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郊外荒林,因为秋日的到来开始染上灰白色,绿意开始衰退。
马车行驶在羊肠小道,天地间除了车轮碾过不算平坦地面的声音,便只有一对少年人的说话声。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就是你口中那个妖女,可她看着也不大像坏人呢。”
云桑回忆起自己与司兰的每一句对话,当时只觉得她是个明媚单纯的小姑娘,除了随身养了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外。
马车门打开,云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边,同赶车的江见说着闲话,手里把玩着铃铛镯子。
因为要同云桑说话,江见坐得很随意,甚至是侧着半边身子的姿态。
听云桑在那嘀咕那个妖女单纯不像坏人,江见气得翻了个白眼,哼哼了两声道:“看着不像坏人有什么用,有的人就是长了一张温良好人脸,实际上凶残得要命,娘子你少以貌取人。”
云桑觉得这地方用以貌取人似乎哪里怪怪的, 但觉得江见这话还挺有道理的,她跟前不就有个不能用容貌判断的吗?
生得无害又善良,就像邻家弟弟一样,却是个那样凶残的性子,尽管是对敌。
也许是云桑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了,江见立即察觉出了此刻云桑盯他的意思,恼羞成怒道:“你那什么眼神,我是那种人吗?”
云桑低下头,抿着唇偷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见气得呼哧呼哧了好半天,云桑觉得要不是他现在在赶车分身乏术,江见一定会扑进来给她点颜色看看的。
仗着江见暂时不能将她怎么样,云桑又是嘿嘿笑了好半天,最后在他的怒瞪下闪身躲进了车厢内。
希望一觉醒来江见可以把之前的不愉快忘记,不要跟她计较了。
道路有些崎岖,但好在江见御车的才能不错,又在这事上十分上心,云桑在车内只觉得轻微的颠簸,正好用来辅助睡眠。
大概是快要到家的好心情萦绕心田,虽然只是一个短促的睡眠,云桑还是梦到了爹爹。
梦里,云桑正从家门外的犊车上被侍婢扶下来,似是刚在外面玩了一通回来。
还没到爹爹院子里,就见爹爹着一身燕居时的便服迎过来了,似乎带着满脸笑意,云桑直觉。
“囡囡回来了,快,饭菜好了,今日有你最爱吃的蟹酿橙和润兔,快跟爹爹过来~”
云桑很欢喜,整颗心都是暖洋洋,只听她雀跃地应了一声,跟在爹爹的身后走了。
云桑的舌尖都被蟹肉的鲜和橙子的清甜包裹,水滴漏刻时不时滴出叮咚声。
越来越多叮咚声了,密密麻麻、丝缕不绝,就好像在人耳畔敲打,凌乱无序。
这不是滴漏该有的节奏,云桑想。
昏暗中睁开眼,天色已经昏沉了下来,车壁上满是被雨水敲打出来的声音。
又下雨了。
云桑想起还在外面赶车的江见,立即坐起来,去推车门。
就算是在风雨中,隔着一块车门,云桑起身的动静也被江见敏锐的捕捉了。
似乎还有丝丝缕缕铃铛的轻响,夹杂在雨声中,细碎而清越。
车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风雨争先恐后地往缝隙里涌,云桑刚想用衣袖挡一挡,就看见江见靠了过来,用后背挡住了那一方风雨。
雨滴声啪嗒作响,江见的话语声也模糊了许多,但距离极近的云桑听得尚还清楚。
“雨不小,娘子出来作甚,平白被雨淋了,快回去,隔着车门也一样能说话。”
借着微弱的天光,云桑看见少年下颚正滴着水,一头原本蓬松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睫毛在忽闪,因为上面缀着几滴小小的水珠,阻碍着江见看清前路。
伸出手落在那截因为要费力赶车而肌肉鼓胀的臂膀上,冰凉的雨水滴在云桑裸露在外的细嫩手背,刚从毯子中钻出来的热乎乎手猝不及防经受这几滴凉意,忍不住瑟缩了几下。
