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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津岸的薄唇贴上来的一瞬间,叶采薇的大脑一片空白。
滚烫,潮湿,像是被闷在密不透?的屋子里,她的呼喊求救被尽数封锁。
哪有这样的亲吻,生离死别的绝望,即将搁浅的池鱼。
叶采薇被制住。
和前两次一样,双腕总是先被他?握,她想要挣扎又被迫前倾,偏偏姿态退守,无法抵挡容津岸意味不明的进攻。
那些腕上的肿伤,因为及时用药已然消退大半几乎不见,但仍旧无法承受他近乎嚣张的粗蛮,叶采薇下了一?又一?的雨,腕子的痛意上浮,蜿蜒入髓,侵略者只需要轻轻一顶,便已然顺利撬开了她?闭的齿关。
从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次深吻都是你情我愿,他又何尝有过这样失控,这样强势的表现?
容津岸予夺予求。
那苦?的药汁在他们的口中辗转流连,渗过齿缝佘根,滴滴答答与分不清是谁的津液混合,好似他们纠缠不清的现在。
叶采薇双眸紧闭,却无法阻挡昨晚的那些不堪的记忆扑面而来,她?得自己像是站在了万丈深渊的边缘,随着容津岸的深吻从强势转向?柔,一步步往后退缩,直到半边足底悬空,瑟瑟萋萋。
深渊底?吹来,却吹不散她的混沌和滞?。
寸寸吮舐含弄,偏偏他松开她的腕子之后,双手还规矩地很,根本不需要掌控,她也早已放弃了推拒。
叶采薇软得好似无骨。
容津岸终于放过了她,鼻峰与鼻峰差一点便贴上,他们两人之间尺寸距离,带着浓浓药气的喘息在呼吸里徘徊,唇齿上弥留混乱,微微分开,眸光都混在了一起。
叶采薇媚态玲珑,娇靥飞上红霞,樱唇丰润泽,鼻头汪着一点可爱的红,一双潋滟杏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清雾,等到雾散云开,又变了决然的傲寒。
“稀松平常的味道。”彻底分开,欲色在容津岸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调都平淡得不像话。
仿佛?才他什么也没做,和她吻得?舍?分的人,也根本不是他。
叶采薇腾地一下站起来,想要整理衣衫,低头却发现平整干净,除了口中残留的苦涩之外,半点痕迹都没有。
?才那样的亲密,是他操控神手,故意布下的一?幻??
“原来那方子起效神速,已经?你药到病除了,”她的眼刀飞过去,“原来权力使人抖擞,从前也没见你好得如此快过!”
有些人身子死了,嘴还没死,还会强吻她!
“睡一?看看。”
容津岸倒是波澜不惊,重新将软枕放好,躺了下去。
叶采薇呆了一呆,然后转身,拔腿就往外走,背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床榻分一半给我,和昨晚一样。”
“外面有那么多厢房,我为什么要和你挤在一起?”她实在是有点不耐?了,头也不回。
“时辰耽误了这么晚,再去麻烦这府衙里的差役,不像是你叶采薇做得出来的事情。”容津岸施施然,还伸手拍了拍他身旁空置的床榻,
“虽然同床共枕,但却泾渭分明。方才我也亲过你了,放宽心,我对你没什么感?,昨晚也是说好了的,君子要言出必行。
叶采薇恨不得把床几上的药碗摔过去,摔烂他自以为是的脸。
?才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绝对是自己今日最大最大的败笔。
否则,她现在一定会伶牙俐齿,理直气壮回?他的嘲弄。
另一个念头涌上来,容津岸如此表现,那身体?当已无大碍,答?了会立刻处理康和县主投毒案,那她捏着鼻子忍一忍,也不是不可以。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一觉醒来,容津岸早已不在。问鹂说,清晨此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神色如常,想来她们主仆二人被困于此,很快便能得到解脱。
起床,梳洗,用餐,叶采薇铺开宣纸,开始再一次给?写回信。
距离上次寄信至东流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若是一再耽误,谣谣肯定会担心她。
至于上次,温谣在信中邀请她到京城过冬一事??
