,拔剑跟我出去打架!”
云祉急忙拉住他:“她刚用出了风霜斩,你让她怎么跟你打?”
一提到风霜斩,照神情一,周身张扬的气势偃旗息鼓,瞧着倒是规矩了许多,看了会儿虞知聆,嘟嘟囔囔骂了句她。
“蠢货,你是真傻了吗,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什么都敢用,笨死了。”
邬照檐走进凉亭内,坐在虞知聆的对面,拿起玉牌唤人传膳。
虞知聆瘪瘪嘴,被他凶了也没生气,潜意识里知道邬照檐很关心她,只当他是个幼稚且嘴毒的人。
她拽了拽一旁的墨烛:“你不是要去练剑吗,这几天要渡雷劫了,得抓紧时间呀。”
墨烛还没来得及说话,照看了眼墨烛。
“这是你的徒弟?怎么不喊人?”
墨烛看也没看他,淡淡喊了声:“见过两位仙尊。”
说是行礼,实际上连人都没瞧,转而又看向自家师尊。
邬照檐与墨烛不熟,只知道他是虞知聆的弟子,不如云社那般过去一直派人跟着墨烛,云社知晓墨烛这孩子性子冷淡。
“你这孩子??”
云祉打断他:“照檐,墨烛话少,别跟个孩子气,不是你说想跟濯玉吃个饭吗?”
虞知聆乐了,笑嘻嘻问他:“你想跟我吃饭呀?”
邬照檐的脸青红交加,咬牙切齿道:“云祉在胡说八道,这你也能信?”
云祉叹气,默默端起桌上的茶替几人斟上。
虞知聆摇头晃脑,颇为挑衅地模样:“我就信云社呀,他看着就老实,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不像你。”
“虞小五,别以为你现在不能动,我就不敢打你!”
“你有本事来打我啊,我只是不能动,不代表不能用灵力,照样打你两个。”
“你??”
邬照檐气得不行,被一旁无奈的云社给按下,后者将茶水放在他面前。
“老跟她斗气,你又打不过濯玉,喝口水。’
“云祉!”
云祉风淡云轻,“听到了,说话声音小些,让你弟子听到,你师尊威严何在?”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邬照檐和虞知聆见面就掐架,和事佬当得挺好,轻易就把邬照檐和虞知聆的矛盾转移到了他和邬照的身上,但与之不同的是,云祉脾气比虞知聆好,邬照檐对着他这个软柿子只敢吵两句,不敢真的动手。
但跟虞小五,那是能直接拔刀打上好几天的,虽然总是被虞小五单方面殴打。
虞知聆再次感慨,她简直是强得可怕。
一旁的墨烛目光全在她身上,瞧见她唇边荡开的笑,淋漓尽致感受到她的欢喜,他照顾她这么久,自然了解她的习惯。
她对于云祉和邬照檐有种无意识的依赖和信任,即使她失忆了,不记得过去与他们的相处。
墨烛垂下眼,最近情绪失控次数太多了。
弟子前来上膳,虞知聆想起了一旁的墨烛,拽拽他的衣袖。
“墨烛,你要去练剑还是留在这里陪师尊吃饭呀?”
墨烛回过神来,勉强牵出笑掩盖自己的异样,轻声回道:“弟子不饿,师尊用膳吧,弟子去练剑了,您有事唤我。”
他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他清楚知道自己最近情绪经常失控,在这里听她和他们聊天,他说不准会露馅被发现不对的地方。
虞知聆笑嘻嘻摸了把糖往他手里塞去。
“那你去吧,我这边忙完了传你,记得开玉牌哦。
“嗯,好。”
墨烛应下,抬眸之时与云祉和邬照檐对视。
云祉依旧是清淡柔和的模样,看他的眼神很温和,没有旁的情绪。
但邬照檐却眯了眯眼,目光中的晦涩怕是只有他们两人可以看懂。
墨烛喉结微滚,冲两人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在离开院里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虞知聆,他那没心没肺的小师尊已经开始干饭,双颊鼓起吃得格外欢快,头也没回一次。
云祉在弟子端起的水盆中净手,并未看墨烛。
郭照双臂环胸坐在椅中,面上神情闲散,黑眸淡淡看向墨烛。
墨烛冷淡收回眼,将院门关上。
虞知聆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嘴里嚼着鸡腿,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最近修炼这么积极,是得给点奖励了......”
