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回并未即刻?声,柳湛再道:“林公方才也有些昏沉,你去瞧瞧,怕年纪大了,给请位府医。”
?望回这才?喏离开。
柳湛伸臂揽住萍萍腰肢:“抓稳了。”
她立马两只胳膊都箍住他的脖颈,柳湛脚尖点墙,纵云梯般翻过,跃下时生风,萍萍心中骄傲:我夫君真是文武?全。
柳湛在意的却是萍萍那???勾着他的雪白胳膊,她一缕发丝随风扫到他的面颊,将他的心也晓得痒痒的。
柳湛暗咳一声, 稳下心神。
落地时萍萍本能?腰低头,然后就直直瞅见柳湛露在短衫外的脚,虽然特意抹了灰,不再像他本来肤色那样白,但还是太光滑。
她直言:“你这忒细皮嫩肉,不像做粗活的......”
柳湛最初想换的是短褐,但胳膊小腿露出来更不像劳作的,短衫遮蔽多,已经是最像的了。
柳湛正想回她“那我该再多下几日汤饼”,这世上唯一比他快嘴的女人抢先补充:“………………像手无缚鸡之力的。”
柳湛幽幽眺她一眼:“有没有你不知道?”
说完自个心思又点飘,努力抑制,往下沉了沉。
半晌,他才重新用?光打量萍萍??葛麻衣裙,头上仅包条色麻巾,这一身她以前也穿过,下?田毫无违和。
到底是她像些,柳湛莞尔,忽觉身侧凉风习习,短衫鼓起,竟是萍萍?了把蒲扇扇风,那扇子都快偏到他身上来了。
岔路拐?,变成正迎太阳,柳湛握着萍萍的手迫她蒲扇改道,挡在额前:“太阳大,遮一遮。”
眼前便是一望无垠?田,赤日如火,虽然离方才老?栽倒的地方尚远,那这里同样稻禾枯焦。
柳湛见个个?夫妇,皆露心急如焚之色,不由脚下加快,芒鞋踏埂,趾染污泥。
萍萍快步跟上,边走边道:“现下有几分像了。
柳湛扯嘴角笑了笑,复归肃色,他快步?上前方老农,帮他挑水,起身时萍萍帮着扶桶,沿田埂一路走到老农的地里,两人都帮着浇水、灌溉,老道谢,又问:“二位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我和我娘子住涂县那边,到庐江去走亲戚。”柳湛笑话头引回老农身上,“老丈今年高寿了?”
“再差一岁就八十啦!”
“那这三伏天还是歇歇吧,”萍萍皱眉,“我们方才路上就遇到另一位老丈中暑了。”
“歇不得啊,年尾税要比去年多捐三斗,田再一焦,愈发交不上了!”
萍萍放眼四望:“如此大旱,能否向官府反映,适当减免?”
她刚问完,柳湛就伸手在她身前一挡,笑道:“我娘子不懂,老丈莫怪。”
萍萍扭头凝望柳湛,才后觉他问完年纪后一直没再说话。
他们帮了自己,老农也不隐瞒:“减不了啊,知州大人说这是圣令,如有异议便是抗旨不遵。”
萍萍再次看向柳湛,不说话了。
柳湛掏出一张交子交到老农手上,老农旋即推辞:“哎呀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拿着吧。”柳湛浅笑。萍萍亦道:“老丈您就收下吧!”
推拒两回,老农才千恩万谢收下,二人与老道别后,沿埂折返,两侧本是水田却快干成旱地,柳湛突然就想起萍萍前些日子说烧月带奢费。
她用的碎布条加草木灰,可当初他懵懂时瞧见,?里烧的是上好的白绢。
柳湛脚虽在走,人却思忖了一出又一出,直到田埂尽头,抬腿跨上去,才收敛心神。
“唉,这出的汗比晚上还多。”
听见萍萍石破惊天言语,柳湛猛地侧首盯她。
萍萍与之对视,那神情,俨然在说:你才都能说力大不大,我说不得?
柳湛目光往下移,见她右手一直摆动给他摇扇子,他抬起两手,一手在她额上敲了个栗子,轻若抚触,另一手夺过蒲扇,扇在两人中间。
加注些许内力,风比萍萍扇得猛烈许多,两人皆能吹着。
黄沙道上,前面有挑担卖酒,也有卖饮子的。
柳湛问萍萍:“喝碗饮子?”
