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器阁共有百层,从一层往上,楼层越高,镇守的灵兽越强,法器的品阶也便越高。
墨烛站在一楼大厅内,仰头望向高不见顶的百层大楼,虞知聆要他取的无回在第一百层,最高层。
他将逐青别在腰间,神情平淡,前几十层应当用不到逐青剑。
“墨师弟。”
清冽的少年音在身后响起。
一人来到他身边,玉貌清越,身姿挺拔。
墨烛颔首道:“展师兄。”
展朔熟练搭上他的肩膀:“我师尊也让我来取武器,可我一个学机关的,对这些压根不感兴趣,有双巧手便可。”
他是相无雪的大弟子,墨烛在宗内见过他不少次。
墨烛礼貌回应:“三师伯也是为了您好。
“我就打算取第六十五层那柄刀,虽说不是什么太好的法器,但胜在器灵好打,那柄刀坚硬,用来砍木材合适。”展朔撇撇嘴,又问他:“那你呢,是五师叔让你来取的吗?”
墨烛颔首:“嗯。”
展朔眉梢微扬:“你打算拿什么?五师叔修的是剑法,你修的也是剑,灵器阁内剑品大约都在三十到七十层,你如今元婴满境,拿到也不算难。”
墨烛目光淡然,不动声色躲开展朔的肩膀,抬步向前走去。
“无回剑。”
展朔:“......”
展朔:“???"
展朔急忙追上去:“师弟啊!别想不开啊!”
想不开的师弟抬手一挥,将拦路的灵兽击飞,漠然抬步往第二层去。
展朔:“喔嚯,这就是元婴满境的实力吗?”
墨烛接着往第二层走,展朔紧紧跟在他身后,试图劝这个少年郎。
“我五师叔或许对你太过放心了,但是你得想清楚啊,别说那无回剑了,单是第一百层那灵兽你知道是什么吗,凶煞得很啊!”
墨烛已经打退第二层的灵兽,跟着往第三层走了。
“是什么?”
展朔沉声道:“赤犀,太虚赤犀,妖兽赤犀。”
墨烛脚步顿住,他站在比展朔高几层的台阶上,垂首望向下层的展朔。
展朔以为劝住他了,忙松了口气,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的,当年它可是独自挑了太虚境呢,咱们老祖也是花了大功夫才驯服了它,留下镇守灵器阁第一百层。”
墨烛点头:“嗯,知晓了。”
他转身朝上接着走去。
展朔:“???”
展朔大喊:“师弟啊,那真不是闹着玩儿的,老祖还花了大功夫呢,你会死的!”
墨烛像是没听见,淡定往上走,守关灵兽于他而言似乎什么都不算,他每一层过得格外轻松。
展朔劝了一路,墨烛像是没听见,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三十层。
展朔这才发现他竟然一路跟着墨烛来了三十层。
而他自己,一次都没动过手。
展朔:躺??
他回身,看到身后乌泱泱跟了十几个小弟子,瞧见展朔回头还会笑嘻嘻。
“展师兄,墨师弟,早上好呀。”
展朔一个指节敲在了为首的弟子头上:“你们一路跟着墨烛上来的啊!”
那弟子摸摸脑袋鸣了一声:“那师兄你不也是跟着上来的吗,放心,我们对自己的实力有认知,最多只跟着上到五十层,再往上不会去的。”
他们只是跟着墨烛上来,这样不用耗费灵力去打守关的灵兽,墨烛走在最前面早便提前解决了。
但光上来也没用,要想拿法器,还得跟法器本身对打。
所以这些弟子只会沉默跟着墨烛走,等到了自己想去的层数便会主动留下,不会过多贪心高层的高阶法器。
展朔扭头笑了,一回头,发现墨烛早已闯到了三十五层,刚被他打趴的灵兽隐隐躁动要来拦他们。
“快走啊,趁灵兽现在在积蓄体力,赶紧去你们想去的楼层!”