云桑是个心软的姑娘,看着江见的模样,她无疑是忧虑心疼的。
“别赶路了,雨太大,把车停下,进来躲躲雨吧。”
少女柔软又坚定的话语透过万千雨丝传到江见的耳中,他空出一只手抹去了脸上的水,回头灿笑道:“再等等,好歹寻一棵能遮风雨的树,前面有树林,马上就到了。”
“外面雨大,快躲回去,小心淋出个毛病来。”
甚至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将其怼回了马车里。
“那你快些。
云桑叮嘱了一声,老实地缩回了车里。
秋日的夜雨确实寒气侵人,她才探头一会浑身便被蒙上了一层冷意,云桑忙拉过自己的毯子围住自己,很快又恢复了暖洋洋。
江见没有说谎,他很快抵达了树下,将马车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在雨里松了马,将车辕垫起来,人朝着马车上来了。
云桑挪到最里面,给即将进来的江见腾位置。
只觉车身一沉,车门被速开关,一个非常有存在感的人灵活钻进了车,没让外头的风雨侵进来。
虽然没有摸到,云桑也能感受到那股湿哒哒的水气,袍子定然全湿了。
“快用你那个内力烘一烘吧。”
不是头一遭遇上下雨了,云桑知道他有法子解决湿衣裳,见他进来,云桑催促道。
就算江见身子骨再壮实,云桑都怕他染上风寒,那滋味可不好受。
热意在马车内蒸腾了一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江见往她这里爬的动静。
很快,她热乎乎的毯子就被人掀开,一个更暖的人钻进来了。
江见身上本就很暖,如今又被内力烘了一会,贴过来时就好像一个热腾腾的火炉子,烫得她一颗心乱颤。
外面雨声啪嗒,两人身子紧紧依偎在一处,封闭的马车阻隔了外面的风风雨雨,让身处这个小世界的两人愈发紧密亲近。
“娘子的脚怎么这么凉,我给捂捂。”
相当于都在一个被窝里,云桑哪里躲得掉江见的动作,没动两下就被捉住了双脚,然后被捂进了一双温暖的手掌中,云桑全身都跟着颤了颤。
“也没感觉到冷,不用给我捂。”
微凉的双足被一个男子如此亲昵地握在手心,尽管这个人是已经熟透了的江见,云桑还是不住地脸热。
“胡说,明明就很凉!”
反驳她时,江见还捏了一下,猝不及防地让云桑发出一声惊呼。
“别捏我。”
那一声喊完后云桑也有些尴尬,所幸天色已晚,车内也足够昏暗,云桑刚想放心,忽地想起江见是个无视昼夜的,她又没法平静了。
那边还在继续说着浑话撩拨她,让她一颗心煎熬沸腾。
“娘子哪里都生得小,脸、嘴、手、脚,嗯......”
“这里不算小。”
话语伴随着视线,云桑能感觉到江见的目光从脸移到了唇,再移到手、脚,本以为还要往下飘,然一下又蹿了上来,落在了她身上最丰盈饱满处,逗留了好半天,还给了个正面的评价。
云桑再忍不住了,两脚胡乱踢着他,人往榻上一横,缩在一处不理他。
真怕江见说着说着就扑过来对她这处不算小的地方折腾一番,因为太过脆弱,无论江见是用手还是嘴,她都没法领受。
在毯子里捂了一会,察觉到人又暗戳戳贴上来了,云桑撞了他一下,没撞动,还引得人笑了一下。
“睡吧娘子,明天醒来雨就停了。”
江见身上暖暖的,但在这秋日的雨夜里最是驱寒,云桑嵌在他怀中,慢慢有了睡意。
“娘子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睡意朦胧中,云桑听到江见在她耳边的轻喃,她嘴角勾起笑,轻嗯着回他。
“嗯不会的~”
得到了云桑肯定的答复,江见犹不满足,还在那嘀嘀咕咕继续说话,听起来很唬人。
“你要是敢抛弃我,我就……………”
他就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倒是吊起了云桑的胃口,在他怀中拱了两下换了个新的姿势,饶有兴趣问道:“就如何?难不成是要把我杀了?”