在芥子舟上墨烛除了照顾她,剩余的时间几乎都用来修炼,为师尊赚了不少功德值,他照顾她这么仔细,她好像还没给他什么奖励呢。
愧疚的师尊点点头,决定过几天能走后,去为小弟子亲自选一把神兵。
邬照檐见她眼巴巴的模样后冷嗤了一声:“人都走了,看什么呢?”
虞知聆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管我,我弟子好看,我看看不行吗?”
她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说话含含糊糊,邬照勉强能听懂,刚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云社在此刻坐了回来,“你俩别斗嘴,我们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好好吃饭。”
虞知聆专注干饭,嘀咕了声:“听见了没,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不要跟女孩子斗嘴,你怎么跟钟离一样欠揍。
邬照檐白了她一眼,拿起筷子擦了擦,冷言冷语阴阳怪气:“你算女孩子?”
虞知聆:“......”
她要不是现在半身不遂,定是要狠狠踹他一脚,直接把他从颖山宗山顶踹到山脚。
碗里被放了块烧鱼,是云社夹来的。
“照檐买的,你之前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虞知聆原地原谅了照。
邬照檐脸又是一阵红,狠狠瞪了眼云祉。
见两人矛盾缓解,云祉这才叹了一声,慢悠悠开始用膳。
“濯玉,吃完这顿饭,我和照便各自启程回去了,你若以后有事可以传唤我们,玉牌不是拿着呢吗?”
虞知聆抬起头,含糊道:“走这么快做什么,再住两天嘛。”
邬照檐轻哼了一声:“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云家没事干了?家没事干了?还是仙盟没事干了?”
虞知聆:“……哦。
她好像确实没云祉和邬照檐忙,如今不去仙盟,宗里的事情有燕山青处理,虞知聆来到这个世界快两月了,每天的日子就是吃吃喝喝,顺便督促一下小弟子努力卷起来。
云祉用膳时候很文雅,淡声道:“濯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虞知聆懵懵问:“什么怎么办?”
云祉道:“拂春仙尊的事情。”
虞知聆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下。
方才还轻松的气氛瞬间凝滞,邬照脸上一直挂着的嘲讽也消失不见,目光看向对面坐着的虞知聆。
他们两人,包括所有人都知晓,虞知聆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所以如今才这般太平活泼。
对于她的失忆,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难过,见过过去几十年的虞知聆是什么样子,又知晓在拂春出事前她是什么样子,好像对于虞知聆来说,忘记是最好的结果。
虞知聆似乎有些无措,一直没说话。
邬照檐敲了敲桌子,眉峰皱起冷声道:“吃饭说这些做什么,她现在动不了就好好躺着呗,又用不着她。”
云祉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冷静,总能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做出最正确的评判。
他道:“可她不会永远失忆,也不会永远受伤,记忆或许会有回来的一天,不久后她的伤也会好,既然知晓幕后之人是为了她来的,那么濯玉,你得做准备。”
虞知聆咽下嘴里的烧鱼,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知道。”虞知聆有一下没一下用筷子搅着碗里的汤,声音很轻很轻:“我知道他想杀我,包括你们两个,他想放出来四杀境里的魔族,你们也得小心。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猜出来。
邬照檐冷声道:“你还操心我们,先管管你自己吧,明心道至法风霜斩是很厉害,但你现在已经挥出了两次,濯玉,他肯定会找机会逼你挥出第三次风霜斩,这是除去你最好的方法,你现在就没有什么打算?"
虞知聆小声道:“我不会再挥出第三次的。”
邬照檐冷笑:“你可以为了南都挥出第二次,那么或许下一次便是北都,他故技重施布下八仞杀阵,你怎么办?”
