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乍然多出不轻的重量,张月盈被骇了一跳,差点反手一掌拍过去,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车里只有她和沈鸿影,才没有酿成惨剧。
张月盈悻悻放下手,瞪了沈鸿影一眼,他小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睫毛一抖一抖, 面有倦意。少顷,她能发觉到沈鸿影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
敢情他这是累了,把她当靠枕了?
沈鸿影是舒服了,张月盈的感觉就没有那么美妙。全然陌生的男性躯体挨得有些过于近了,胸腔里的心脏怦怦跳着,她整个人犹如一根绷紧的弦,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她压低了嗓音道,“你先起来,我的肩膀都被压痛了。”
沈鸿影从张月盈肩头微微抬首,眼神迷惘,好似才从一个迷梦中苏醒,极具欺骗性。
“抱歉。”他说,“头有些痛,刚刚睡意一时上来了。”
沈鸿影说着,突然垂头捂着帕子低低咳嗽了两声, 眼角向紧蹙的眉梢吊起,月光透过车帘缝隙落在他身上,本就缺乏血色的肌肤更加透明易碎。
张月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就是在逞强,跟个孩子似的,不想看大夫,怕喝苦药。
既然不想喝药......就勉强迁就他一下,回府后让谭太医过来,把汤药都换成药丸。
至于别的,就先让让这个可怜的、被吓坏了的,单纯王爷吧。
张月盈弯腰从车座下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硕大的抱枕,这是她平日在车上睡觉用的,塞到沈鸿影手里。
“你靠着这个休息。”
看着手里是寻常枕头三四倍大的宋锦软枕,沈鸿影愣了愣,半晌方抿唇道:“此物应当是王妃你的爱物,我……………….”
张月盈拿起抱枕,放在车座上,挑眉道:“客气来客气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都把东西给你了,你用就是了。我又不会反悔。”
“是,王妃说的是。”沈鸿影乖乖地靠在了软枕上,双手环住了枕头,闭上眼睛,一声也不响。
这才对嘛。
张月盈瞧着他乖顺的模样,终于满意了。
她偷偷观察了一阵,见沈鸿影果真规规矩矩,翻出斗柜里的一盒冬瓜糖,抿了一颗在嘴里,靠着车壁,撩开车帘一角,偷窥着外边。
一队一队的兵士举着火把来来去去,街道两旁的商铺全部打烊歇业,路上的百姓均被驱赶回家,到处都洋溢着紧张的氛围。种种迹象表明,京城似乎已经戒严。
威远伯被抓只是开始,远不是结束。
张月盈正思绪纷纷,忽而肩头又是一沉,侧头又是沈鸿影倒在了她身上,比上次好一点儿的是,这次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枕头分担,肩膀上的重量轻松了不少。
沈鸿影清浅的呼吸声离得很近,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宇间也有道淡淡的沟壑,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伸手抚平。
张月盈轻叹了口气,心道:这里离王府也不远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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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皇帝的风疾日渐严重,有时头疼难忍。许宜年侍奉在君侧,吹了些耳边风,道谭清淮家传渊源,之前她头疼请他开了剂方子,第二日便好了。连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院院判都无办法,皇帝将信将疑了谭清淮诊脉,谁知谭清淮几针下
去,头风的症状缓解了不少。皇帝大喜,升了谭清淮的品秩一级,命其主治他的头风。
今日,谭清淮本在太医院给皇帝配药,途中被襄王府来的内待叫走,匆匆到了襄王府,连药箱都没拿。他原以为是沈鸿影的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等到了浣花阁,却发现沈鸿影好端端地坐在垫了软垫的太师椅上,面颊甚至被茶汤冒出的水雾蒸
得有些发红。
这哪里是犯病了的样子!
敢情他一路上白担心了一场。
“谭太医,殿下半个时辰前从威远伯府出来后出现了浑身发凉、困倦的症状,劳烦你给看一看。”
谭清淮之前来过襄王府多次,和张月盈这位襄王妃打过好几次照面,听她先开口,而沈鸿影这个正主坐在边上一口一口的饮茶,一句话也不讲,心道如今他真是连自己的主都做不得了。
谭清淮不情不愿地给沈鸿影把了脉,向张月盈禀告:“王妃殿下,襄王殿下乃是受了惊吓,情绪不稳,微臣拟个方子便是。”
简言之,他压根没病。
就是娶了王妃,把自己当成风吹就倒的小娇夫了。
张月盈道:“有劳太医了。不过,可否将汤药方子换成药丸,更易吞服一些?”
