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是红袖招的鸨母,自少时起便是红袖招的姑娘,更是靠着才色一度坐稳了红袖招的花魁之位。
后来年纪大了,年老色衰,她再次抓住了机遇,向上爬成了这武都郡最豪奢青楼的当家人,其中为她助力颇多的人便是她年轻时候的老相好,现在的武都郡郡守费大年。
近来她的老情人遇到了一桩大事,若做得好了说不准升官发财也是有的,而这桩事正是她这个老相好能帮上忙的, 翠娘不敢马虎。
就在前不久,长安那边来了位贵人,翠娘从费大年口中得知,那位贵人是景王爷家的小公子,虽不是世子,但在家中极为得宠,此番来了武都郡,只说是游乐,其他一概不知。
能打听清楚的,便是这位景王爷家的小公子极爱美色,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人。
老相好费大年有一心病,便是在这武都郡做了将近二十年的郡守不得升迁,此番看到了景王家小公子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
景王生母乔贵妃位同副后,后宫权柄,景王更是颇得圣宠,在朝廷中是个极有分量的存在,若是能通过这位小公子让景王为他美言几句,岂不是妙哉?
费大年立即便操办了起了酒宴,并通知老相好翠娘将她楼里那个色艺双绝的人留下,等着他在酒宴上借机献美,锦上添花。
一切都顺顺当当,贵人也应下了宴饮的邀请,结果问题出在了红袖招那边。
那小祖宗不知何时自己跑去了红袖招,先将那清人瞧了不说,还没瞧上,败兴而归。
这可不是个好事,失了美人,老相好愁眉苦脸,连带着翠娘也泛起了愁。
她到哪再寻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过来!
眼看着就要到酒宴了,美人还迟迟没个影子,翠娘心如火焚。
然不成想偶然路过 给楼里姑娘们瞧月琴,竟让她遇上了个天仙绝色!
只是可惜这天仙绝色并非她楼里的姑娘,不大好办。
自打那少女转过身来,翠娘的目光便没移开过,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有信心。
若是那贵人还瞧不上,那翠娘得骂他一句眼瘸。
“娘子喜欢这个?”
翠娘正看得双目异彩连连时,就听到那个江湖侠士打扮的白袍少年这样唤,她脸色一变。
她的天仙绝色成婚了啊!
如此的话,在献美一事上,便得叹一句美玉有瑕了。
翠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都没有去想人家与她有没有关系。
因为心里藏着要紧的事,翠娘对月琴的事也不怎么上心了,在一边恍惚出神。
对于江见神色笃定的询问,云桑也没有否认,因为熟悉感告诉她,这也是她以前所钟爱的。
“这个好像也是我以前会的。”
不过月琴这东西不像陶埙小巧便携,她也没打算要。
但江见很是热情,见云桑这样说,不等她说出后半句,就已经让掌柜的挑个同样的月琴包起来了。
对掌柜来说,这是个能多赚银子的好事,他更是不给云桑机会,忙不迭应声走了。
“哎,不必买的,有陶埙已经够了,这东西还占地方。”
扯住江见的袖子,云桑不赞同道。
江见胡乱拨了拨面前那把琴的琴弦,笑言道:“这有什么占地方的,小小的一把,也不重,挂在车壁上不也挺好,只要是娘子喜欢的就行。”
凭心而论,江见这人待她实在是不错了,但也正是如此,让瞒着他些事情的云桑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覆水难收,云桑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说话的空档,动作麻利的掌柜已经将包好的月琴拿了过来,使得云桑再不好推拒什么。
“多谢掌柜。”
直接将陶埙塞到随身的袋子里,云桑接过月琴,余光瞥了一眼总盯着自己瞧的妇人,蹙了蹙眉,终究是没有理会。
就要离开了,云桑也不想计较什么了。
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消失,翠娘也没心思买琴了,匆匆让楼里小厮送信去郡守府。
很快,翠娘便收到了老相好的回信。
可以一试,不计后果。
将信上仅有的八个字看了,翠娘蹙眉思索起点子来。
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弄来红袖招呢?
