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在听见这道声音的瞬间,盛凝玉全身的血气“轰”的一声上涌,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脸上覆盖的面具,可依旧垂着头,全然不敢出声。
她是想找几个剑阁之人试探一番,但她想找的,不是这个剑阁之人啊!
盛凝玉不必抬头也能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
容阙。
她的二师兄。
他是修仙界公认的“第一公子”,是拥有不输于九霄阁阁主的琴技的无缺仙长。凡是提起他时,世人无不是溢美之词,哪怕有人因种种言论,对其心生不喜,但只要见过真人后无不为其风姿折服。
他是曾经的盛凝玉最信任的人,就连她那碎掉的本命剑,都是以“无缺”而名。
盛凝玉还记得,她幼时就曾有过疑惑:“阙”,谓之缺憾,过失。可我的二师兄哪里有缺憾?”
容阙一向纵容她上窜下跳的胡闹,只会在她快要摔伤时阻止。
譬如此刻,他眼疾手快的把甩着灵力,快要纵身跃到屋脊上的盛凝玉拽了下来,用帕子拭去她额上沾染的灰尘,又点了点她的鼻尖,无奈笑道:“说什么胡话,人生在世,哪里能真的没有缺憾。”
“我不管。”
年少的盛凝玉仰着头,歪斜的跪坐在蒲团上,神情骄傲,“我的二师兄就是这世上最完美无缺的人。”
容阙浅笑着摇头,整理好她的衣冠后,又续燃上了一支香,继续端坐抚琴:“师妹谬,我的剑道天赋不如你,假日时日,你必然超过我与大师兄,成为这剑阁最出色的弟子。”
“只这一点,就称不上“完美无缺。
琴音袅袅,恰如旧时青烟,模糊了故人眉眼。
盛凝玉并不记得当日容是什么表情,她只记得自己挖起眉,很快又眉头舒展,抚掌道:“那以后二师兄就做修仙界的第一琴修,我做修仙界的第一剑修,但我以后的剑要叫‘无缺剑,这样无论琴还是剑,二师兄都是第一了!"
“??二师兄,这样,总称得上“完美无缺''了吧?"
盛凝玉不记得容阙说了什么,又或是什么也没说。
时过境迁,日月忽淹。
她当真成为世无其二的剑修,坐上了“剑尊”之位,可修习的《九重剑》却卡在了第六重,再无进益。
而二师兄还是那样喜欢琴曲,一曲音散魂魄消,只是他愿意抚琴的对象,却也不再是她了。
“二师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代阁主。”
正当盛凝玉思考起拔腿而逃的可能性时,两道声音拯救了她。
凤潇声拖着羽裙逶迤而来,而站在她身侧不远的人目露惊喜之色,正是盛凝玉的小师妹宁骄!
盛凝玉:“......”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难道他们商量好了聚在一处不成?
幸好宁骄没在意这个灰扑扑的小弟子,她瞧见了容阙,满脸欢喜,提起衣裙跑到了他身边,水润的眼眸中尽是天真娇弱。
“二师兄,许久未见了??你怎么总在九霄阁里,都不来山海不夜城看我呢。”
凤潇声最烦宁骄这黏黏腻腻的做派,嗤笑一声,看也懒得多看一眼:“你们师兄妹叙旧,可以去四时景中说。”
她说完,揪住盛凝玉的后领就要将人提走。
“凤少君请留步。”
容阙几步上前,行走之间广袖如云,翩翩风骨。
他同样一身雪色,中间带着浅色银丝暗纹,整个人清高典雅,犹如上了釉的瓷器,腰间又坠着玉饰,行动间环佩叮当。
这一身装扮与谢干镜有几分相似,但接触久了,盛凝玉知晓,这两人全然不同的性子。
谢千镜弯眉浅笑时,似春水潋滟,可他本质更像是清冷出尘的山巅雪,尘尽光生,不染人间片羽。
而二师兄容阙清姿玉润,犹如晚夏时开满庭的玉簪花,缓步之间似有飞琼起,尽敛红尘露华浓。
容阙道:“我见这小友独自一人在此,不言不语,心下有些担忧。”他转向盛凝玉,温声问,“小友不必害怕,可是在学宫受了欺负?”
盛凝玉赶紧摇头,背后冷汗渗出,
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若说对于其他人而言,她最引人注意的是容貌,那么对于容阙而言,最容易被他注意的,则是声音。
作为几乎与九霄阁阁主玉覃秋齐名的琴修,容对于声音极为敏感,但凡他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只要一语就能认出。
但凡他听闻过的曲子,旁人再弹时,哪怕只错漏了一个节拍,也会被他点明。
若说这位总是含笑的翩翩公子什么时候的神情最冰冷,恐怕就是这时了。
唯有完美的琴技,才能博他一笑。
甚至私下里,还有人玩笑着戏说“音无缺,公子悦”,好端端一个琴修,偏偏被收入了剑阁。
但盛凝玉知道并非如此。
早些时候......
