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地在云阳县休整了一日,又买了些随身的小玩意,两人再度动身,朝着长安城出发。
入了秋,晨间也没有那么温暖了,空气中甚至带着些冰凉的水雾,被冉冉升起的日头一晒,皆化作若有若无的水汽。
云桑背着她的小袋子在旁边等待江见将挽具套上。
江见虽然偶尔在吃食上对流云抠了些,但其实心里也很疼惜这匹马,只要两人歇息不用马车,江见便会将马身上的挽具卸下,让流云能松快一些。
给的草料也是最好的那一类,配上云桑经常给它的苹果和糖,流云也算是一匹幸福的马儿了。
“好了,娘子上车吧。”
套好车的江见招呼了一声,云桑刚应了一声好,无意识拂了一下鬓发,忽地发现她鬓边是空空的。
她今早刚戴的莲花钗不见了。
那是她昨天刚买的,她正稀罕着呢。
“等等,我昨天刚买的莲花钗估计丢在屋里了,我回去找找。”
说完就提着裙子想往回跑,但被眼疾手快的江见拦住了。
“我去吧,我跑得比你快,是那支嵌红宝石的银子?”
“没错,不晓得落房间里哪了,你费心找找。”
云桑疯狂点头,嘱咐江见要耐心些,生怕他毛躁。
目送着江见矫健的背影消失,云桑将目光落在客栈门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
街上人很多,但是因为拥挤基本上都走得慢悠悠的,所以忽然看到一个小男孩急速奔跑起来,就尤为的显眼。
因为云桑一直看着他,所以也清楚看到了他手法娴熟地顺走了一个路人的钱袋,然后不要命地跑起来,正是朝着云桑这边跑来。
也许是正义感瞬间作祟,云桑鬼使神差地在那个小男孩从她身边跑过时伸出了脚,快准狠将人绊倒了。
“哎呦!谁绊我~”
小男孩一下摔了出去,连带着刚到手的钱袋子也飞了出去,云桑掐准时机将其捡了回来。
“是我绊的,怎么了?”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人家的钱还有理,好在今日遇上了我,才没让你占了别人的血汗钱!”
绊都绊了,云桑也不怕什么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而已,还能将她欺负了去?
再说,要真能将她欺负了去不是还有江见,他应当马上就出来了,她怕谁!
念此,云桑又挺了挺身板,多了几分勇气,大义凛然道。
显然,那是个顽劣的孩子,被揭露了刚才的偷窃行为不仅不羞愧认错,反而态度恶劣的紧。
从地上爬起来,摸了一把自己被磕到的手肘,小男孩眼瞅着自己刚顺来的钱袋被云桑拿在手里,气急败坏道:“关你什么事,又没偷你的钱,你至于在这多管闲事,把钱还我!"
说着就要扑上来抢云桑手里的钱袋,云桑慌了慌神,刚要后退躲开,就见一道长长的银光闪过,扑到了男孩身上,不知是什么,又做了什么,引得他大叫一声。
“啊,有蛇!”
小男孩再次摔倒了,不过这次不是云桑绊的,而是被那条银色的不明生物吓着了。
待云桑看清那是是何物,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那是一条银色的小蛇,如果不想它本身的可怕,它无疑是一条漂亮的小银蛇。
刚咬了人,银蛇扭着细长身子朝着主人身边爬取。
周围人群散开,一个靛色身影靠近,伴着清脆的银铃声。
那是个十分特别的姑娘,身姿纤瘦高挑,模样灵动娇俏。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穿着一身云桑从未见过的服饰,装扮与常人迥异。
一身靛蓝长裙,乌发半,另一半被编成了一条条细长的小辫子,上面缀着大大小小的银饰,尤其是辫子上,挂着许多一动一响的银铃。
身上就更别说了,颈上是一个银项圈,造型小巧而华丽,衣裙袖口和裙边更是缀着形制各异的银饰,只稍一动动,这个姑娘整个人就在熠熠生辉。
银饰虽不是什么金贵饰物,但从头到脚挂了这么多也是价值不菲,更何况看着也十分美丽。
云桑哪里见过这样奇特美丽的装束,一时也忘了反应,等到那姑娘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云桑一耳朵都是银铃响,才反应过来。
“你的钱袋。”
将手里沉甸甸的靛色锦袋递到那姑娘面前,云桑为自己的发痴而窘迫。
手心一轻,是对方拿走了钱袋,在手里抛了两下。
“我们不认识,你为什么帮我?”