展朔再顾不得跟这些弟子斗嘴,飞快往楼上跑,身后乌泱泱的弟子们也跟着追。
墨烛一早便知道身后有弟子在跟着,展朔那碎嘴子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他也不想说话,便任由他们跟着,左右颖山宗的弟子们对他都算不错,平日见面也会打个招呼,分些果子。
从第四十层往上,墨烛便需要打上几招了,庆幸并未受伤。
第五十层,他们身后已经没有弟子跟着了,灵器一百层中,从五十层便是两个世界,下方的楼层寻常弟子还能应付,越往上,便势必要挂伤了。
墨烛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闯到第六十层,身上已经挂了十几道伤口,即便展朔帮着打了灵兽,他们两人也没办法避免受伤。
第六十五层,便是展朔要停下的楼层了。
展朔拽住墨烛的胳膊,声音严肃了些:“墨烛,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如今只是元婴境,但?山宗过去几千年,便是化神境长老也来过,真的无一人可以闯到一百层。”
墨烛回眸看他,少年脖颈上被方才的灵兽擦出道深邃的伤痕,姿态依旧整洁清俊。
“我必须去。”
不仅是为了他答应虞知聆的承诺。
墨烛微抬下颌,仰头望向还剩三十多层的最顶层,他可以感受到那一层的威压,也可以感受到…………………
自己跳动越来越快的心脏。
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他必须拿到那柄剑。
墨烛抽回胳膊,看也未看展朔一眼,坚定继续往上走。
他好似一点也不怕,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展朔拧了眉头,不知是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说他太过自大。
而上方,已经传来了墨与守阁灵兽打斗的声音。
***
灵器阁外,虞知聆磕了一盘瓜子,自墨烛进去后,她的眉头便没松开过。
一旁的燕山青实在忍不了了,一把将她桌上放的那袋瓜子拿走。
“别吃了,吃太多了上火气,吃点别的。”
燕山青另一侧坐着的宁蘅芜也道:“小五,不能吃太多,你今日吃好些了。”
梅琼歌摇摇手上的乾坤袋:“小五吃小鱼干吗,王室秘制,我专门带回来的。
虞知聆摇摇头:“不了,我喝点水歇会儿吧,谢谢四师姐。”
她心里一有事就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干,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自墨烛进去后,虞知聆总是放不下心,尤其是现在陆续有弟子拿到心仪的武器出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
灵器阁最上层的无回剑安静伫立,但周身的罡风微微削弱,似乎快要睡过去了,虞知聆更是心急,不知道墨烛现在爬到第几层了,也不知道无回会怎样考验他。
“别慌,你不是相信他可以吗?”
淡淡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燕山青侧首看她,接着道:“他不是腾蛇吗,什么都可以做到。”
虞知聆搭在桌上的手微蜷,细声道:“大师兄......你知道?”
相无雪探出头笑道:“前几天就猜出来了,他渡完雷劫回到听春崖,脖颈上的鳞片还未完全褪去,我又不是认不出来。”
认出来了,但没说,知道虞知聆和墨烛不说有自己的理由,便也没想过去主动揭露。
虞知聆讷讷点头。
妖族渡劫往往会化为妖相,比人身更加坚硬。
她犹豫要不要说墨烛幼时的事情,毕竟腾蛇一族是曾经的王室,外面似乎还有人在追杀墨烛,多少是会带来些风险的。
可燕山青他们神情从容,好似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虞知聆压下要解释的话,默默坐回去,目光又落在远处的高楼。
现在习惯墨烛的存在,一整天看不到他,心里还有些酸酸的,怪想人的,虞知聆往嘴里塞了个糕点,嚼吧嚼吧就水咽下,等着墨烛出来。
还有三个时辰灵器便要关了,成风又开始打瞌睡了,但庆幸,墨烛带了逐青进去,倘若他真的遇到性命威胁,逐青自然会唤醒成风刀灵。
***
墨烛脚步蹒跚,染血的手按住腰腹,一手扶墙,低声咳嗽的同时带动马尾一摇一晃,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溅而出,大股的血从劲瘦腰间的伤口落下。