首先得避开那个江湖打扮的少年,江湖人士最是无所顾忌,闹起来会很难看,且很有可能坏了他们的大事。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那少年跟得很紧,并且还十分警觉,拔掉了大半的人手,几乎没有可趁之机。
正在翠娘头疼时,唯一剩下来的眼线说机会来了。
云桑本以为他们已经将独孤羽甩掉了,却忘了对方也是个善于追踪的剑客。
前脚进了酒楼,刚站在雅间门口,就看见后面独孤羽跟上来了。
云桑看着江见发黑发沉的脸,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独孤羽几乎跟了他们一天,江见的情绪已经肉眼可见的压不住了。
云桑都要劝劝江见了,与他比一场算了,但江见看起来没有半分这个意思,甚至更抗拒了。
专门驻足于客栈门口等着独孤羽,江见抱着臂,云桑都已经能猜出来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你是要答应我了吗?”
以为是自己锲而不舍的精神再次成功了,独孤羽竟笑了出来,又开始摩挲剑柄了。
江见气得要命,冷言冷语地击碎了独孤羽的幻想。
“休想,我早说了这回没空,别来烦我,你偏要这样打扰我和娘子玩乐,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江见冷硬的姿态让独孤羽也也感到了棘手,他不死心道:“后面几天也没空?”
“没有,你等下回吧。”
江湖人士向来漂泊无定所,有的甚至四海为家,江见口中的下一次说得倒是好,但就是不知何时了。
独孤羽是不愿的,谁知道下次两人相遇是在何时何地?
而此次江见不能和自己切磋的根本原因就是身畔娇弱美丽的少女,独孤羽忽地来了些气,也有了个剑走偏锋的好法子。
“大丈夫岂能耽于情爱,成日将心思放在与这个小女子的情情爱爱上能有什么出息,不如让我来替你处理了她!”
义愤填膺的话落下,伴随着长剑出鞘的声响,刺激的一幕便出现了。
独孤羽竟拔剑向她刺来,但很古怪的是,那出剑的速度很慢,在云桑看来也很慢,慢到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躲开。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心思,再小的危险,云桑也会下意识去避开。
将身一扭躲到了江见背后,云桑就听见又是一声清悦剑鸣,是江见转瞬间拔出了剑,对上了突然向她发难的独孤羽。
“我看你是找死!”
独孤羽猝不及防的动手,且举剑就刺云桑的行径大大惹怒了江见,当即便抽出了霜叶,毫不客气地将独孤羽逼退数米开外,要不是独孤羽本身也是个剑客,怕是身上要添道口子。
见江见拔剑还手,独孤羽不仅丝毫不恼,甚至露出了畅快的笑,这一刻,云桑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独孤羽就是故意拿她来刺激江见的。
“赐教吗?”
性子深沉冷漠的剑客见此计见效,冷峻的面上满是得逞的意味,竟被云桑看出了几分狡诈。
“呵~”
“你倒是聪明,不得不说,是个刁钻的法子,那我......”