“我……..……我不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那如果他对颖山宗出手呢?”
话音落下,虞知聆一动不动。
咔嚓??
桌角被她生生捏碎。
邬照檐薄唇紧抿,道:“你看吧,光是假设,你便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颖山宗是你的软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拿你的软肋逼你?”
云社长睫半垂,低声道:“濯玉,燕掌门他们修为很高,颖山宗近来防护森严,如果以后真的出事了,只要你传信给我和照,我们会来帮你的,你不要再动用第三次风霜斩。”
邬照檐没说话,云社安静了会儿,等到一声很轻很轻的闷哼。
“嗯。”虞知聆停顿了瞬,又回答了一次:“嗯,好。”
这顿饭似乎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轻松了,云社的话像在心头重重敲击了下。
她一直在专注督促墨烛修炼,为她赚取活命的功德值,毕竟她不是濯玉,那些事情与她无关,她只是虞知聆。
可为何,在听到拂春仙尊死亡真相的时候,在钟离家看到燕山青他们被围攻的时候,甚至是方才听到云祉说或许颖山宗会有危险,她都起了杀意?
虞知聆抬头看了眼对面安静用膳的照檐和云祉,两人一个面色冷沉,一个面色平淡,他们并不怕幕后那人对他们出手,毕竟两个大乘初境的修士,在中州也是绝对碾压一方的大能。
但他们也在担心她,因为她与他们不同。
明心道致命的缺陷,好像轻而易举可以将她送到中州第一,但也能将她再次送入死境,她的软肋也足以逼迫她挥出第三次风霜斩。
虞知聆没有拂春仙尊那般的大爱,可以为了一个村子的百姓牺牲自己。
但她有足够多的软肋,将燕山青他们随便抓走一个,或许就能逼她到绝境。
所以云祉和邬照檐忧心。
担心她,真的挥出了第三次风霜斩。
走上和拂春仙尊一样的路。
***
吃完这顿饭,云祉和邬照各自离开。
离开之前,虞知聆再次收到两人的叮嘱,说来说去总结下来就一点。
??绝对不能再动用风霜斩,幕后的人等他亲自现身,不要单独去找他。
虞知聆耳根子要磨出茧了,等两人离开之后,霞光早已铺了漫天。
燕山青在处理宗内事务还未归来,虞知聆这会儿也动不了,果断坐在凉亭内吹风,一手顺便摸了把桌上的柑橘解?。
脑海里也是在这时传来系统的播报声。
【叮,男主修得《玄清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14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立马扣响玉牌。
那边接得很快:“师尊,吃完了吗?”
虞知聆抱着玉牌喊了声:“墨墨!”
嗓门之大,险些让墨烛的耳膜被震破,耳边嗡嗡直响。
她又给他起了个外号。
算下来,虞知聆喊过他小崽子,墨团子,好宝宝,小徒弟,乖乖,乖崽,他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多爱称。
少年沉默了瞬,并未将玉牌拿走,而是靠在树上回了声:“嗯,师尊,我在。”
虞知聆剥了瓣橘子塞嘴里,笑呵呵道:“师尊真是八辈子的福气收到了你这个卷王徒弟。”
要换成一个不思上进的咸鱼徒弟,她选择原地放弃这个任务,找个高的树一跃而下摔死自己得了。
墨烛笑起来,声音柔和缱绻:“师尊,吃饱了吗?”
“饱了,今天还没结束,我都吃了这么多,怕是要胖了呜呜。”
师尊戏太多了,小徒弟只能配合演出。
“胖了也好看。”
虞知聆笑嘻嘻躺倒在长椅上,捧着玉牌问他:“真的吗?”
“嗯,真的,师尊怎么样都好看。”
“好宝宝!”
即使知道小徒弟在哄她,但任何一个女孩子听到这种话,都会超超超开心的!
