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头一起,李娇月从来时冻到哆嗦的阴雨天气,说到镇上摊贩没蒸熟的包子。
时?时重的话声里,一缕斜阳入窗缝,李娇月靠在瓷枕上睡了过去。
林瑜替她好被褥,起身下了榻。
这里是?湾镇附近的一个?子,出了?子往左,行二十里能瞧见一条河,附近有个小村?。循着村?往上约莫五十里,就是?湾镇。
到镇上之后,可以走的路便多出?多。
夜深时分,丫鬟们都歇下后,林瑜拿出自己坐马来时记下的路线图,同李娇月形容的仔细比对之后,在帕子上画出了一副粗略的舆图。
她看了?久,将其揉成一团,未干的墨迹彼此涸染,再看不清原本的痕迹。
隔日,李娇月来邀她继续去学骑马。
林瑜这次没骑泉听,而是另外一匹温顺的黑马。李娇月也上了马,在前面领着她走。
过了?久,李娇月在旁边道:“若是要让马儿快走,得把缰绳放松一些,再夹紧马腹。”
林瑜依着她说的试了一番,果然比先时要快。
?着马厩小跑一圈之后,林瑜让马停了下来。
李娇月去扶她,“雀儿姐姐学得算快了,再学上十几日,或?就能与我一道骑马赶路了。”
她道:“这里的地方太小,姐姐不知道,骑马就是要往宽阔的大道上去,马鞭一挥,身边的所有都没了影子,只能听见风声,那是最畅快的。”
这话说完,林瑜还没怎么,周?的丫鬟们先唬了一跳,纷纷出来劝。
“姑娘还不会骑马,如何能去外面?”
“万一摔着了哪儿,要怎么向大人交待?”
“外面冷得很,地上坑坑洼洼,不好骑马的。
林瑜听着这些话,唇角笑意渐渐压平。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了,纵使?青川不在眼前,身边的所有人都?忌着他。就连她自己的身体,还要担心怎么去向他交待。
李娇月没想到丫鬟们会有如此反应,“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们也不要当真。”
两人回到房内,没了那些丫鬟,身边才算安静下来。
李娇月见林瑜兴致不高,抓了会儿衣摆,总觉得是自己说错话的缘故。
“姐姐,你明日还想骑马么?”
“不了,省得又要让人担心。”林瑜托腮看向窗外。
屋檐厚雪未化,映出的微光落进她的瞳仁,忽而暗去,好似一声叹息。
她道:“我已经在这庄子上待了十?日,再多待些时日也不要紧。”
虽是这样说的,李娇月却能感觉出她心底很不情愿。
也对,雀儿姐姐都在庄子上待十几日了,每日还有这么些人拦着她,这不许,那也不许,想想都腻味得慌。
林瑜?光瞥过去,看她面色有所动容,心中成算定了定。
照娇月的个性,不会让这样一件急需好人成全的好事掉在地上。
林瑜补上一声?轻的叹息,转而露出笑脸,与李娇月道:
“无事,她们受了?瀚墨吩咐,一贯都是如此,我快要习惯了。你放心,你要是想出去玩不会有人拦着,只记得多带几个??。”
李娇月哪里能只?着自己,她心中不是滋味,想了会儿,“那我说要和姐姐一起出去呢?”
林瑜问:“你和谁说?”
“?管事。”李娇月?着她的袖角。
“或许是?管事太怕事了,才这样拘着姐姐。?大哥一定不是这样想的,是他要我过来陪着姐姐。我去和?管事说一说,好不好?
“明日我们去镇上逛一逛,只带几个??,不要许多人跟在后面。”
这样再好不过了。
林瑜摸摸她的头,“那你去试试?,若真能出去,我一定给你买点心吃。”
李娇月认真答应,正要出门,又被叫住。
林瑜提醒道:“他现在正忙,不一定有时间告诉你,不如明日一早去问,正好叫他把马套上。”
一早过去,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省得他有功夫来琢磨敷衍别人。
李娇月点了点头。
入了夜,林瑜久久未能睡着,听得窗外寒鸦飞过,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明日许多事情她其实没有准备,更谈不上把握。
不过娇月容易受撺掇,若是真能出去,有她在,自己想要脱身不是难事。
?了罢了,她宽慰自己。
如若遇上机会,就先走再说,没有再等等就是了。
第二日清晨,村庄外骤然响起的声声犬吠,连带庄子上养的狗也叫了两声。
林瑜因为昨夜睡得晚,什么都没有听到。
待她梳洗完,换过衣裳,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开门就见李娇月一张笑脸,“雀儿姐姐,我们几时去镇上?”
林瑜愣怔一瞬,“我们?”
“嗯,我去问过杨管事,是他亲口应下,马也已经套好了等在庄子外边。”
“他就这么答应了?”