如今的云桑早没了开始对江见的那一丝惧怕,甚至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调侃起这些生生死死来。
她才不信江见会舍得这样对她,直觉和理智都告诉她。
因而,说起这句听起来异常残酷的话时,云桑话语中似乎还带着笑意,完全没带一点怕的。
显然,她的判断是没错的,听云桑这句反问,江见低笑了几声,连说了几遍怎么可能。
“我怎么会舍得伤害娘子呢,我只会将娘子藏起来。”
“这样我就能永远和娘子在一起了。”
江见似乎在叹息,话语轻飘飘的,但这样温柔轻软的话语,却让云桑十足的信服。
江见确实是能做出这些事的,长亘山的河谷便是最好的避世桃源,云桑心想。
云桑仍旧不害怕,她已经做好了与他继续相守的念头,无论怎样,她的余生希望能和江见有关。
“这么爱胡思乱想不如多睡点觉,小心脸熬黄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说着俏皮轻快的话语冲散了马车中凝滞的气氛,也让原本在那胡思乱想的江见笑出了声。
“你敢!”
说着,嘴先探了过去,将人闹了一通。
马车轻晃,秋雨拍打着的马车内传来少年少女的嬉闹声,是寒凉的秋雨也挡不住的火热。
抵达长安城时,骄阳正好,正是那位友人婚前几日,七月十七。
因为想快些抵达长安,两人连着赶了五日的路,云桑的身子骨是个不争气的,就算是坐马车里也浑身酸软难受,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她决定要好好在床上躺一日。
一个盛世王朝的国都果然是与其他任何州郡都不一样的,处处透着大气与繁华,鳞次栉比的商铺让人眼花缭乱。
当然,对云桑来说,这个地方处处透着熟悉感。
她知道自己来对了,她的家果然是长安。
宽阔的足够十驾马车齐头并进的街道上,青石板地面干净整洁,街道两侧尽是些高大粗壮的榆柳,放眼望去,一片坦荡。
甫一进长安城内,云桑便满心激荡地打开了车窗往四处看,想要靠着这些熟悉的景色唤醒自己迟迟不能恢复的记忆。
“就那么高兴,头伸那么老长,也不怕吃一嘴沙子~”
听到车窗打开,江见扭头看了一眼,见少女亮晶晶的眼眸雀跃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里头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有次便是这样,云桑没注意到路面是黄沙地,听到外面动静热闹,便探头出来看,正巧一阵强风吹过,害得云桑当时吃了一嘴沙子,至此以后都不太敢探头乱看了。
不过今日不同,就算是要吃一嘴沙子她也要出来瞧瞧。
“长安城的地面哪有沙子,少嘲笑人了!”
云桑瞪了江见一眼,心里还记着当初自己吃一嘴沙子时江见的笑话,不过今日她心情好,就不同她多计较了。
因为连日来赶路的疲惫,两人没有细细寻客栈,而是就近住了个看起来雅致的客栈,长福客栈。
不出意外两人要在长安城住上些日子,不止为了上官大夫的婚宴,更是慢慢给云桑寻亲。
将流云交给客栈的伙计照看,云桑喂了些豆饼和糖便去了定好的房间。
这是一个只有两层的小型客栈,房间也不像那些华丽壮美的客栈那样多,上了楼梯后走几步便是了。
不过这客栈待客倒是周到,从掌柜到伙计都热情体贴挑不出错来,将云桑的交代办的事办得井井有条。
云桑睡了几日的马车,虽然里头也布置得柔软舒适,还有江见这个人形暖炉在,但要是跟柔软宽敞的床铺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正洗漱着,准备等下就躺被窝里睡一睡,就看江见仍是一副要出门的姿态。
云桑一边抹着脸一边问他,江见没急着立即走,而是坐下等着。
“长安也有听风楼,我去打听打听消息,看看血灵芝目前在哪。”
当时在云阳县,江见买来的消息说三年前有一株血灵芝被益州上贡给了天子,不过三年过去也不知天子有没有享用,或者有没有赐给哪个功臣。
这都需要再探查一遍,江见的身子骨经得起折腾,他准备立即去一趟,将血灵芝的消息拿到手。
只要血灵芝还在,江见便势在必得。
云桑了然,催他赶紧去。
“那你从外面把门拴上吧,你回来就不用吵我了。”
云桑打着哈欠躺进了被窝里,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眼看着就要睡过去,被凑过来的江见猛亲了一口面颊嘟囔了几声。
亲到人,江见心满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