她的笑声通过玉牌传到墨烛这边,幽深的密林寂静,暖黄的日光透过树叶落在少年的侧脸上,五官更显立体挺拔,他唇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很想很想去见见她。
“师尊,我去接你吧?”
虞知聆嘴里嚼着橘子,笑嘻嘻问他:“你今天不练剑了吗?”
墨烛淡声道:“晚上练练心法,今日剑术已经修炼够了。”
虞知聆果断点头答应:“好呀,那你来接我吧,我还在大师兄这里呢。”
墨烛放轻声音,很轻很轻地回应:“好,师尊。”
天黑了,该去接她回家了。
虞知聆便躺在凉亭里等烛来接她。
她现在已经可以坐很长时间了,宁蘅芜几乎将最好的疗伤丹药给她找来了,墨烛平日照顾也体贴,虞知聆修养不过才七日便好了许多,用不了一月应当便能尝试走路了。
燕山青这里无人,偌大空旷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躺着,虞知聆透过凉亭的房檐望向虚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人在安静的时候就会多想。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她明明不是真的虞小五,却总是为颖山宗的事情而产生一些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情绪,不管是依赖、信任还是仇恨,这些都应该属于虞小五,而不属于虞知聆。
来
这里不过才一个多月………………
虞知聆有预感,自己的任务会很快完成,五千功德值好像很容易便能到手,墨烛确实天赋很好,于修行一道上可以是第二个濯玉。
那她的任务完成后,她还舍得走吗?
还没思索出答案,院门在此刻被推开,墨烛走了进来。
“师尊,我来了。”
虞知聆连忙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艰难仰头看过去,冲他欢快摇了摇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乖乖,我在这里!”
墨烛失笑,他当然知道她在那里,虞知聆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能去哪里?
他走入凉亭,虞知聆已经自觉伸开了手。
“你背我吧,我背上的经脉已经好很多啦。
墨烛点点头:“好。
虞知聆趴在他的背上,剥了一瓣橘子喂到他嘴边。
“吃橘子吗?”
墨烛是不喜欢吃的,但她喂得,他吃。
他微微启唇就着她的手将橘子咬下,唇瓣无意触碰到她的指腹,嗅到一阵清甜的橘子香。
唇瓣一阵酥麻,嘴里的柑橘好似都没了味道,他愣了下,意识到什么,唇角慢慢弯起,眼底的笑明显。
虞知聆没感觉到异样,乖乖趴在他的背上,又给自己剥了一瓣橘子。
“墨烛,你最近吃药了吗?”
墨烛现在早已习惯,点头道:“吃了。”
“病情好点了吗?”
“......嗯,好很多。”
虞知聆皱眉,嘟囔道:“可你看起来还是病得很严重。”
墨烛很多次都想说,他真的真的真的没病,但心里也明白,虞知聆定然不会信,小师尊看待事情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这安神药怕是要吃一辈子了,他如今晚上睡眠质量都好上了许多。
墨烛心下叹气,自觉吃下虞知聆喂到嘴边的柑橘。
她的肚子像个无底洞般,吃饱了还能歇一会儿接着吃,今天吃了两顿大餐,回听春崖的路上还剩了三个柑橘,虽然墨烛帮她解决了一半。
推开院门,墨烛将虞知聆放在院里的软榻上,她自觉往后一躺,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
虞知聆感慨:“爽啊。”
墨
烛倒了杯茶给她,扶起虞知聆,将茶递到她的嘴边。
“师尊,喝点水,你今日吃太多柑橘了,会上火气。”
虞知聆喜滋滋就着他的手喝了杯茶,刚喝完便又躺了回去。
她拍了拍一旁的软榻,示意他:“你坐呀,别站着,不累吗?”
墨烛在她身侧坐下,“师尊,今日和两位仙尊聊得开心吗?”
虞知聆神色一垮,颇为诚实道:“不开心。”
墨烛:“......为何?”