这是个性子明媚的姑娘,只是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弯起了眉眼,整张脸都透着笑意。
她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眼尾有些往下耷拉,看上去十分可爱。
声音也十分清亮,像是在与朋友笑语,亲切又自然。
云桑很快便放松了下来,也笑着回道:“路见不平罢了,他不该偷你的钱,我这是在做好事。”
这还是云桑第一次见义勇为,有些不好意思,故作淡定。
听了她的话,那姑娘笑得更灿烂了,抚了抚缠在手腕上的银蛇,语气俏皮道:“你真是个善良正义的好姑娘~”
不知怎的,云桑被她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夺得脸一红,嗫喏着说着没有二字。
云桑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几息,就听她幽幽道:“你生得真好看,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云桑也不知这随手帮助的姑娘是个这么爱夸人的,脸皮薄的她难免又红了面,也去夸她。
“姑娘生得也很美丽,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美丽。”
显然,这个姑娘的脸皮没有云桑这么薄,在被夸时看起来十分开心,咯咯笑了起来。
“人长得好看,嘴巴也会说话,真讨人喜欢,不像我前天遇到的那个,光长得好看,嘴臭的要命。”
云桑也不知她嘀咕的什么事,只扬着浅浅的笑看着对方,直到地上躺着的小男孩惊恐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紫黑伤口哀嚎着,云桑才想起这个孩子被银蛇咬了。
瞧那小臂上紫黑的牙印,想必是银蛇有毒。
云桑神色一紧,开始担心气那孩子的性命。
偷窃钱财是不对,但若是因此就要丢了性命倒也是可怜,她没想让这个孩子去死的。
心下一忧,她不自觉去看靛色衣裙的姑娘,双眸中的情绪不加掩饰。
“你想让我放过他?”
对方仍是笑着,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心情很好,但是正在做的却是夺人性命的事,尽管是别人先惹她的。
云桑逐渐意识到,这个姑娘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甜美单纯。
“就是,这孩子虽犯了错,得罪了你,但罪不至死,如果他好好认错就饶了他的小命吧。”
云桑试探着问道,一双水盈盈地眼眸期盼地看着对方,里面柔软的波光像是温暖的水流一般,缓缓拂过全身。
靛衣姑娘笑意又加深了些,看上去十分好说话地轻嗯道:“也不是不可以。”
见对方态度松动,云桑忙踢了一脚还在地上嚎的男孩,催促道:“还想要自己的小命就快点给这位姐姐道歉!”