“好啊,我请你。”
“你请我。”柳湛笑呢,掏钱抢先付账。润州多梅饮,扬州人爱绿豆水,这里却只卖地窖浸凉的白水,美其名曰冰雪冷元子。
想到萍萍月事已走,他允她喝了。二人伫在路边,柳湛原本打算站着喝,但萍萍捧碗蹲下,他定定看两眼,也跟着蹲地。
萍萍大笑:“你现在十足十像了!”
柳湛驳斥:“我卖面那会就像了。”他不再回避萍萍,探出一根银针试水,接着又在萍萍碗里戳了下,方道:“喝吧。
萍萍立马忆起那双银筷子,瞬间眼眶湿透,官人这六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端起碗挡住眼泪,不叫柳湛瞧着。
察觉到他的目光看来,她??用最稳最寻常的语气问:“现在种田到底要捐多少税?”
心里仍怜太子难当。
柳湛端碗瞧着官道:“田赋今年普遍从一成加到一成五分,多的要三成,那老丈应该只有两亩田,所以加的是三斗。然后还有户赋、盐税、茶税、船税、桥税,今年都多多少少有加。”
萍萍想问为什么加这么多,却想起老农说这是官家圣意,又记得柳湛叮嘱,三思后言,于是紧拧双眉,与柳湛四目相对。
柳湛碗递嘴边,喝了一口,三伏天?里该当是凉亭冰块,浮瓜雪藕,摇扇十二时辰不停。
忽闻远方喧哗,萍萍和柳湛一同望去,黄沙中隐约叫骂声。
“快走!莫歇!”她望见十?禁?拉?绑有巨石的太平?,赤膊经过,后面紧跟监押的都官、提辖,但见停歇便招呼藤条。
待这波车队过去,吃酒吃饮子的人纷纷议论:“这破石头有什么好运的?”
“没见识的,那是太湖石。
“嘘,别聊了,据说这是官家修皇陵用的??"
萍萍瞥柳湛,他朝她轻点下巴肯定,她立刻明白为什么要加税了。
待二人归去,四下无人,柳湛才道:“官家极在意身后事,我只能适时劝谏。”
柳湛想,倘若是自己,决计不会在意皇陵恢弘或简陋。
他不信鬼神,笃定人只有一世,眼闭之日便一无所有,所以只在乎活着的时候,愿能登九五尊顶,金銮座下,国计学中,倘若国富力强,民有余力,他还有一愿,开疆辟土,北定蛮夷。
柳湛反剪两手,眺望前方黄土长道,即忧心忡忡又雄心勃发。
萍萍却深深凝视柳湛侧颜,原来高位上心怀天下,便有了许多身不由己。
前朝太宗嫡长,十七年国储一朝被废。高祖的储君,最后也掉了脑袋。
古往今来,多少未成功即位的太子,她想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坚定地和他站到一起。
萍萍手伸向柳湛背后,柳湛未深思,以为她仅只是想牵手,动了动指,将她手反握住。
数日后,一行人抵达庐江,柳湛旋即安排保信?物资援迟太平州赈灾。后又数十日,到淮南西路首府寿春。
寿春府知府兼淮南西路安抚使姚拱辰,一人肩挑两职,驻地都轮值过了,再调只剩京畿。且他出身宣城姚氏,纵使调任,保信军和忠正军中亦多族兄弟,淮西根基难撼。
姚拱辰与夫人是青梅竹马,岳丈孟允平曾做过资政殿大学士并经讲官,亦是柳湛启蒙老师,虽然年老致仕,但朝中威望犹在。因这一层关系,姚拱辰与柳湛少时曾共受教两年,颇为熟络。
太子队伍未到,姚拱辰就已迫不及待,不带护卫,一人一骑出城相迎。
城郊相逢,柳湛竟也弃车换马,与姚拱辰并行。
姚拱辰道:“殿下好狠的心,从寿春南下都不与我说。”
“我那不是微服私访么。”
姚拱辰大笑:“别住驿馆了,就住我帅臣府!”