虞知聆道:“聊起了一些不太开心的话题,不过没关系,即使师尊不开心,但是师尊仍旧吃得饱饱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示意自己吃得很饱,她只是从开心干饭变为沉默干饭,但依旧在干饭。
墨烛又笑起来,双手撑在身后,微微后仰,仰头看向高悬的夕阳。
他知道她很喜欢黄昏,在芥子舟上经常会趴在窗边看天,那种时候的她很安静。
这时候的她依旧很安静,安静了很久很久。
墨烛以为她睡着了。
他正要起身为她寻个毯子盖上,便听到身旁幽幽的声音。
“墨烛,你恨我吗?”
墨烛忽然顿住,回身看了过去。
虞知聆睁着眼并未睡着,与他对视,又问了他一遍:“我过去对你不好,你………………恨我吗?”
墨烛看到她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愧疚,心下一阵酸涩。
他微微俯身,一手捧住她的脸,很小心很小心地说话:“师尊,我不恨您,一点都不恨。”
虞知聆红唇微抿,他们的距离很近,他还捧着她的脸颊,明明是很暧昧的姿势,但气氛却并无一点旖旎。
她全是忐忑,他也满是心酸。
墨烛看她惶恐愧疚的样子,再次坚定开口:“师尊,我一点一点都不恨,我很喜欢您的。”
虞知聆眼睫微垂,低低问了他一句:“墨烛,不管你恨不恨我,但......能不能不要恨颖山宗?”
“师尊......”
虞知聆无法忽略今日听到邬照檐的假设时,她狂跳的心。
她再次想起自己上次在钟离家看到的幻象。
宁蘅芜躺在血泊,燕山青断了一臂,相无雪万箭穿心。
他们的周围全是横尸。
今日云祉和邬照檐的话给了她提醒,原书的结局,也是墨烛最崩人设的情节。
??大雨飘落下,墨烛提剑离开了颖山宗,他走过一节节青阶,血水冲刷下来,浸红了少年洁净的衣摆,而他的身后,颖山宗内已是满地横尸。
她看到的到底是幻象,还是原著结局?
墨烛的手在抖,呼吸间是一阵阵的冷意,他看到她脸上的惶恐,她在害怕。
不是害怕他报复她,而是害怕他对颖山宗出手。
墨烛唇瓣翕动很多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尊,您.......您不信我?”
他好像要哭出来了一般,对她的话不仅是心疼,更是惶恐。
心疼她不知道真相,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惶恐她为何要问出这种话,他最近做的还不够表明他的立场吗?
虞知聆抬起眼的时候,他的一滴泪刚好落在她的脸上,滚烫的泪。
心跳好像静止了瞬,虞知聆看到他眼底的惶恐和复杂,长睫上挂着的泪珠,抚在她脸侧颤抖的手。
墨烛低声呢喃:“您......您真的不信我吗,我怎么可能对颖山宗出手?”
虞知聆的心一揪,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她将还未发生的事情推到了他身上。
小徒弟一哭,虞知聆心疼得要命,连忙抬起手捧住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不相信你,你不会这样做的。”
“师尊,您相信我......”
墨烛顺势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她平躺在软榻上,他坐在榻边俯身,将她笼罩在他的怀里,鼻尖轻抵她脖颈间的软肉,眼泪落在她的颈窝,她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急忙哄他。
“我相信你,我肯定相信你,乖乖别哭了。”
“您相信我,我一定………………”
声音低到她听不清。
虞知聆还在哄他:“我真的信你,乖乖,你别哭了好不好?"
可看不到的地方,墨烛的眼泪虽然落下,眸底的脆弱却荡然无存,神情淡漠,杀意遍布。
“我一定......会杀了它的。”
那个挤占她的位置,害她失踪了十年的人,他一定会揪出来,然后活剐了那人。
身下的人在哄他,摸摸他的后脑勺,蹭蹭他的侧脸:“不哭了不哭了,我不该误会你。”
墨烛将她搂紧了些,深吸属于她的气息,他的伪装她并未发觉,他要的便是她的心疼,虞知聆最受不了他的示弱。
虞知聆主动抱住他轻哄,一下下轻拍他的脊背。
院门外,一人转身离开。
他走出很远,面无表情,直到走到了听春崖的峰边,一人迎面走来。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相对。
燕山青神情冷漠,宁蘅芜挑眉:“大师兄,你跟小五聊完了吗?”
