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雨烟晕倒之后,众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到她身上,太子手忙脚乱指挥东宫属官将她抬到茅屋内休息,然后才顾得上齐冷和沈青筠,他先抓住齐冷双肩,上下打量了下他:“阿冷,没事吧?”
齐冷摇了摇头,太子又把视线聚集在沈青筠身上:“沈娘子没有受伤吧?”
沈青筠也摇了摇头,太子又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子来后,沈青筠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齐冷心中堵得慌,但还是哑声道:“娘子一直和我在一起,皇兄问沈娘子就足够了,我去看看穆娘子如何。"
他突然提到穆雨烟,沈青筠不由想到前世经历,可以说是穆雨烟让她彻底对齐冷死心,所以齐冷提穆雨烟,实在让她膈应,沈青筠脸色一暗,扭过头去。
太子似乎没看出来沈青筠脸色变化,他详细询问沈青筠事情经过,沈青筠也一一回答,太子道:“居然是党项王子!真是猖狂!”
他忽想到什么:“不好,党项王子借口国内有事,已经于今日离开建安了。”
沈青筠倒没有惊讶:“党项王子行此恶事,一定会尽快逃离,只要他离开了建安,我们也不好再行追捕,否则恐会引发两国纷争。"
“听沈娘子的意思,是已有对策?”
“凡做过必留痕,若我们能找到内应,及时铲除,日后党项再想行刺也不会容易了。”
太子颔首,又问道:“内应之事,可有眉目?”
沈青筠坦然道:“事起仓促,暂时没有。”
她和太子交谈间,齐冷从茅屋窗间凝目看着,不知太子说了什么,沈青筠抿嘴一笑,如春日微风,温柔和煦,这和面对他冷言冷语的状态完全不同。
齐冷咬牙,转过身,指节攥到发白,他知道他在嫉妒,他做不到大度宽容,他这个人,因为从小拥有的东西就比较少,所以占有欲无比强烈,他根本不是什么圣人。
饶是如此,他仍然强迫自己压抑住嫉妒的心绪,他跟自己说,外面正在交谈的两个人,一个对他恩同再造,一个他已无法拥有,既然如此,不如放手。
他又看向床上昏迷的穆雨烟,东宫医官已经给穆雨烟把了脉,说她没什么事,就是太累了。
齐冷表情漠然:“既然如此,你们就好好照顾她吧。”
他不想照顾。
他不是什么圣人,会喜欢上一个百般嫌弃自己的女子,穆雨烟以前嫌弃他,不愿嫁给他,这就代表着她永远都不会赢得他的心,前世是这样,今生还是这样。
他扭头欲走,穆雨烟此时却悠悠醒转,她从简陋的床上坐上,一脸惊恐地缩在角落,当看到齐冷时,她先是嘴里胡乱叫着:“陛下,陛下......”
齐冷面色一凛,穆雨烟又喊着:“殿下......”
原来是她神智昏乱了,齐冷放下心来,他对医官道:“穆娘子有些糊涂了,你们给她看看。”
说罢,他就准备离开,穆雨烟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袖:“殿下......不要走…………”
齐冷低头看着衣袖,皱眉:“穆娘子,你看清楚本王是谁。”
穆雨烟神智慢慢回来,她瞬间放开手,脸上神情也回到一贯的矜持疏离,齐冷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穆雨烟拥着被子,医官低声让她将手腕伸出把脉,穆雨烟依言照做,但是脑中却依旧混沌。
是梦吧?
她想。
对,定然是她太累了,所以生出幻像了,齐冷怎么可能登基呢?姑且不说太子尚在,就说还有魏王呢,怎么轮也轮不到齐冷呢。
而且,皇帝还那么厌弃他,轮到谁都轮不到齐冷。
所以她应该像以前一样,对齐冷虽然恭敬,但保持距离,以免坏了她名声。
穆雨烟打定主意,可她又有些犹豫,她纠结半晌,若那不是梦呢?不是说,人有时候能看到将来景象吗?若那是真的呢?她是不是该早做打算?
穆雨烟陷入了纠结之中。
安顿好穆雨烟后,齐冷和迎面而来的嘉宜公主点了点头,便准备去寻那个叫余六的木匠,他对余六的神臂弓很感兴趣,有时候,他宁愿和这些所谓卑贱的手艺人打交道,也不愿和那些厌弃他的兄弟姐妹打交道。
嘉宜公主却欲言又止喊住了他,她吞吞吐吐半天,才问了句:“皇兄......没有受伤吧?”
齐冷甚为诧异,昔日嘉宜公主在宫中的时候,因为最受皇帝宠爱,所以很是骄横傲慢,对他一直不太理睬,如何今日主动问他情况?