“他起初也不愿,不过我把顾大哥搬了出来,他想不答应也不行。”
这厮今日有这么好说话?
金环听到要出门,即刻去把那条狐裘拿了出来,给林瑜围上。
“姑娘快披上,可别嫌热脱了,今儿的天未见得有多好。”
两人到了大门?,杨瀚墨候在那儿,躬身行礼。
林瑜顿步,“杨管事,你也跟着过去?”
“庄子上还有别的事务,小人不好跟过去。若是夫人愿意改日??”
“不了。”林瑜及时打断。
杨瀚墨:“此行已有??,许多丫鬟跟着反而不便,夫人自己挑两个留下使唤如何?”
林瑜看了他一眼,挑出了两个平时最为木讷寡言的丫鬟,“就这两个跟着我好了,耳边静一些。’
除去她点出来的丫鬟,其余几个丫鬟都从侧门进了庄子。
今日算不上一个很好的晴日,寒风瑟瑟,地上覆着一层薄雪,将化未化,踩一脚,便带出一个泥坑。
林瑜不再耽搁,将要上马的时候,目光瞥下,忽然在道中瞧见一道更深的辙印。
她没有出声,上了马车以后,复又撩开车帘。
“雀儿姐姐,怎么了?”李娇月凑到林瑜身边。
“你可知,这两日庄子上有没有人来过?”
林瑜补充道:“今早的也算。”
李娇月顺着她的视线,同样看见那道马车的车辙印子。
“未曾见过。”李娇月想了想,“或许是杨管事差人出去过一趟,留下的车辙印子。”
“我今儿一大早就去找他,他浑身收拾得利落,像是正有事忙。”
林瑜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又涌了起来。
杨瀚墨在忙什么?若是庄子上的事情,他来了十余日,不该这会儿才忙。
李娇月已经把这页翻了过去,拉着她的手,兴奋道:“雀儿姐姐,你想去哪儿?窑湾镇上有码头,附近也热闹着呢。”
林瑜见她兴致勃勃,暂且按下了心中的疑惑,“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我想先去看杂耍班子,就在镇上一家茶?。”
“那就去茶馆。”
上马车时天边还是半阴半晴,等两人到了茶?外,就只剩下阴天,冷风一阵接着一阵。
进去之前,林瑜看了眼马车前套着的两匹马,语气不善,“怎么把它给套在马车上了?这是我昨日骑过的马,冻坏了如何是好?”
“姑娘息怒,我们......”站在前边的几个??面面相觑。
“算了。”林瑜扫了一眼,随便指着他们其中一个,“外面太冷,你把这匹马解下来,?去后头,别冻坏了它。”
“是,姑娘。”
看他真要挪步,上马车时缠绕在林瑜心头的违和感已经衍变成了怪异之感。
自己说话几时有如此管用?让走就走?
她重新把人叫住,小步走到这人跟前,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那护卫即刻点头,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我知道了,姑娘放心。”
林瑜嗯了声,“带它去罢。”
才这一小会儿,李娇月已经先溜进去看杂耍了。林瑜找到人的时候,她在二?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
看台上正在表演跳火圈,李娇月看得入迷,林瑜没有打扰,只在旁边坐了下来,取出二两碎银子吩咐跟来的丫鬟。
“这里没有像样的糕点,娇月喜?吃甜的,你去买几样来,再给我带一份桂花糕,剩下的都是赏钱。”
丫鬟得了吩咐,即刻出去了。
林瑜捧起桌上的热茶,开始回想今早发生的一切。
这趟出来的实在太过轻易,杨瀚墨的反应虽然如常,但其他人也太不寻常了些。
她把目光转向身旁剩下的丫鬟,思虑片刻之后,把人招到跟前:
“我想起这次出门还要买一个酸枝木嵌珠的箱笼,要红漆雕玉兰花的,若是没有玉兰花,雕海棠花,鸟兽纹的亦可。现在外面太冷,你去跟下面的护卫说一声,让他们随便买一个回来。”
按说往常这个吩咐是不能答应的,姑娘身边无论如何得留下一个人,可是这回......丫鬟记起杨瀚墨的叮嘱,说是要多依着姑娘。
她小声道:“那姑娘在这儿的雅座等着奴婢,这里人多,千万别出去了。”
林瑜点点头,把身上的狐裘围严实了些,半张脸埋进白绒绒的狐狸毛中。
“我知道了,这里都是人,有哪里好去?”
丫鬟下?梯的时候,又抬头看了一眼,?上两位姑娘正凑在一?说话。
她脚下走得更快了些,到了大门口,见到那些护卫,忽然忘记要的是什么样的箱笼。
“海棠花.....玉兰花......还有牡丹花………………”
丫鬟结结巴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想起来,把事情交给了护卫。
她再回到二楼,原来的雅座已经空空如也,不止姑娘,就连李家小姐也不见踪影。
她一下慌了神,四??望也没找见有人。
“姑娘,姑娘不见了......”她喃喃自语一番,继而飞跑着下了楼,欲要告诉门口的护卫找人。
可到了茶馆外,哪里还有一个护卫?