“哪回来寿春不是住你那里。”柳湛持浅笑,缓缓瞥向姚拱坐下油亮白马,“驾雾养得如此精壮。”
姚拱辰随即便问:“那腾云呢?”
柳湛的四匹坐骑之一的腾云,与驾雾是胞胎。
柳湛微笑:“在东宫里好吃好睡呢,这一趟回去,只怕又涨几斤膘。”他接着问老师安好,身子骨可还健朗?姚拱辰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告之,紧行慢行到帅臣府,姚拱辰竟给柳湛备了一小箱上好宣?作为接风?。
柳湛摇头:“你前年送去东京的?都还没用完,去年的尚未开封。”
姚拱辰不以为然:“那你就派发东宫,人手一支。”
柳湛无奈,只得命蒋望回收下宣笔。
其实早在下江南前,柳湛就也有筹备寿春见面?,足足一大箱,不惜?去江南又带来,此刻他却先瞥萍萍眨了下眼,又摸鼻头,才道:“希颜,阿罗,你们把我带的礼物抬进去。”又飞快吩咐萍萍:“你且在这里等。”
说罢便同姚拱辰先行去书房,姚拱辰回头望了一眼,走出四、五步,才问:“这回带的怎么不是希颜那个妹子?”
柳湛大步前赶:“临行前音和患了风寒。”
姚拱辰不得不追两步:“那这个新厨娘做的饭好吃不?”
柳湛扭头盯他,脚下不停,姚拱辰忙纠正之前言语:“好,好,是东宫司膳。”
而这厢,蒋望回要搬楠木箱,不得不将那一箱宣笔转交萍萍捧着。
交接时萍萍轻声低语:“你不是殿下侍读吗?”
蒋望回晓得她想问为何自己和姚拱辰不熟,压低声音:“那两年我正好随军。”
他见柳湛回首觑来,似催促,便赶紧和袁未罗一道将礼箱抬进书房。
箱刚落地,姚拱辰就蹲下来:“曜,这都给我带了些什么?”
他自行打开,一样一样拣出、评价,一会说这镇纸好,一会又说那香好闻,再捡,柳湛竟给姚拱辰两幼子都送了一个长命锁。
“殿下有心了。”他感叹。
柳湛负手笑:“呵,满箱都是你的心头好。”
待姚拱辰再往下捡,柳湛垂眸,微微弯下,拾起一本?谱:“上回见面,见云书妹妹在学?,就给她捎了本谱。”
姚拱辰旋即起哄:“哎哟哟,三年没见面你记得这样清楚!”
他冲门外随手抓了个女使:“快去把我妹子请来!”姚拱辰笑得暧昧,“就说殿下来了!”
柳湛微笑,却面颊耳朵皆无红霞。
官家未指定太子妃前,他向来是端水心态,但姚孟两门盘踞淮西、淮北,百年难撼,他势在必得。
不一会,姚拱辰唯一的嫡亲胞妹姚书云就带着贴身女使,前来相见。
她朝柳湛行礼,三呼千岁,而后便埋首在一侧。
“快,瞧瞧殿下给你带的箫谱。”姚拱辰将那谱册塞进姚书云怀里。
姚书云接过琴谱,双手捧至头顶,再拜再谢,而后再次没声。
两回跪拜,皆不苟言笑。
柳湛淡笑不语。
姚拱辰道:“书云这几年一直练箫呢,就是我不懂,不知道她真精进假精进。殿下是音律大家,正好我这里有琴有笨,不若和鸣一曲,替我检验检验?”
姚拱辰有心促成这桩姻缘,他妹子纤瘦秀丽,按时行看是一个一等一的大美人,且善文章,文词绮丽,是出了名的本朝能文妇人。
和殿下绝配。
但其实在柳湛眼里,姚书云和之前那位俞容没有任何区别。
方才她现身书房,身瘦若竹,他第一眼就走神,有经历后,方知女人还是丰腴点好。
强行拉回神思凝视姚书云,见其一板一眼,全程笑,他又发现自己原来不喜欢端方矜持的女人,好生沉闷,还是鲜活些好,爱笑的,必须要有一对酒窝。
纵使千般心仪指向一人,柳湛还是清醒地笑应:“却之不恭,那就奏一曲《松入风》,不知书云妹妹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