因为刚刚男孩的出言不逊,那一脚可能还带着云桑的私人恩怨,力道不小,踢完云桑虽脚尖有点发麻,但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生死关头,是人都知道求生,刚刚还顽劣桀骜的男孩立即就服软了,为了能解了这马上要了他性命的蛇毒,他对着靛衣姑娘就是磕头赔罪。
“是小的有眼无珠做错了事,偷了姐姐的钱袋,如今知道错了,姐姐饶了我吧。
伤处越来越疼,男孩吓得涕泗横流,连连求饶。
大概是男孩涕泗横流的凄惨模样让人瞧了好笑,靛衣姑娘被逗笑了,银铃一阵轻颤,云桑耳边尽是铃铛的脆响。
“拿去吧,没兴趣要你这条烂命。”
一粒黑乎乎的药丸被少女一只素手随意抛在地上,继续在满是灰尘的地面咕噜咕噜滚了几圈,还没停下就被男孩胡乱抓起送进了嘴里,在地上捂着他的胳膊呼哧呼哧喘着气。
云桑心中也悄然松了口气,余光中银饰闪烁,她不由自主又看了过去,一双清润美丽的眼眸直直落在那些漂亮闪烁的银饰上,看得认真。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头一次被人这么盯着看,还是个看着普通没有任何威胁的姑娘,她觉得很新鲜,笑吟吟地问。
云桑倒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指着她身上各色精巧的银饰老实巴交道:“你身上的银饰很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
云桑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轻笑,只见靛衣姑娘走近了她,忽地执起了她的手,转瞬间就将自己腕上的银镯子褪到了她的腕上。
“那送你一个好了~”
镯身细长,并非那种最普通的款式,而是与同主人身上所有银饰一样的别致,是一只镯身为细细藤蔓的枝叶镯,藤蔓上还挂着几个铃兰花样式的银色铃铛。
实话说,真的是一只很漂亮的镯子,云桑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太快,云桑都没来得及反应,镯子便到了她腕上,指尖触到的是对方温热的手指。
"TAE......"
下意识就想将镯子褪了还给她,怎么能随便收陌生人的礼物呢。
“既送了出去,自然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不喜欢便丢了。”
对方按了按她欲褪下镯子的手,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人一晃越过了她,最后只留下一句伴着银铃脆响的轻飘飘话语。
“我叫司兰,你要记得我啊~”
银铃声随着主人的背影越来越微弱,云桑抬着那只带着铃兰镯的手,手足无措看着司兰逐渐消失的背影。
真是个奇奇怪怪的姑娘。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当江见好不容易将掉在床缝的莲花钗找到回到客栈门口时,事态基本上已完全平息了。
叫司兰的姑娘带着她的银蛇离开了,偷窃钱财的小男孩捂着伤口颤颤巍巍跑了,人群也散开了,只是隐约还能听见路人对刚才那一幕的议论。
江见看着站在马车边发呆的云桑,将莲花钗戴在她头上,问道:“娘子看什么这么出神,让我也瞧瞧。”
等来了江见,云桑的心思便扭了回来,伸手扶了扶刚戴上的莲花钗,嘀咕般地回应着江见的问题。
“刚才遇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姑娘,我就夸了她的首饰好看,她便非要送我,还不许人拒绝的。”
随着云桑抬手的动作,已经消失的清脆铃铛声音再度出现,而听到这道熟悉声响的江见脸色也猛地一变,倏地握住了云桑带着银镯的手腕。
双目落在雪腕上那只铃铛镯,江见一颗心都跟着乱跳了几拍。
“这个镯子是哪来的?”
如果江见没记错的话,这样奇特的形制,熟悉的声音,合该属于那个苗疆控蛊人才是,又怎会在娘子手上?
那妖女来过?
一想到这个可能,秋日的天,江见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云桑不知晓他的顾虑,仍旧一派天真地回答道:“就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姑娘给我的,虽然很漂亮,但......”
“那人是不是靛蓝色衣裳,浑身都是银饰的装扮?”
云桑惊奇地对上少年焦急的眼,解惑道:“没错,是这么个打扮,可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看见江见脸色不好地催促她:“快将镯子褪下来我瞧瞧!”
那妖女浑身又是毒又是蛊的,江见前日领教了一番,眼下又怎能放心她将自己的东西放在云桑身上?
云桑虽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然看江见如此着急,忙不迭将银镯褪了下来,看着江见将镯子翻来覆去地查验。
似乎是没在镯子上发现什么不对劲,江见又翻看了一下她戴过银镯的手腕,见手腕上也是好好的。
“怪了,居然什么都没有吗?”
拿着银镯,江见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了一句,云桑早好奇了,拍了一下他的手,将镯子夺回来道:“到底怎么了,是那个姑娘哪里不对劲吗?”
确定了铃铛镯没有任何害处,只是个好看的普通镯子,江见任由云桑拿走了。
“如果云阳县只一个控蛊人的话,那今日娘子碰见的便是前日那个要抢我的妖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