话说到这里,江见下意识看向身后的云桑,似乎是想征询一下意见。
云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本来就想着劝江见去了解这个事情,又见事情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哪里会阻止。
要不然她都怕下次独孤羽为了激怒江见真给她一剑。
“没事,你去吧,我晚上就在房里,不会乱跑,正好睡一觉。”
云桑扬着极为善解人意的笑推了推江见,示意他尽管去。
江见思忖几息,觉得应当没什么问题,尽量软下脸色轻声道:“记得拴好门,我很快回来。”
“嗯嗯。
云桑点头如捣蒜,十足的乖巧。
两个优秀剑客的切磋自然不能就地开始,不说得误伤多少人性命,更是会被人当成猴一样围观,这是他们不想见到的。
说是去了郊外,又到了夜里,那里没人,随便折腾。
江见没有像他先前说得那样很快回来,云桑顺顺当当地睡了过去,沉入了梦乡。
大抵是白日那把琴的作用,云桑又被勾起了零星记忆,细碎的梦境又开始了。
梦里的她似乎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置身于一场贵族少年人之间的小宴上,周围尽是锦袍华衫的男男女女,说着各种各样独属于权贵之间的风雅话题。
她正抱着一把贵重而华美的月琴,灵巧的指尖不断拨动琴弦,美妙的乐曲声倾斜而出。
而在她的身畔,是一位抚琴的年轻公子,青袍玉带,身姿端雅修长,正慢条斯理地挑拨着琴弦,以琴声附和她。
很明显,这是她与那位公子的合奏。
梦境总是带着几分刻意的模糊和残缺,云桑既不知那公子是何人,也看不清他面容,只下意识觉得是个俊雅非凡的翩翩君子。
云桑偶尔还能听见周围看客的窃窃私语,什么“天造地设檀郎谢女一对璧人”此类的话。
云桑此刻内心是极其疑惑的,她想要看清周遭的一切,更想破译梦境,找回自己的身世。
但宴会上的自己完全不受她情绪的干扰,仍旧神态娴静淡然地弹奏着月琴,偶尔抬眸,回应公子投过来的浅浅笑意。
她像一个局外人,急躁但无助地看着这一场风雅热闹的宴会。
夜色浓重,深陷于梦境的云桑自然察觉不到任何异样,更不知危险来临。
窗户纸乍然被捅破,一根细小的竹管顺着那细小的孔洞填进来,吹出一阵阵浓白的烟雾。
又过了一会,房门被从外面打开,门闩被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拨开了,两个一看便是男子的高大身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压低声音商议着。
“快,趁着她夫君还没回来,快将人偷出去,千万别磨叽!”
若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在此,定能辨认出这两人是暮间投宿的客人,选的正是和云桑同一层的房间。
两人是翠娘高价雇来的人,一向干这些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事,虽然都已经习惯了,但进人家房里偷姑娘还是第一次,他们难免有些不安。
这姑娘的夫君好像是个江湖人士,少不得武功高强,若是动作慢了人回来了,两人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但冲着翠娘开出的高额佣金,他们咬牙干了。
富贵险中求,他们最是信奉这条真言。
其中一人掏出麻袋,另一人掏出麻绳,将床上因为中了迷香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女套进了麻袋中。
夜色深沉,四下寂静,正是行凶作恶的好时机。
只见客栈后墙窗户被打开,一人先行攀爬了下来,接着从窗户吊着下来的麻袋,紧接着第二个人也如法炮制自窗户滑下,最后将窗户阖上。
得手的两人心脏狂跳,扛着麻袋飞速潜入了夜色中,再不见踪影。
黎明破晓,天刚刚擦亮,江见踏着有些疲惫的步伐入了城,身上衣袍凌乱破损,隐约可见几道血痕。
身后跟着的独孤羽形状要更凄惨些,光是看模样,便知谁占了上风谁占了下风。
江见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心中带着气,一边走一边埋汰身后的独孤羽。
“最烦跟你这种死犟种切磋了,跟头驴似的,明明不是对手还要熬着,浪费我一整夜!”
“我娘子一个人睡肯定很害怕,都是你的错!”
“以后可得躲着你,瘟神一样!”
独孤羽如了愿,心里畅快多了,加上没什么力气,也就任由着江见埋汰了。
好在很快到了客栈,江见得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眼巴巴去敲门了。
进了自己房间的独孤羽屁股还没坐热,更没来得及给自己上药,就听见隔壁经历了不下七八次敲门后,房门被粗暴踹开的动静。
独孤羽哪还敢在屋里躺平,立即出去看了。
出于里面有姑娘的缘故,独孤羽没有贸然进去,只是在门外观望着。
就看见江见如个野蜂子一样在屋里嗡了几圈,确定了没人,神情惊怒地踏出门。
“怎么,出了何事?”
独孤羽右眼皮直跳,一颗心也是狂跳个不停,隐隐有种自己闯祸了预感。
果不其然,他接下来听到了极其严峻的答案。
“都怪你,我娘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