叶采薇已经考虑清楚,在正式搬离东流之前,她倒是可以带叶琛北上一次。料想那时候容津岸还留在南方丁忧,她的行踪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温谣和孟崛等人守口如瓶,容津岸便永远都不可能知晓叶琛的存在。
书信完成时,?好至日晡,容津岸却突然出现,先言明日按察使大人就会对那投毒案秘密升堂,然后话题一拐,说到这个时辰,此届秋闱的考生们正在贡院外,排队等待入院,如若她与她的几个学生有缘,这会儿过去,说不定能见上他们一面。
秋闱共有三场,每场持续三日,一连九天。每场的第一日,考生都会进入贡院,每人一间号房,吃住起居和第二日答题都在其中完成,直到第三日被放回。
叶采薇将给温谣的书信封好,交给容津岸,同他一道离开。
各省的贡院,大多建立在省会城的东南角,纵然应天是座堪比京师的大城,贡院与府衙之间倒是距离不远,马车片刻便至。
隔了老远,那承载了多少考生兴衰荣辱的秋闱重地已映入眼帘。只见贡院外围惨白的院墙森然,漆黑冷酷的大门上方,悬挂着“贡院”二字大匾。数步开外,已然齐聚各色人等,有自南直隶各地赴考的考生及其亲属,还有围观热闹的应天百姓,神色不一。
贡院的大门只开一道小缝,外面摆一张长桌,桌前坐着的两位官差,是负责审核登记的,面容沉肃,语气平和;但就在他们身旁,还有几名差役负责对考生搜身问话,凶神恶煞,?口不耐烦。
每一个顺利通过门口的考生都只能从那道小缝里挤进去,若是偶有身广体胖者,则要狼狈挤出满头大汗,而饶是如此,那些排队等候入场的考生尽管神色凝重,眼底暗含的期待和雀跃,却是?以掩饰。
马车停靠的位置刚好,叶采薇撩起车帘,逐一扫视正在排队的考生,却不见任何一个她学生的踪影。
大约是昨日发生的事实在蹊跷波折,他们早早入了场,手心专注考试。
昨日,在她走后,问鹂和见雁倒是把那些她重做的真题都分发给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消化吸收了多少。
到底是亲自教了三年的学生,叶采薇在心头祈愿,希望他们不要受她的影响。
“嘉泰四十三年八月,京城秋闱,三场,三场叶先生一次都没有来送过我。”马车上,容津岸与叶采薇相对而坐。
侧帘已经被放下,车外嚣杂喧喧,将他的话糅出了几分清冽。接近黄昏的光线,烘在男人俊朗无匹的面庞上,一半是无限的光明,一半却落入了深暗的阴影。
“容大人,你是嘉泰四十一年八月到的京城,秋闱时已满两年,对京城到处熟悉,哪里需要送?”叶采薇冷笑。
“只是可惜了,奚子瑜在贡院门口等了很久,一直留到最后,也不见你人影。”
“奚子瑜为人光明磊落,从来不像某些人那样,只知道避嫌。”
“瓜田李下,确实惹人非议。”
“是你从来也没有真正当回事过。”
但这件事的源头,其实跟容津岸并没有任何关系。
当年,叶渚亭已经从礼部调任了都察院,与秋闱沾不上任何关系。而且在外人看来,叶采薇与容津岸是最不对付的两个人,谁又会联想到瓜田李下?
真正的原因,则是在临近秋闱时,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而叶采薇却刚好发现了叶渚亭的惊天秘密。
气闷,郁结,愤怒和怨恨交织,却难以向任何人吐露半分。
包括容津岸。
偏生叶渚亭在她发现秘密之前便已经离开京城公干,秋闱的九天,叶采薇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等到秋闱结束叶渚亭返回,发现了她的异常,百般追问,叶采薇也只说自己读了几部话本子感时伤怀,无甚大碍。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趁着还未放榜,叶渚亭将学生们都叫到了叶府上,晚膳之后,众人各自散去,叶采薇失魂落魄,飘飘荡荡,徘徊到了容津岸的厢房前,与他不期而遇。
细数已有十余日未见,此时的容津岸意气?发,叶采薇却容色恹恹。
晚风熏醉,鸟语花香,面前的男人青衫玉缘,负手而立,叶采薇勉强一笑,仰头看他:
“容公子发挥优异,必得高中,我先说一声恭喜了。
彼时两人早已几番搓粉抟朱,燕好尝遍,她在私下里早已改口叫他“哥哥”,更不会有如此阴阳怪气的时候。
但容津岸一如寻常。
“薇薇客气。”男人轻快的衣袂被风吹荡,他处事向来藏锋敛锷,短短四个字,竟叫人挑不出任何错漏来。
他是不想承担半分错漏的责任吗?
他们两人之间,自相识的那一刻开始,便从来是她做主动的那一个,容津岸话少寡言,她若不主动说起自己的心结,他就根本不会主动去问。
就好比现在,她明明一直都在强颜欢笑,可他竟然......毫无察觉。
或者说,即使察觉到了,也无动于衷?
叶采薇不想哭的,这接连的九日以来,她都处在不知今夕何夕的困顿麻木中,眼泪这样激烈的东西,反而显得轻佻。
然而咸涩的泪珠还是被那四个字惹了下来,一颗一颗滚落,冲开她面上为了遮掩憔悴而涂得厚厚一层的脂粉,更显狼狈万状,她吸了吸鼻子,笨拙而张皇地垂下眼帘。
而面前的男人说: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国子监了,今晚不住在叶府。”
是平淡又寻常的语气,和他对旁人,没有任何区别。
叶采薇的心口被狠狠一揉,又酸又疼,极力克制的眼泪,也越流越凶。
脸上彻底乱作一团,也很丑吧?
她妄想着。
也许呢,也许呢。
长久以来,她都是主动表达的那一个,她也在潜移默化逼着他习惯,而她这些天来突然的反常,他要忙着秋闱,到现在,根本没有想过要如何应对。
“如果没有别的事”??
是不是已经是他绞尽脑汁,给了她一个台阶,?她借此倾吐她的不快和烦闷?