第九十层了。
他擦干手上的血,拔出了腰间一直嗡鸣作响的逐青剑。
按理说,不是主人的话是拔不出一柄开了灵识的剑,但逐青似乎不排斥他,加之虞知聆叮嘱过逐青,这柄剑如今竟也能让他拔出来。
墨烛摇摇晃晃上楼,身子不稳,但步伐坚定,鲜血落在青阶之上。
守阁的灵兽朝他扑来,墨烛冷脸劈剑而下。
灵兽在阁楼中有禁制保护,是不会被他杀死的,所以他可以下死手打。
他用了两个时辰闯了九十层,从九十往上,不过几层,却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等迈上第一百层的台阶时,墨烛连站立的力气也没了,轰然跪倒在地。
一双手满是鲜血,逐青的剑柄也被他的血染脏,墨烛一边咳嗽,一边拉过衣摆擦拭逐青剑柄。
她的剑,被他弄脏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渐渐逼近,墨烛并未抬头,仔仔细细擦干净逐青剑,将剑收进剑鞘中。
暂时便不用逐青了。
他抬起头,破败的衣裳间隐约皆是密密麻麻的伤痕,腰腹间的贯穿伤还在往外流血,那是一只灵兽的羊角顶穿的伤口。
那只太虚赤犀就如它的名号一样,是一只通体赤红的妖,妖相威武。
妖兽不同于魔兽和灵兽,是可以化形的,这只赤同样如此,居高临下看着他,随后施施然化为了红衣少年。
比起墨烛的狼狈,赤看起来整洁多了,一身叮当作响的银饰,红色的素衣勾勒出少年笔挺的身形,容貌艳丽,外貌虽是个少年郎,实际年岁却有几千岁,当之无愧的颖山宗祖宗级别的人。
太虚赤犀,名唤伏召。
他双手环胸,微扬眉梢看墨烛艰难站起身。
“你也是妖,身上的天气这般重,但一个元婴的妖,你怎么爬到一百层的?”
墨烛擦去唇角的血,漠然回应:“你要怎么打?我急着取剑。
伏召吊儿郎当靠在墙上,闻言眯了眯眼:“本少爷当年承了那老头子一个恩情,奉命来这里镇守这柄破剑,这些年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你要的话只管去拿啊,拿完我就可以走了。
他的任务只是守住这柄剑,有人取走无回,他便算报完恩情可以离开。
可事实上,这些年根本无人可以到第一百层。
伏召感慨:“当年我可是盼着虞小五来这里取走无回,她应当可以轻松爬到第一百层,奈何她看不上无回,偏要去蛮荒取那柄破剑。
破剑逐青气得不行,嗡鸣着要出来斩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妖,被墨烛一把按了回去。
逐青:“啊啊啊他侮辱本剑的尊严,去给爷爷把他打死!”
墨烛和逐青总有一种默契,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柄剑在嚎什么。
伏召嗤笑,懒洋洋喊了声:“算了,我本意呢是不想拦你的,但我一想,那老头子说无回之主不能是个寻常人,你怎么爬到一百层的我不管,所以??"
“还是来跟少爷我打一架吧。”
红衣少年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妖相狰狞的赤,一声咆哮震耳欲聋,将灵器阁外快要睡着的成风轰醒。
成风:“???”
有人上第一百层了!
逐青想要出来帮墨烛,它好歹是一柄神级的法器,墨烛拿上它胜算大些。
可并未有动用逐青的念头。
少年抬眸,冷眼看过去,侧颈上爬上坚硬的墨色鳞片。
他化了妖相。
赤尾兽眸微缩:“你是腾蛇?”
腾蛇,妖族存在几千年的王室,万妖之主。
如果是腾蛇,那么他能生捱扛到第一百层,也不是没有可能,腾蛇血肉坚硬,只要不打七寸,便是捅穿心口都死不了。
墨烛并未跟他废话,血肉坚硬杀伤力巨大的妖相是他对付这只赤的唯一胜算。
两只凶兽厮打,灵器动荡。
阁里的弟子惊慌失措,刚取到长刀的展朔正要下楼,忽然抬眸看向高层。
“你这小子,还真上去了。”
而阁楼外,虞知聆忽然坐直,双手按在木椅的扶手之上,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的阁楼。
燕山青按住她:“他到了第一百层,你没看成风在看戏吗,这刀灵没睡,墨烛有性命威胁时候自然会被拉出来,没事的。”
相无雪几人也连忙道:“小五,别担心,坐下。”
虞知聆坐立不安,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越看越是慌乱,看灵器摇晃到给她一种随时会塌陷的感觉,忙问一旁的燕山青。
“大师兄,这楼会塌吗?”