顾青川坐在马车上,不过慢一步从庄子上出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从茶馆出来的护卫说道:“姑娘外面又披了一层宝蓝的薄披风,藏在别人后头,悄悄出的茶馆。
已经照大人的吩咐,并未惊动,只让两个人远远的跟着姑娘。看她去的方向,是往附近的村子去了。’
“不必停了,跟过去。”顾青川眉心微微敛起,眸中冷色难掩。
“是,大爷。”
锦帷遮盖的马车沿着路上的记号进了村庄,辘辘行驶,最后停在一间破瓦灰墙的小宅子外。
两个护卫正从另外一面墙后出来,皆满面慌张,一见到顾青川,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许裘还未开口发问,屋内先有老妇喊出了声。
“我的儿!你从哪里搞来这么一件值钱的衣裳!”
话音未落,又有个年轻男子接了话。“这狐狸毛果然暖和,姐姐是从哪里找的好心人?让我也去见她一见。”
许裘要问的话憋回了肚内,已经不敢扭头去看自家大爷的面色。
“这个女子里面穿着姑娘身上的狐裘,又往外面裹了一层,出门时躲躲闪闪。当时进出的人太多,属下顾不得多想,只怕姑娘?了,就跟了过来......是属下二人蠢笨,请大爷责罚。”
顾青川面如冷霜,声音微讽,“果然是蠢笨到无可救药,既如此,不必再动一步了。”
他折身回了马车,那两人还跪在地上,许没有忍住,回头斥道:
“你们的确蠢笨到无药可救,既跟错了人,不赶紧去找,还跪在此处,是等着爷扶你们起来哄两句?”
那二人心中一惊,即刻起了身,“我们现在就去找人。”
“许护卫,姑娘近来学了骑马,进茶馆前让人把马解了下来,又与牵着马的那小子吩咐了一番,那小子应了是,牵着马又去了别处。姑娘若是找不到,或许就是骑马走了......”
他们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裘听后又派人四处去找,马蹄印子也不放过。
如此找到了下晌,仍是没有动静,顾青川眉心蹙起,“原先那家茶馆去过没有?”窑湾镇不过弹丸之地,何至于能将人弄丢?
看着底下几人茫然的神色,他心中了然,提步去了茶馆。
小二听了问话,抬手往楼上一指,“那几位客官就在三楼最里间的厢房。”
厢房里的帘子被掀起的时候,里面的人一个没少,围了一桌在玩叶子牌。
林瑜从没玩过这种牌,输的最多,一头乌发已经贴满了字条。她一回头,乌发上的字条就落了许多下来。
两人几月不曾见面,却未有生疏,都是一张冷脸朝着彼此。
林瑜的狐裘和发簪都给了出去,着青绫短袄,一条软黄织裙,短袄领口没有缀毛,露出一截细白的粉颈。
明明该是冷的,她却没有任何畏缩之态,脊背挺直,静静看着他。
到底是有人先拉下脸。
“怎么只穿成这样?”
顾青川解下自己的大氅把她围住,林瑜头发上又落了一些字条下来。
“我刚刚瞧见一个女子很是可怜,就把自己的衣服给了他。”
“你倒是好心。”他语气淡淡,却藏不住讽刺之意。
林瑜微微一哂,“不及大人一半。”
李娇月看出了两人间的不对,在旁边观察了半晌,这才忍不住开口,“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顾青川还未说话,林瑜已经点了头,她把头发上贴的字条都撕了,“自然是要回去的。走罢,我们同乘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林瑜久久无话,李娇月扒在车轩处,看了眼那辆跟在后边的马车,又回来看了一眼林瑜的脸色,总算确定下来。
这两个人在生气。
李娇月犹豫一番,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其实我爹爹以前遇到战事,也是很久不回来的。”
林瑜知晓她误会了,也无意去解释,只点了点头。
李娇月去牵她的袖子:“我爹爹与顾大哥是旧相识,我从小认识顾大哥了。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救过许多灾民,还会打仗。小时候我爹爹总说女儿家就是要嫁给这样的人。”
“真的么?”林瑜微微一笑,“我和你们认识的或许是两个顾大哥。”
“姐姐还在生顾大哥的气么?”李娇月凑在她耳边,“其实在浙江的时候,原本有一桩顶好的婚事找过来,他都没有理。推辞说是有了中意之人。”
“姐姐,我看顾大哥很喜?你呢。”
他喜欢自己么?
“倘若这是喜欢??”倘若占有,勉强,都能算作喜欢。
林瑜沉默许久,喃喃低语:“那这样的喜欢未免太过恶毒。”
马车这时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她对上一双沉如潭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