可,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他为什么不能问一句呢?
她是被自己视若神明的父亲叶渚亭所伤,他是她的恋人,她想要他体贴入微、主动关心,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滚,容津岸你滚。”她垂着脸,眼泪滴在地上。
她狠狠把他推开了。
而容津岸走得头也不回。
时至今日,叶采薇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情爱所左右的胆大姑娘。
从回忆中抽身,只觉得自己过去沾染了一身尘土。
贡院门口排队的考生只剩一点尾巴,围观的百姓也大多散去,随着日薄西山,繁华热闹的应天城华灯初上,车马骈阗,满是熙熙攘攘。
容津岸不着急回,马车在街市上走走停停,行至金陵酒楼门口,两人下车。
应天城的繁华地段,闺秀娘子们结伴外出,见马车上下来的清隽公子风流蕴藉,峨冠玄袍衬托俊朗无匹,眉宇自有一股成熟气韵,仪态翩然,纷纷忍不住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叶采薇感受着投在她身上那夹杂着疑惑,羡慕和嫉妒的目光,面不改色,跟着容津岸到二楼的包厢坐定。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因着在贡院门口的话题实在无解,两个人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到快要结束时,容文乐却进来,对容津岸耳语一番。
“碰巧遇到一位故人,神医柴先生,”容津岸神色淡淡,对叶采薇说道,“因为我昨晚刚发了病,请过来为我诊脉。”
叶采薇小口品着千岛玉叶,鸦睫投下阴影,把眸光半遮半掩。
“柴先生医术高明,堪称华佗在世,这些年云游四海难得一见,叶先生,也顺便瞧瞧。”
她置盏的柔荑不自觉一抖:“我康健得很,无须麻烦。”
若真是神医,她曾经有过生育一事,自然瞒不过。
走出厢房时,刚好与一位男子迎面而行,那男子神姿翩然,鹤发半束,粗服草鞋,倒确实是个世外高人之相。
叶采薇依稀记得,当年容津岸也曾经向她提过此人。
不过都与她无关。
厢房中,两位故人铺毡对坐,柴先生刚刚膝定,大剌剌说道:
“距离上次柴某见叶娘子,一晃五年过去。叶娘子风采依旧,比之当年的桃羞杏让,更添了不少林下风气,叫柴某见之忘俗。仲修,修,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当年她对你一心一意......”
容津岸的眸光淡淡地觑过来。
柴先生有些讪讪,知道面前的这位如玉公子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其实极不情愿,听到别的男人夸奖叶采薇,摸着鼻子道:
“看来,你们还在闹别扭,否则叶娘子方才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现在也肯定跟你坐在一起。”
“你放心,我这副尊容,入不了她的眼,”柴先生见容津岸神色黯淡,又主动说道,
“感情这回事,跟治病一样,时常是急不得的。就像我,我医你这个不能食用花生的病症,也前前后后花了三年多,才让你彻底痊愈。”
容津岸端起茶盏,柴先生眨了眨眼,放低了声量:
“治好了这个病,你现在也能少了许多烦恼吧?此事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先前教你的那招装病的法子可还管用?是不是对付三皇子六皇子那些人,更得心应手了?”
“这件事,多亏了柴先生。”容津岸提起茶壶,为柴先生添水。
放下后,长指撑着高挺的鼻梁,像是在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没头没尾的话,很快便被窗外传来的欢声笑语淹没。
柴先生将茶水一饮而尽,失礼地啧啧:
“仲修,我最知道你,所有的话都用在了笔头上,文章倒是写得华丽好听,但面对心爱之人,你却一句也不愿多说。这些年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若是一切真如你所料想那般,你和叶娘子,又何必蹉跎到今天?”
这话颇有一番过来人的劝抚之意,眼见容津岸的眸色晦暗不明,柴先生长叹,又正色道:
“没见过比你还表里不一的人。表面上看似对一切都不在意,好像谁的话你都听得进去,其实内里桀骜自恃,甚至可以说是刚愎自用,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
柴先生的眉头越说越紧,手指划着布衫: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当年叶家遭了灭顶之祸,叶娘子因此郁郁寡欢,你是觉得,只要给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她就能好起来,是不是?甚至以至于,她提出和离,你也觉得她是冲动为之,根本没有挽留,因为你坚信她一定会回头的,是不是?”
“以她的脾气秉性,我若不放她走,她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要跟我鱼死网破的,”容津岸的长指撑着鼻梁,唇角挂着诡谲的笑,
“五年过去,她到底还是挺过来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柴先生睃了这俊朗无匹的年青权臣一眼,天下怎么会有男人,皮肤白成这样?
“那既然你意志坚定,狠了心要放手,又为什么难以入眠?为什么一直在偷偷找她?”
柴先生冷嗤,又想起了什么:
“说起这个,当年自从叶娘子离开,你就又添了一个无法入眠的毛病,从辽东回来之后更是雪上加霜,我为你治了那么久都只是略有好转,最近如何,可更好了?”
容津岸抚着杯盏点头。
连续两晚都和她同塌而眠,确实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