嘉宜公主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她羞惭低头,半晌,才说了句:“在道观这几年,我才发觉,在父皇心中,我和皇兄也没什么区别。”
横竖都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
而她以前因为正始帝虚假的宠爱,就对不受宠的兄长冷眼相待,实在是不该。
齐冷微微挑眉,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妹妹,前世嘉宜公主凄凉病死在道观,他听到消息时心中也没有半点哀伤,但今生,一切好像不太一样了,嘉宜公主回了皇宫,沈青筠受太子的托付通过送团扇慢慢打开了她的心扉,嘉宜公主也开始反思以前的所作所为。
齐冷盯着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终于开口道:“我没事。”
嘉宜公主手捏着裙摆,结巴道:“那皇兄,以后要小心。”
“知道了。”
虽只是短短几句话,但两人关系好像在慢慢改变。
因为穆雨烟的突然晕倒,众人在茅屋叨扰了些时辰,如今穆雨烟已经醒来,一行人自然要返回建安城,临走之前,齐冷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品都给了老丈夫妇,还将自己的长剑赠给木匠余六,道:“你若想做出神臂弓,就到定王府寻我。”
余六捧着长剑,受宠若惊:“草民只是一个山野村夫,当不起,当不起......”
齐冷道:“你若当不起,没人能当得起,本王在定王府等余先生。”
余六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青睐,当即感激涕零,等到沈青筠乘着马车离去时,撩开车窗帷幔,还能看到他远远跪着叩首。
沈青筠放下帷幔,论选贤任能,没人能比得过齐冷,这也是他日后能坐稳江山的原因。
太子骑着马,也疑惑问齐冷:“我也看了图纸,粗糙的很,他真的能做出神臂弓?”
“一个人做不出,一群人总能做得出。”齐冷道:“只要多几个余九这样的痴人,何愁做不出神臂弓。
“可父皇不许任何人再提军器监的事。”
“朝中不设军器监,定王府可以设,我每月可得俸钱两百贯,供养这些匠人足够了。”
太子颔首,道:“不错,东宫也可供养。
“东宫是众矢之的,魏王更虎视眈眈,此事皇兄不宜插手,父皇如若降罪,齐冷一人承担。”
太子和齐冷的交谈,马车内的沈青筠听不分明,一旁的穆雨烟掀起帷幔,看着前方的太子和齐冷,一人温文尔雅如芝兰玉树,一人杀伐决断如鹰视狼顾,穆雨烟心中不由想起了晕倒前所见到的景象,往日只落到太子身上的眼神,终于多看了齐冷几眼。
她的变化也落到了沈青筠眼中,沈青筠只当方才齐冷去照顾穆雨烟,让穆雨烟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前世不也是这样么,齐冷救下了沦为官奴的穆雨烟,穆雨烟于是对他感激生出爱意,每次她看齐冷的眼神,似水柔情都快溢出来了,沈青筠只能自愧不如。
沈青筠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叹前世今生,齐冷和穆雨烟之间,该在一起的还是会在一起。
下马车的时候,沈青筠和太子福了福身子,便准备与嘉宜公主回菱月阁。
完全没有理睬和太子站在一起的齐冷。
太子都对齐冷道:“沈娘子不是才与你生死患难么?怎么突然和你像仇人一样?”
齐冷也想问这句话,她怎么突然和他又像仇人一样了?
仿佛昨夜他背着她于密林中逃命,还有山洞中两人的相拥而眠,都是他的一场梦一样。
明明他都准备成全她和太子了,她这又是做什么?
齐冷盯着沈青筠的背影,如果按照前世,他可能就把一切憋在心里了,但今生,他思来想去,还是唤道:“沈娘子留步。”
沈青筠没有留步,齐冷快步追上她,然后看了眼嘉宜公主,嘉宜公主会意,带着侍婢和穆雨烟暂且离去,齐冷道:“我又哪里惹沈娘子不快了?”
沈青筠道:“没有。”
齐冷苦笑:“不是说好做一个偶尔合作的陌路人么?为何又像茶坊那样了?”
沈青筠没有搭理他,齐冷想了想:“是因为我让你嫁给皇兄吗?”
沈青筠冷声道:“我要嫁给谁,都和定王殿下没关系。”
她顿了顿,又道:“前世已经做了笼中雀,今生我要怎么活,轮不到别人替我做主。”
齐冷愣了下,听沈青筠的意思,沈青筠的恼火,的确和他的自以为是有关系,他不由道:“抱歉,我当时只是见你难过,所以才那般说的。”
沈青筠讽刺道:“所以定王殿下当时是不是觉得自己高尚极了?为了让前世妻子开心,就将她推到别的男人怀抱?就跟前世为了穆麟嘱托,就将穆雨烟纳为妾室一样?”
齐冷又愣了,难道沈青筠是在芥蒂穆雨烟么?他道:“我方才只是去看了下穆雨烟,然后就将她交给医官,我去寻余六去了,我与穆雨烟前世本就是个错误,今生断不会重复这个错误。”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让沈青筠有些意外了,她道:“那你今生想娶谁?”
齐冷没说话,只是怔怔看着沈青筠,今生,他想娶谁?
眼前浮现出前世挑开沈青筠盖头时,她娇羞模样,他好像这两辈子,爱与恨,都与同一个女子有关。
沈青筠突然被他看得发慌,她顿了顿,自己找补道:“横竖你娶谁,都和我没关系。”
说罢,她扭头就走,齐冷望着她纤弱背影,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