燕山青笑道:“不可能的,看这动静他们应当是化了妖相,妖兽化相后能抵挡大部分杀招,比人身好打一些,你别慌。”
虞知聆腰间的弟子玉牌并未闪红,证明墨烛暂时没有性命威胁,她也只能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
家长真的好难当,她快担心死自家崽崽了。
半个时辰后,灵器阁的动荡忽然平息。
虞知聆一个激灵站起来。
燕山青几人瞧见她的模样,彼此看了眼,沉默了瞬,最后淡然移开视线。
看她这模样,真是师尊对弟子的关心吗,多少是掺了些旁的心思了。
***
伏召躺在地上,胡乱踢了踢腿。
“小子,不打了!你是不是不要命啊,想找死啊,疼死老子了!”
他活了几千年了,何时这般狼狈过,一身红衣被腾蛇鳞片划烂,那只蛇格外暴力,蛇尾缠住赤之时,把伏召的肋骨捏碎了好几根,偏偏墨烛不要命,但伏召惜命。
墨烛瞧着比他更惨,他靠在围栏上剧烈咳嗽,喉口堵了一滩血,每一声咳嗽都带出大滩的血,脚边淌成了血汪。
伏召躺在地上仰头,皱眉道:“?,臭小子,你伤得很重,不过一柄剑,在这里多年都没有人敢,看你天分不错,回去再修个十几年必定能化神,届时再来拿它不行吗?”
墨烛艰难摇头,捂住嘴想要压下咳嗽,但血水还是从指缝中溢出。
等不了。
他来到第一百层,离那柄剑这般近,心里那种直觉更是明显,好像有种强烈的念头。
拿到它。
必须拿到它。
墨烛用了灵力强自压下血,抖着手掏出虞知聆给的灵丹,一口灌下。
虞知聆当真舍得下本,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上品疗伤丹药,但他伤得重,也不过是能帮他止血。
伏召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墨烛一步三晃,问他:“为什么要拿那柄剑。”
墨烛道:“没有为什么,就是要拿。”
红衣少年懒洋洋双脚交叠,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地上好像躺在软榻上一样悠闲。
“好心提醒你一句,无回剑是太虚境那块轮回石打造出来的。”
墨烛停下脚步。
伏召看着他,笑道:“轮回石,可以帮你找到所有活人,即使是鬼魂,也能帮你找到,你想找什么人吗?”
墨烛没说话,冷然看着他。
“那不是找人?抛去找人,它也不过就是一柄天级法器,何苦这么拼命,你腰间那个可是神级法器......不,那好像不是你的剑,神级法器只有一柄剑,这是逐青?”
他一个弹射坐起:“你是虞知聆的弟子?”
墨烛没搭理他,推开门进了藏剑的房间。
刚踏进去,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伏石坐在地上。
他又懒懒躺下。
“果然是虞小五的弟子,心高气傲,跟她一模一样。”
只要最好的,一旦选中了目标,不死不休。
他有预感,或许这柄从灵器阁建造后便一直留在这里的剑,今日真的可以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取走。
伏召在外面自言自语,虞知聆在灵器阁外提心吊胆,展朔拿到刀后慢悠悠往楼下走。
而进入藏器室里的墨烛身处无边黑暗,周围黑不见底,看不见一点光,抬手不见五指。
墨烛一眼便知晓,无回的考验是心魔,他已经进了无回的剑境。
这柄剑不屑于跟一个重伤的少年郎打架,墨烛能爬到一百层,无回已经足够欣赏他的战力。
它更想考验的,是他的心境。
修者,无论人魔妖,心境坚固,明台清静,无所畏惧,则大道无量。
墨烛元雷劫之时已经过了心魔关,天雷为他布下的心魔关是他父母,让他看到父母尚存,若他沉溺于家人尚存带来的美满,他会永远被困在里面,天雷也会毫不犹豫劈死他。
墨烛清楚知道那是心魔,也毫不犹豫击碎了幻境。
他没什么恐惧的,这柄剑唯一能考的好像也只有他父母的死,那是他记忆里最深的痛。
周围渐渐浮起白雾,一缕光自远处照来,越来越近,驱散黑暗。
要来了。
墨烛握紧腰间的玉牌,微凉的触感提醒他。
??不要沉溺于过去,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更值得珍惜。
未来里,有他喜欢的师尊,有他想要守护的小家,有颖山宗。
光亮在此刻进发。
他像是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尸体堆叠,血水从千阶青阶往下流窜,虚空昏暗,血水几乎可以淹没鞋底,墨烛抬眸往上看去。
青阶高层,竖立着一块石碑。
一颖山宗。
而玉牌旁,跪着的人影低垂着头,墨烛看到那人影穿的衣服,瞳仁骤缩,心跳空了一瞬。
这……………是他的记忆吗?