“今日众多弟子闹事,她亦在其中,大抵是被自家掌门罚了禁言,又抄了宫规,年轻气盛,跑来这里撒气了。”
凤潇声言辞随意,摆摆手,拎起盛凝玉:“她的掌门找她许久,我们先走一步,还请代阁主自便。
盛凝玉被凤潇声骤然拎起至空中,扑面而来的冷风袭了她一脸,双脚轻飘飘的仿佛踏在云端,若是寻常弟子,此刻怕是已面如土色,盛凝玉心中则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
正如原道均说得那样,记忆之事,非亲近之人不能动作。
容阙,是曾经的盛凝玉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在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前,盛凝玉不会轻易与他相认。
“你倒是胆大。"
凤潇声轻飘飘地开口。
两人已经重新落地,盛凝玉又被带回了学宫正殿。
想起自己怂恿众弟子大闹学堂,盛凝玉略感心虚,讪讪一笑:“弟子知错。”
“方才剑阁代阁主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盛凝玉眨了下眼,故作瑟缩,结结巴巴道:“弟、弟子最惧生人了。那位剑阁的代阁主清姿玉润,和云端的神仙一样,让人一瞧就知不是凡人,弟子心神恍惚,不敢开口。”
“不敢?”凤潇声重复了一遍,继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在他面前不敢,在我面前就敢了?"
盛凝玉有些无奈。
这凤小红怎么在人前演得沉稳宽和,当真是一位可做凤族表率的少君,可人后,却如此咄咄逼人,半点没有容人之量?
她扯起嘴角,弯下身,做足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的姿态:“少君明鉴,先前在学堂里乍然见少君风姿,弟子同样……………”
剩下的话,盛凝玉没能说出口。
她的下巴被人勾起,冒着热气的指尖轻轻一挑,面具顷刻掉落。
这面具上有原不恕绘制的阵法,虽不复杂,但也轻易摘不得。
可凤潇声与原不恕修为相当,破解这阵法对她并不困难。
突然被人烧了面具,盛凝玉措手不及。
霎时间,那张再无遮挡的脸,直接暴露在了凤?声面前!
另一边,容阙与宁骄并肩而行。
“此次我们剑阁的弟子,也要住在学宫里么?”
容阙颔首:“清一学宫是难得一遇的盛会,让他们见见世面也好。”
“真好啊。”宁骄在他身旁感叹,娇弱的脸上满是遗憾,我见犹怜,“可惜当年我被父亲接回来时,已经错过了入学的时日,再之后,事情种种,却也不合适了。”
她口中的“父亲”,正是上一任剑阁阁主、归海剑尊。
容阙含着温润的笑意,低垂的眉目在光影变换中平和如初,不置可否。
宁骄也习惯了他如此,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方才我遇见了褚家家主,与他闲话几句,方知他如今也在学宫内授课,大抵是为了那个颇受他宠爱的子侄吧?方才殿中一见,确与他有几分相似。
容阙还是不言,狭长的眼眸半合着,往前走。
宁骄见此,蹙起眉头又很快松开,她瞥见了一物,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容阙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二师兄刚才是去那四景致里安置弟子了么?”
容阙纠正:“是四时景。”
“诶呀,我到底是没在清一学宫里呆过,竟是闹了这样的笑话!幸好是在二师兄面前,若是被他人知晓,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口舌。”
宁骄敲了敲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抿起唇,脸侧绽开了一个酒窝,继续随着容阙向前行去,“所以二师兄也要留下么?”
“我不留,央师弟会留下。”
宁骄眼神一闪,若无其事的开口:“那师兄方才,又为何突然叫住了一个陌生弟子?我骤然一见,还以为是那弟子冒犯了师兄呢。”
两人不急不缓的行着,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觉得那位弟子如何?”
宁骄一愣,思索片刻,仍是摇摇头:“我观其寻常,除了带着面具有些古怪,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没有片刻不妥之处。
容想,应当确实如此。
因昔年之事......他的眼睛近来视物愈发模糊,方才借着几句话的功夫,容以灵力化作无形琴丝,探上了那位弟子的脉搏。
是从未听闻过的节奏,与芸芸众生没有不同。
若是硬要挑出什么不妥之处,大抵就是那截琴丝收回时,沾染上了些许妖鬼之气。
那女子遮掩面容,大抵也是这个缘由。
容阙记得,自己的师妹在很久前救过一个妖鬼,也如这般毁了容貌。
这个念头让容阙片刻恍然,又片刻清醒过来。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面前人身形也不对。
明月儿的身量更高,神情无畏,来去间似清风皓月,绝非这般低垂柔软之态。
是他近些年眼神越发差了,竟将一个妖鬼当成了师妹,还出言试探,实在不该。
宁骄略略落后了容阙一步,日光下,拖在她身后的紫色裙摆上有金丝闪烁:“二师兄是觉得那女子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并无,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容阙勾唇云淡风轻道:“前方就是四时景了,宁夫人就此止步罢。”
宁骄睁大了眼睛,咬住唇,颇为委屈道:“二师兄不带我去见见央师弟么?”
容阙轻声一笑,停下脚步:“四时景中不止有剑阁,更有半壁宗弟子,宁夫人确定要入其中么?”