燕山青却话锋一转:“蘅芜,你是不是知道墨烛和小五的事情。”
宁蘅芜的神情渐渐冷漠:“你看到了?”
“嗯。”燕山青没什么表情,依旧淡然,“墨烛这孩子起了心思。”
那
种亲昵依赖的模样,怎么可能是一个弟子应该对师尊做的?
宁蘅芜问:“你觉得他配得上?”
燕山青摇头:“配不上,谁都配不上小五。”
宁蘅芜沉默了会儿,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了燕山青。
宁蘅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率先开口:“不若让墨烛外出除邪吧,两人分开,说不定慢慢便歇了
“蘅芜。”
燕
山青打断她。
宁蘅芜一愣,“大师兄?”
燕山青问:“你觉得小五最近开心吗?”
"......."
是真的很开心,一天笑的次数比得上过去几十年了。
“现在陪她最久的是谁?”
“......墨
烛。’
“她依赖墨烛吗?”
"......48
“那你觉得小五没有起心思吗?”
宁蘅芜眨了眨眼,瞳仁骤缩。
她的心跳加快,越来越快,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话,厉声开口反驳:“这不可能!”
燕山青却摇了摇头,道:“她是我带大的,小五幼时会骑在我脖子上撒娇,可长大后,我们之间却连拥抱都几乎没有,女大避嫌,即使是这次出关之后,她有主动抱过我吗?有抱过老三吗?”
“小五太亲近墨烛了,即使如今心思不多,但她也越了线。”
他说完,绕过宁蘅芜便朝外走。
宁蘅芜忽然叫住他:“可墨烛怎么可能配得上她?就像你所说,她现在只是动摇了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浅淡的情感想掐便能掐,我来斩断。”
她的声音落下,气势汹汹朝虞知聆的小院去。
燕山青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蘅芜。”
“大师兄!”
燕山青轻飘飘道:“小五很开心。”
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宁蘅芜心头,她瞬间清醒,大脑嗡鸣。
燕山青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蘅芜,她开心就好,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燕山青离开了。
宁蘅芜独自站在山头,山下雾气皑皑,听春崖地势颇高,远处白鹤绕崖盘旋。
虞知聆在墨烛身边是什么样子?
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小霸王,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最喜欢使唤墨烛,但那少年对她太过包容,被她怎么使唤也不生气。
宁蘅芜总觉得墨烛配不上虞知聆,无论是师徒相恋,还是墨烛的蛇妖身份,她都怕虞知聆会被中州议论,因此打心眼里看不上墨烛。
这
孩子作为弟子可以,作为相伴一生的夫君不行。
可却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她自以为是对虞知聆好,那么虞知聆怎么想的?
在墨烛身边的虞知聆,好像真的很开心。
燕山青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他不打算阻拦。
宁蘅芜回身看向远处坐落的小院,院角升起了篝火,她能猜到是虞知聆饿了,墨烛在为她烤东西吃。
或
许是番薯,或许是板栗,或许是烤鸭。
墨烛很听她的话,也很喜欢照顾她。
只要宁蘅芜现在进去,只要她再插手,虞知聆和墨烛之间的进展便不会很顺利,她再想办法撮合她和云社或者邬照檐。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拿什么和两个中州仙尊争夺?
??小五很开心
。
可燕山青这么说。
宁蘅芜站了许久许久。
在白鹤停留在她身侧,伸出尖利的喙想要啄啄这个站了许久奇奇怪怪的人修之时,却见她忽然动了。
白鹤吓得振翅高飞,盘旋在听春崖上空。
宁蘅芜转身离开,朝着背离虞知聆的方向走去。
身份不重要,配不配得上不是他们应该替虞知聆做决断的。
如果她真的开心,那么是徒弟也好,是蛇妖也好,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也好。
虞小五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