一人从他身边经过,他看过去。
看到了一张比如今的自己成熟不少的脸,五官凌厉,一身黑衣劲拔,手上拎着的剑??
是旁的剑。
那不是如今十七岁的他。
二十七岁的墨烛抬起脚,踩着血水,迈上青阶,一步一步。
周围倒下的弟子们是他见过无数次的人,他甚至还看到了展朔的尸体,那个平日碎嘴的师兄瞳眸灰暗无光,胸口血窟窿穿过。
墨烛没有为他合上双眼,他只是向前走,走向象征着颖山宗身份的高耸石碑。
他站到石碑前,低垂着眸子,看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长枪从他的胸口穿过,发的玉冠掉落在地,乌发中有多数白发,风一吹,随风飘扬。
颖山宗掌门燕山青是中州有名的刀道大能,执刀的右手却齐臂而断。
墨烛半蹲下来,看着这个早已流干了血的颖山宗掌门。
他沉默了许久,越过燕山青的身影往后看去,百丈之外躺着另一具尸身。
红衣与血混在一起,看不出来血迹,但身上穿过的羽箭数不清,早已死去多时。
墨烛起身,越过一具具尸身,往颖山宗走去,他没去其他地方,他踩着血水,直到看到另一个人。
湖青色衣裳几乎被染成了红色,她躺在地上,尚有一口气。
墨烛蹲在她身前,漠然扶起她,掰开她的嘴喂了整瓶的吊命灵丹,却无一颗可以被吞下,全数被血冲出。
他沉默不语,固执为她喂丹药。
宁蘅芜气若游丝,微微歪头躲过他的丹药,嗬嗬吐气。
“灵幽道......墨烛,去报仇......为你师尊……………报仇……………”
“还有…….……去寻………………去寻小五......尸身啊......”
声音戛然而止,带了无尽的不甘。
墨烛看着无声无息的宁蘅芜,一手按在她的脖颈处,似乎在确认什么。
许久后,他收回了手,将宁蘅芜平放在地。
他接着向前走,来到听春崖,在峰顶上见到了属于梅琼歌的长刀。
墨烛看到峰顶旁的一滩血,垂首望向下方的深渊。
雷声嗡鸣,酝酿了一天的大雨在此刻落下。
大雨瓢泼落下,墨烛提剑离开了颖山宗,他走过一节节青阶,血水冲刷下来,浸红了少年洁净的衣摆,而他的身后,颖山宗内已是满地横尸。
雷电穿梭在昏暗的苍穹之下,轰然一声巨响。
周围骤然陷入黑暗,惨痛回忆消失,墨烛睁开眼。
十七岁的少年立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浑身发寒。
“咦,为何看不到了,你的记忆怎么就到这里,看不到后面,心魔还怎么考?”
是很稚嫩的娃娃音。
墨烛看向面前的一团白色光雾,少年面无表情,抬手横劈而下。
光团连忙逃窜:“啊啊啊你不讲武德,我考的是心魔关!你最痛苦的记忆我还没找到呢!”
墨烛脸色很冷,拔出腰间的逐青剑,他此刻进入了无回的剑身中,因此可以听到剑灵的声音。
心魔?
