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傅峋理念相悖时,傅羡好就知回宫前,她再也出不了傅宅。
果不其然,上元节后一连四五日,她院前往来值守的侍卫越来越多,名义上说是为了防止节后小偷小摸的流民闯入院中恣意寻事,实则是行圈禁之实。
莫说是其他人,就连傅家的丫鬟小厮们也都渐渐意识到,偶尔遇到前往其他院落请安的羡好,垂落的眼眸都忍不住掀起些许,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她。
裴矜因此又与傅峋起了几次争执,但傅峋丝毫不退,只要她提一次,傅羡好院前的侍卫就会增加两人,就差往院中塞上自己的眼线,眼看着女儿的出行愈发受限,她只得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而这些,傅羡好全当不知,仿若未察。
裴矜前去她院中时,她不是在习字就是在翻阅书册,偶尔也会与观祺等人摘下院中不同的枝叶或是花草制成书签,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出行是否受到了限制,是否活在他人的监视下,就好像这样子对她而言,与往日无异。
裴矜心中清楚,只要傅羡好退半步,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看着院中有一下没一下荡着秋千的身影,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踏入院中时,她敛下神色间的担忧,嘴角噙着笑。
推着秋千的观祺早早就察觉到伫立在外的傅家夫人,但不见人走入院中就当没有看到般,现下看她神情含笑的走来,低语道:“姑娘,夫人进来了。”
“嗯。”傅羡好捻着书页的指尖微微翻动,伸手接过竹叶制成的书签抵于书册中,不疾不徐地合上将将看完的策论。
书册关合的刹那,清净的竹木香气循风而至,她侧眸看向笑靥如花的娘亲,眼眸也不由得弯了几许,起身:“娘亲今日不是要出门与柳家夫人小聚,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时辰还早,来你这儿看看。”裴矜视线掠过她随手落在桌案上的书册,笑容中带上了些许无可奈何,但言辞间也没有指责的意味,只是道:“梦儿要是有你这么好学,我都不知道要宽心多少,博古架上的书册不见她翻看几本。”
“喜好不同而已。”傅羡好神色淡淡地笑了下,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小口,漫不经心地道道:“她喜音律作画,也毫不逊色于他人。”
傅枕梦的琴画之道,也少有京中贵女能与之相较。
闻言,裴矜神色柔和了几分。
望着眼前的傅羡好,装矜不禁想起幼时的她,不过四五岁的年龄就被丈夫要求融会贯通千字文论语等书册,但或许是傅枕梦身为次女的缘故,他们对她的要求也不似姐姐般高。
尤其是随着傅羡好入宫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宫中的贵人为何选择傅家女入宫,一来是为了把控傅家,是以选择年岁尚小且备受家中宠爱的傅羡好,二来也是因为她不仅天资聪颖且好学博学,是贵人心目中上佳的儿媳妇人选。
而能有一个傅羡好,谁也无法预料枕梦会不会是下一个,他们没法改变宫中的选择,只能寄希望于她还没有入贵人眼时,活得高兴愉悦就好。
“罢了罢了,随她去就是了。”裴矜摆摆手,若有所思地凝着傅羡好的眼眸,道:“这不,今日天朦朦亮就着下人带着琴,与陈家姑娘踏青去了。”
陈家姑娘?
傅羡好眉峰不着痕迹地颤动了下,无可无不可地了颔首,神色自若地道:“她初来京中,多交些朋友也不错,免得烦闷无聊。”
裴矜听女儿这么说,清亮的瞳孔暗了些许,不免得有些许郁闷,她分明懂得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但只要自己不摊开说女儿就当作不知情,忍不住问:“你呢,不出门看看?”
闻言,傅羡好失笑。
她眸光若有似无地瞥了眼院子两侧的身影,“这不是出不去嘛。”
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微许的自我揶揄的笑意,似乎一点儿都不挂在心上,裴矜是听在耳边急在心中,又不知他们父女俩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爹爹脾气犟,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稍稍服?????”
