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和沈青筠过一辈子吗?
齐冷茫然了。
前世的时候,他被父皇厌弃,以致于京中的贵女都不想嫁他,只有身为权相之女的沈青筠愿意嫁给他,刚开始的时候,他怀疑沈青筠别有居心,可是她告诉他:“妾是真心想陪着殿下,想和殿下做一世夫妻的。”
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于是他渐渐放下防备,将她当作妻子看待。
那时候, 他是真的想和沈青筠过一辈子,若是问他为何的话,大概因为沈青筠给了他一个家。
是的,一个家。
皇子的身份,看似风光,但是一个被父亲厌恶的皇子,实则连权贵的子女都不如,况且宫中更是跟红顶白,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走过来的,是沈青筠给了他一个家。
他感激她,敬重她,同时也犯了世间绝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只会在财物和地位上满足她,而忽视她心中的苦痛。
那今生,重来一次后,他还想和她过一辈子吗?
齐冷抿唇,看着沈青筠纤弱的背影,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还想不想和她过一辈子,我只知道,有些遗憾,我想去弥补。”
老丈道:“既然想弥补遗憾,那就多反思过去,不要让遗憾继续下去。”
屋外毛绒绒的雏鸡围着沈青筠,啄着稻谷,金色的羽毛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老将稻谷放在掌心,让小鸡啄着,沈青筠却十分戒备,连老媪邀请她摸一摸圆滚滚的小鸡她拒绝。
她是害怕小鸡啄伤她。
老丈对齐冷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娘子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郎君如果想不再遗憾,那需要多付出一些,否则,只怕徒劳无功。”
齐冷似乎有所触动,又似乎有些迷茫,半晌,他才迟疑着,“嗯”了声。
齐冷和沈青筠呆在茅屋时,建安城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皇子和公主于官道公然被劫杀,这是大齐立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正始帝虽然不喜齐冷,但也大为震怒,下令京兆尹全力搜寻,缉拿凶犯。
官兵在建安城到处寻找齐冷和沈青筠踪迹,太子也率东宫武官于官道旁寻找,出乎意料的是,嘉宜公主主动请缨,让太子带她一起寻人。
太子颇为意外,嘉宜公主虽是齐冷的妹妹,但两人并不是同母所生,况且齐冷向来沉默寡言,和嘉宜公主一年都说不到几句话,兄妹感情着实一般,不知她为何愿意去搭救冷。
嘉宜公主解释道:“沈娘子也失踪了,若非她替我去见党项王子,她也不会遭此横祸,如若我不去找她,我良心难安。”
原来她是为了沈青筠,太子于是便应承了嘉宜公主,但刚出菱月阁的时候,穆雨烟匆匆而来,请求太子带上她。
穆雨烟是这般说的:“沈姐姐和雨烟向来交好,定王殿下又是雨烟兄长好友,他们二人失踪,雨烟心急如焚,还望太子殿下带上雨烟,让雨烟略尽绵薄之力。”
她脸上神情,的确十分焦急,太子沉吟了下,于是也答应了。
只是穆雨烟自然不是真着急,她不过是想找寻机会接近太子罢了。
所以当众人在官道旁寻找的时候,穆雨烟蹙着眉,拖着娇弱的身躯,连手被野草划伤都不喊痛,她拨开杂草,喊道:“太子殿下,这边不太对劲。”
太子和嘉宜公主奔上前来,只见杂草里,落了一根箭矢。
穆雨烟想蹲下去捡,太子却眼疾手快制止了她:“别捡,有毒。”
穆雨烟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两步,眸中神色惊惶,太子用帕子裹住箭矢,只见箭矢顶端闪着幽幽绿光,太子面色凝重:“箭上淬毒,这是存心想要阿冷的命,到底是谁,敢在京城谋害皇子!”
穆雨烟安慰他道:“那些尸首中并没有定王殿下,反而有不少刺客,或许定王殿下和沈姐姐已经逃出去了。”
太子叹息一声:“也只能这样期盼了。”
穆雨烟又道:“这箭矢做工精细,不像寻常铁匠打造的,还有箭矢上抹的毒,看起来也不普通,殿下可以让武官去查一查,应能有所发现。”
太子握着箭矢,赞道:“穆娘子聪慧,便按穆娘子说的去办吧。”
穆雨烟害羞一笑,眼眸之中尽是小女儿状的娇羞,落在旁人眼里,自是云娇雨怯,美不胜收,但嘉宜公主眼中神色却冷了半分。
和穆雨烟擦肩而过的时候,嘉宜公主道:“沈娘子生死关头,你莫要用她性命当你上青云的阶梯。”
穆雨烟愣了下,她小声道:“雨烟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不懂最好。”
嘉宜公主说罢,就扬长而去,穆雨烟眸色黯淡了下,但很快又重燃了希望,冷嘲热讽她自幼经受多了,只要真能坐上位,再多嘲讽她都不怕。
众人搜寻完了官道,又沿着马蹄印记往前搜寻,等入了山林之后,太子看到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往他们这边张望着。
武官怕是刺客,于是将青年押来讯问,青年跪下,自述是这林中农户,他说话间,端详着太子腰间束着的通金玉带,大胆问道:“这位贵人,莫非是太子殿下?”