谭清怀默默白了沈鸿影一眼,这个人从小就日日汤药不离口,什么时候怕起苦来了。
谭清怀答道:“这药的做法差之一分,药效便去之千里,故而请王妃殿下恕微臣不能改方。”
“那便依照太医的意思。”张月盈无奈笑笑,反正她已经尽力了,他就只能吃苦药了。
杜鹃抬手请了谭清怀去侧边的书房写药方,再按张月盈的意思,私下包了二十两的红包,取了方子让小厨房的人去煎药。她再端了煎好的药回浣花阁,刚到外间,便见鹧鸪轻手轻脚地点起罩灯,内室里亮堂堂的。
“嘘??”鹧鸪左手食指比在唇前,给了杜鹃一个眼神,示意她往里面看。
内室点了熏炉,暖意融融,清凉的龙脑香味弥漫。沈鸿影喝完了半盏茶,独坐在棋盘前,手捻紫水晶棋子,自己同自己对弈,时而提笔记录棋谱。张月盈盘腿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靠着凭几,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话本,眼睛酸了便抬头瞧瞧挂
在窗外的走马灯。徐向南所赠的走马灯结构精巧,风一吹,便旋转起来,好似夜空中跳动的星子,煞是好看。
“里面这样多久了?”杜鹃对鹧鸪咬耳朵道。
鹧鸪道:“你刚走不久就这样了,殿下说等把药喝了再走,就自顾自在那儿下棋了。你知道的,姑娘就是个臭棋篓子,也和殿下说不到一块儿去,只能随便找了本书翻着看咯。”
“这样啊。”杜鹃看着只觉得里面的气氛分外奇怪,想起刚刚端来药,“一路从小厨房过来,药都快凉了,我现在就端进去。喝了药,就让殿下早些走,快到姑娘睡觉的时辰了。
鹧鸪深以为然。
沈鸿影尚不知晓他被两个丫鬟深深嫌弃了,他一连写了好几页的棋谱,眼睛略有发涩,抬头眨两下眼,粉衣少女仰头望着窗外走马灯的画面意外落入了他眼中。
沈鸿影握紧了手中狼毫,忽然出声:“王妃。”
“嗯?”张月盈歪头看他,满眼疑惑,却清如明镜。
想要说什么但还没说,就被入内的杜鹃给打断了。
“给殿下和王妃请安,药已经煎好了,还请殿下趁热用了。”杜鹃低头奉上一海碗的乌黑药汁,浓浓的涩味暗示了它味道不佳。
和沈鸿影独处一室,张月盈连坐姿都有顾忌,早就盼着他早喝药早走人。她灿然一笑,眼神鼓励着沈鸿影。
喝药对沈鸿影乃是家常便饭,他接过海碗,仰头一饮而尽,半滴药汁都没浪费,眉头也未皱上一分。涩口的苦味弥漫舌尖,不知怎么又得罪谭清淮这个家伙了,他敢肯定这里面加了比寻常多三倍的黄连。
口中的苦味被慢慢压下,沈鸿影复又拿起棋子,继续琢磨起了未完的棋局。
张月盈咬了咬下唇,盯住沈鸿影半晌,他还是半点儿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都要气笑了。
这是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半柱香后,沈鸿影解开了棋局,让鹧鸪把茶盏收走。
鹧鸪收到了张月盈的眼神示意,大着胆子问道:“初秋夜间风大,殿下可要奴婢让人准备件挡风的披风,再上路总管送您回去。”
谁料沈鸿影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方喝过一服药,吹了风,恐夜间难眠梦魇缠身。既然风大,就歇在这里吧。”
张月盈睁圆了眼睛,怔怔盯着沈鸿影,“啊”了一声。
长久的寂静后,沈鸿影问了声:“莫不是浣花阁不欢迎我?”
“岂敢,岂敢。”张月盈垂着眼,不敢直视沈鸿影,搅动手指嘟囔道,“只是谭太医说过殿下的身子尚未好全,这………………”
若要明说,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少女耳朵尖红了一寸。
“王妃放心,我当谨遵医嘱。”沈鸿影瞧着她的别扭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嗯?”张月盈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颊侧瞬时染上了一片红云,“但是......”
还没等她把话说全,沈鸿影猛地俯身,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张月盈急忙跳下罗汉床,跑过去给他顺气,“殿下,你没事吧?”
沈鸿影抬手,借了张月盈的力缓了片刻,才慢慢站直了身。青年唇色愈白,眼角被刺激得微微发红,仿佛已然耗尽了气力。他可怜兮兮道:“王妃可还要赶我出去?”
张月盈现在哪敢,要是他今天出了浣花阁的门,被吹出了问题,让宫里知道了,倒霉不还就是她吗。她只得点了点头,“殿下请便。”
沈鸿影去了屏风后面的梢间更衣洗漱,留下张月盈在内室里双手捧着她发热的脸蛋。
鹧鸪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压低嗓子问:“姑娘,真让殿下今晚睡这儿啊?”
张月盈翻了个白眼,“不然呢,总不能真把人家堂堂王爷扫地出门吧。”
算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么大一个男人怕晚上做噩梦,说出来也挺好笑的,就让让他吧。
“我记得还有一个长枕头,拿出来放到中间隔开,再去寻一床厚点的被子,给殿下自己盖。”
张月盈无奈深吸一口气。
如此,就不信他还能把自己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