没必要过什么心魔关,打服它就可以。
光团子左右逃窜,疯狂尖叫:“你怎么拿了个神级法器,你还带装备进来!啊啊啊啊啊!”
逐青是神级的剑,对其余剑灵天生便有压制。
逐青追得很开心,墨烛一招一式极具杀意,瞧着不像是夺剑,更像是在发泄情绪,要斩杀这个剑灵。
无回险些被劈到,也察觉出了这个少年生气了,它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到高出大声道:“我考的是心魔关当然要找你痛苦的记忆,你最痛苦的记忆我还没找到呢,后面什么都看不到了!你生气什么,是你要来夺我!”
逐青笑嘻嘻:“嘿嘿兄弟你别跑呀,我们一起来玩玩嘛。”
墨烛没说话,一招接着一招打。
无回骂道:“滚,谁要跟你玩!神级法器了不起!”
逐青就喜欢欺负人,追得很欢乐。
墨烛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满脑子都是宁蘅芜的话。
??去寻小五的尸身。
她现在明明好好活着呢,哪里来的尸身?
她怎么可能会死?
她是大乘境修士,谁杀得了她?
逃窜的无回躲起来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那是你的记忆,又不是我杜撰的!”
墨烛冷声道:“我没有这段记忆,我师尊没死,颖山宗也没灭门。”
无回怒骂:“我当然知道颖山宗没灭门,但你的记忆里确实有这段!我可是轮回石打造的,我能看清人魂魄上留存的记忆,天雷都看不到!”
天
雷以为墨烛最痛苦的回忆是父母的死。
可无回知道,不是。
不
是他父母的死,也不是方才它找出来的颖山宗灭门,否则墨烛不会出来这么快。
但再往后它也看不到了,有一股力量封禁了他的记忆。
墨烛只是一招接着一招劈它。
无回不懂这都快流血而死的人怎么就这么不要命,扛着一身伤追了它足有半个时辰。
最后,无回彻底放弃逃窜,崩溃大喊:“啊啊啊好了好了!我跟你了!”
逐青剑停在白团子的一寸之处,墨烛冷眼看着它,似乎在思索它到底说得真话假话。
无回被逐青劈了好几下,浑身都疼,连忙结出契印。
“你取出心头血滴上去,我就是你的了,别打了别打了我的老天爷啊!疼死我了!”
墨烛收回逐青剑,面若寒霜划开心口,取出一滴血凝结在契印之上。
黑暗褪去,他从剑境中迈出来。
屋外的伏召坐起身:“?,这么快,一个时辰不到啊!"
墨烛没理他。
伏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嘻嘻道:“那我也可以出去了,你都拿到这柄剑了。
墨烛一步一晃,扶着栏杆往下走,一百层上来不容易,下去时更难。
他每走一步都险些栽倒,伏石跟在他身后,都有些不忍心了,颇为好心伸出一条胳膊。
“本少爷给你扶一下。”
墨烛没回应,他就这么一步一步靠自己行走,花了半个时辰,跌倒了无数次,提着那柄剑走到了灵器阁大门口。
他
拉开门,看到天边晕成大片的黄昏,落日熔金。
一人穿着单薄青衫,站在灵器不远处,眼眸弯弯看着他。
??去寻小五的尸身。
宁蘅芜对二十七岁的墨烛这么说。
墨烛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忽然落下,他蹒跚迈出灵器阁大门,唇瓣拿动,心口疼得厉害,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
他朝她走去,虞知聆也笑嘻嘻朝自家徒弟走来。
“怎么疼哭了啊,伤这么重,师尊这里有上好的丹??”
墨烛一把扑上去抱住她。
虞知聆:“墨烛?”
墨烛从来不敢将污垢带给她,他每日见她之前必须要沐浴净身,抱她的时候总会洗干净手,他连用她的剑都要为她擦干净。
可如今,他浑身的血却都蹭在了她的青衫上,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墨烛紧紧搂着她,脸埋进她的颈窝,鼻尖抵着她的侧颈,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温热的体温。
他哽咽落泪,抱紧她,要确认她的存在。
“师尊,师尊啊....”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伸出手回抱住他。
“墨烛,我在呢,我会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