话音未尽,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般,旋即敛下到口的话语,意识到女儿离开自己身边多年,不知心中是否有所怨言,若再叫她受委屈,免不得她心中不舒服,也离了心。
不经意间,裴矜眉眼间染上了些许小心翼翼,定定地丈量着女儿的神色,改口道:“罢了罢了,你们父女之间的事情我不管了,只要你没有错,保持你自己的想法就行。”
“嗯。”傅羡好宛若未觉,眸中扬起笑,道:“娘亲不要担心,我没事的,这几日天好,留在院中晒晒太阳看看书,也过得很惬意。”
闻言,裴矜颔首,微张的嘴角静默须臾,没再说什么。
她约了柳家夫人,也没有再在院中待多久,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就起身出了府。
目送着装矜身影消失在拐角,傅羡好眸光定定地凝着空荡荡的院落拱门少顷,微微颤动的心尖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不慌不忙地取过还未看完的书册,道:“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该出门了。”
观祺领了命,快步地走入寝屋。
不过羡好没想到的是,前来傅家带她出府的不是恺,也不是傅恺的人,而是大理寺少卿贺知。
面对着气定神闲言辞却半分不让的贺知,傅峋微微拧眉,道:“小女与郑翊案无半点儿干系,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带去审问,是否有失公允。”
“兄长此言差矣。”贺知年少时也不少与傅峋接触,大抵了解他的为人处事之道,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羡好确实与此事无直接干系,但不可否认她在此案中的重要性,且她眼下就在宫外,也不叫我们难做。”
傅峋闻言,眉宇不由得紧了几分。
他何尝不明此案中最为要紧的人是谁,但这位要紧的贵人如今咬死不肯松口,他们定是要从其他地方寻理由,强行证明此事与其毫无干系,但不同的府衙皆因相同事情寻傅羡好前去问话,委实是过于各自为政。
“不过是问话而已。”贺知挑眉,瞥了眼垂眸站在一侧不语的傅羡好,不疾不徐地道:“若是羡好真的与此案无关,又何以畏惧问话,此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来说却是锦上添花,往后事成后,多少会念及她的好。”
傅峋沉默,半响都没有开口。
就在傅羡好以为此事难成,需要贺知再下狠口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应下了。
傅峋微沉的眸子若有似无地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女儿,道:“还请贺大人照顾好小女,别叫她受了惊吓。”
“自然。”贺知拱拱手。
傅羡好颔首,亦步亦趋地跟在贺知的身后离开,背后的目光灼灼,直到她探身入?,落在身上的眸光才叫帐幔遮掩住。
不多时,贺知也坐了进来。
他神情微妙地挑起窗牖帐幔一隅,喷了声,“你怎么你父亲了,如此防着你出府。”
“可能是出宫后连着出府多时,不太好吧。”傅羡好随意寻了个借口,含糊地说着。
她记得贺知是陈家的人才对,不知六叔为何会寻他过来接自己,神思也不禁提起些许。
不过贺知似乎并没有想太多,听她的话后只道,“你父亲还是太严格了,宫中虽然什么都有,但宫外到底要热闹上些,你待在宫里多年好不容易出宫,喜欢出门也是正常的。”
傅好闻言,微微笑了笑。
车停靠在距离大理寺不过三四条街道的祥云楼,贺知微微掀开窗牖,跟着前来的小厮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点了点头,回眸对傅羡好道:“你父亲的人被拦住了,你就在这儿下吧。”
傅羡好有点儿摸不准贺知的想法,面色不显地道了谢,搭着观祺的手腕快步地下舆,走进祥云楼。
她眸色晦暗不明地凝着祥云楼内的戏台,眼看着经过身侧的人影愈来愈多,眼角余光瞥见后院忽而走过的身影时,她侧眸与观祺对视了眼,不动声色地走向后院。
穿过门扉的刹那,傅羡好就看到了伫立于廊下等待的王绍卿,隔着憧憧人影,他对着自己小幅度地颔了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傅好不慌不忙地跟上。
直到随着他的身影穿过道道廊院走出祥云楼,方才看到已经等候在外的车舆,?上悬挂着王家的印牌,王绍卿就等在车旁。
傅羡好眸光微微转动,须臾后方才确定,四下除了他外,再无他人。
她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下,心中涌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恰如针尖般戳弄了下指尖般。
沉默几息,傅好走上前,“王公子。”
王绍卿清楚地感受到她平静话语中的疏离,刹那间,他耳边忽而响起那日相见时她与萧瑾承的交谈,言语间的疏远语气与现下似乎无异,但若是仔细听就能听出旁人插不进话的熟稔。
他神思微动,道:“他们都已经在惜云阁等着了。”
绕了一圈的傅羡好心知自己定是最晚到的,不过在听到话语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问:“殿下还没有到?”
话音落下,王绍卿掀着帐幔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滞了下。
男子微微抿唇,温润深邃的眼眸掠过少许萦萦而起的酸涩,不过比起弥漫开来的酸涩,他心中更多地是愉悦,庆幸萧瑾承被绊住了脚,若不然他也没有机会与她独处。
王绍卿敛下眸中的涩意,回眸看向神情中带着疑惑的女子,微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浅笑,“承天宫忽然传召,殿下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出宫。”
闻言,傅羡好先是愣了下,继而了然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
怪不得来接自己的是王绍卿,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