太子道:“你如何得知?”
“是另一位贵人告诉草民的,他说,只要看到束着通金玉带,长相又年轻的,那便是大齐的太子了。”
太子不由心中一动:“你说的贵人是谁?”
青年摇了摇头:“草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但是贵人说,如果草民能遇到太子殿下,就将这玉坠交给他。
太子拿过玉坠:“这是阿冷的玉坠!阿冷在哪?”
“和一位长相很美丽的小娘子一起,在草民家中做客。”
茅屋内,老丈和老?正在生火做饭,一人默契塞火,一人挽着袖子煎炒,间或还提高音量说说笑笑,所谓老夫老妻,不外如是。
齐冷默默瞧着,心中却有些艳羡,即使他前世当了皇帝,发动建武三大征,立下不世功绩,可心里却很少有快活的时候,但今时今日,他看到一对寻常农户夫妻,互相配合做着普通简陋的饭菜,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和欢悦,这让他如何不深觉艳羡。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前世立下不世功绩,却仍还觉得心中缺了一块,他自幼亲缘淡薄,后来终于有个女子,愿意给他一个家,但再后来,却发现一切都是谎言,他仍然是少年时期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重活一次,他能弥补那个遗憾吗?
齐冷不由去看沈青筠,他发现青筠也在看老丈和老?生火做饭,而且她眼眶还有些发红?
沈青筠也发现了齐冷在看自己,她慌忙拭了下眼角,然后快步走出茅屋。
齐冷也跟了上去,沈青筠飞快抹去眼泪,背对着齐冷,低声道:“我可没哭。
可她的声音,分明还有些哽咽。
若换做前世,齐冷定然会认为沈青筠是天生的情感丰富,因为她有时和齐冷一起去狩猎,看到母鹿护着小鹿她也会红了眼眶,以致于齐冷最后都停了皇族的春狩。
但今生,齐冷也知道了,沈青筠她不是情感丰富,她只是睹物思己,伤心罢了。
齐冷渴望一个家,沈青筠何尝不渴望,齐冷纵然被父亲厌弃,但好歹还是皇子,还能在皇宫锦衣玉食长大,沈青筠却只能被家人和牙婆买卖,被逼着食不果腹,去研习讨好男人的方法。
回想她的短短一生,就没遇到过几个对她好的人,唯一救过她的人,被残害而死,她嫁的丈夫,又根本不理解她,她的心绪其实极其脆弱,所以当看到其乐融融的景象时,总会感怀伤己。
齐冷手指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如果这辈子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拥有一个家。”
“和谁?”沈青筠转身,她笑了笑:“和你吗?”
齐冷微怔,但很快,他摇头道:“不,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沈青筠道:“哦,那和谁?”
齐冷手指渐渐握紧,他哑声道:“太子。”
这回换沈青筠微怔:“太子?”
齐冷低头,拼命按捺下心中翻涌出的复杂情绪,那情绪既有酸楚,又有嫉妒,还有不甘,以及屈辱。
这天下有哪个男人,愿意将自己的妻子推到别的男人怀抱?
齐冷也是男人,他根本不愿意。
可是,他也知道,前世他伤沈青筠太深,今生很难与她再破镜重圆了,他声音暗哑:“有些遗憾,我本想弥补,但覆水难收......父皇和我的那些兄弟总说,我就是一个武夫,难登大雅之堂,也许他们是对的,太子皇兄远比我心细如发,况且他温柔体贴,你若嫁给他,他定然不会让你伤心的。”
沈青筠回过神,刚想说什么,忽听一温润声音道:“阿冷!”
沈青筠和齐冷循声望去,只见身穿朱红常服的太子带着大批卫士,翻身下马,匆匆朝他们方向而来。
太子身后还跟着嘉宜公主和穆雨烟,嘉宜公主见到沈青筠,顿时松了一口气,而穆雨烟翻山涉水,疲累了一天,她只觉目眩头晕,但仍支撑着身子,眉目含情,眼神追随着太子。
只是当太子走向齐冷的时候,她眼前愈发漆黑,她随着太子望向齐冷,眩晕中,她竟然看到了一个头戴十二旒贯玉冕冠、身穿十二章纹玄衣、腰系通金玉带的俊美男子,手执天子剑,薄唇紧抿,双眸冷淡,居高临下地站立于大殿之上。
而那个男人的面容,居然渐渐和齐冷重合。
穆雨烟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