宁骄的脸骤然发白。
她嫁给了山海不夜城城主祁白崖,但世人皆知,在此之前,祁白崖另有道侣。
那道侣之前默默无闻,可她如今的名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半壁宗代宗主,艳无容。
当日若非有青鸟一叶花的掌门风清郦相护,宁骄怕是活不到这时候。
饶是如此,艳无容也曾放言,只要宁骄敢踏出山海不夜城一步,被她撞见,唯有死字。
这一次出行,宁骄亦不敢大张旗鼓。
“那我便再次与师兄别过了。”
容阙依旧温润含笑,好似半点没察觉到宁骄的迥然,细声温言的嘱咐:“你既然选定了祁城主,就好生在山海不夜城中与他相伴,不要总是任性,令他为难。”
宁骄倏地一下没了笑意,死死地看着容阙,神情有一瞬近乎失态:“师兄这话,当年也对明月师姐??”
剩下的话,宁骄没能说出口。
她浑身僵硬,铺天盖地的恐惧将她笼罩,脖颈好似被人勒住,她呼吸都变得苦难起来,窒息感席卷全身。
容阙仍是聚着温润浅笑,可脸上显而易见的带着困惑。那双能够拨弄出世上最悦耳的琴音的手指上,绕满了透明的丝线,根根的尽头都是身旁之人。
只要他轻轻一点,就能将面前人撕扯得四分五裂。
形势在陡然间变换,原先师兄妹同进共退,闲话家常的氛围在顷刻间碎裂。
犹如故梦一缕,不见踪迹。
宁皎皎面色发青,牙齿上下打着颤,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宁皎皎。”容阙走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看了看,神情似叹似笑。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弃和她比么?”
他的神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宁骄,不要自取其辱。
宁骄的神识在这一刻变得混沌,直至再看不见容的踪迹,她仍未缓过神来。
许久不见,二师兄的手段越发神鬼莫测了。
18......
宁骄轻轻舔了下嘴唇。
她也不差。
被裙摆遮住的东西飞入了她的手中,宁骄细细一瞧,原来是几张不甚成功的符?。
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什么呢。
宁骄于符?一道不甚精通,她亦不敢在此地久留,想了想,索性收入袖中,打算带回去叫祁白崖找人看看。
他对她百依百顺,连山海不夜城都几乎拱手相赠,更是对她予取予求,自然不会不同意辩认一下这小小符?。
宁骄抬起嘴角,娇美天真的脸上划过与之不符的狠戾。
看不起她,没关系。
她会成为这世上最厉害的修士,让所有人都跪拜在她的面前?
那轮明月,也不例外。
凤潇声看着盛凝玉的脸,很快移开了视线。
“你有什么想要的?”
盛凝玉期期艾艾:“宫主愿意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
眼前的弟子脸上分明划过喜色与贪婪,却又竭力压制。
与她一点也不像。
这样才好。
凤潇声矜贵从容,她习惯与人保持一臂之距,而对于面前弟子,她离得更远了些。
“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但有代价。”
盛凝玉眼睛一亮,重点落在了前半句:“什么都可以么?”
若是她说自己好气,想要借那阴阳镜一观,凤潇声也会同意么?
凤潇声见此,扯了扯嘴角:“我凤族和某些人不同,从不背信弃诺。”
盛凝玉默了默,总觉得自己被骂了。
“看来你想好了所求之物。”
盛凝玉点点头,终于想起了那句话的后半句。
她瑟缩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学着记忆里宁骄的模样咬住下唇,犹豫道:“我一贫如洗,灵力浅薄,若是少君想让我做事,却是不能了。”
实际上,盛凝玉并不怕凤潇声。
若是恢复了身份,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又有“凤少君”和“剑尊”的责任压在她们头顶,说话做事皆需深思熟虑,再不能如以往那样亲密无间。
但现在不是。
在清一学宫之中,她的身份更类师长,而她只是一个容貌有些特殊的小弟子。
盛凝玉自信,凤潇声有作为凤族的骄傲,绝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小弟子出手。
或者说,在凤潇声眼中,如今的她根本不配她出手。
盛凝玉明知道凤潇声最烦宁骄柔弱无依的做派,却还是模仿,本打算借此洗脱嫌疑,顺便刺激一下凤潇声,让她赶紧眼不见为净地把自己赶走。
孰料,对方全不按照套路出牌。
扇骨抵住了盛凝玉的唇角,带着火烧般的灼热,与之相对的,是其主人冰冷的言语。
“我不要你做事。”
这位高贵的凤族少君俯下身,周身焚香将盛凝玉笼罩,犹如置身烈火。
她的扇骨从盛凝玉的嘴角,一寸一寸到了眉骨,将盛凝玉右脸的肌肤牵动,又顺着眉骨落往眉心,自此而下,动作轻柔且缓慢,好似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奇。
最后,扇骨微微竖起,尖端抵在了盛凝玉的唇中。
“我要,你的皮。”
盛凝玉:“......"
哦豁。
刺激太大了。
皮了一天,这下子,她可能真的要失去她的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