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冬季尤其漫长,乌云压顶,不久便降下一场盛大的雪,宫人们欢喜不已,无人再留意寝宫里的动静。
半的窗户偶尔传出一两声模糊的猫儿叫声。
病中的人身子温热,一想到这副身子里可能藏的是郁后的灵魂,男人失了理智,并不复一丝怜爱之心!
“臣妾不喜欢这样、”她哭诉道。
男人充耳不闻,疯魔红了眼,蛇蝎心肠的皇后,却有着一副清纯欺人的皮囊。
她发了一身汗,就连藕粉色的褥子都沾染了,发丝婉蜒后背,衬得肌肤白如雪霜、
粗粝的手掌握控在腰后,常年征战之人肌肤黝深,青筋虬结,肌理如同磐石,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你若是她, 该多好。”可惜她不是。
郁稚欲哭无泪,她知道皇帝又将她当做了那个女人。
皇帝解了她的足禁,可是郁雅一点儿也不想跨出未央宫,后宫全是看她笑话之人。
连续几日,她乐得装病躺在床上偷偷看话本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皇帝依然每日过来,他如同从前一般照顾她沐浴用膳,还留宿,郁稚夜里就没法看话本子啦。
芍药替她望风,“娘娘,陛下过来了!”
郁稚立即藏起话本子,拿出《孟子》佯装看书。
“病都好了?明日起来御书房继续读书。”
“臣妾还没好,臣妾额头还发烫呢!”郁稚打算再不跟着他学,贺七比他耐心比他教得更好,还会给她找话本子!她禁足这几日学了好多生字呢!
萧歧伸手探她的额头,体温......似乎还不正常。
皇帝这就信啦?郁稚心里窃喜,她方才用茶盏贴了一下额头。
皇帝替她掖了掖被子,“好好养着。”
张御医过来诊脉,之后萧歧将人留下单独叫到了外间问话。
“皇后生病当夜,宫人去传你来未央宫,张御医做什么去了?”
张御医没想到皇帝竟然抓住了他把柄,他以为皇帝不在意皇后的,“回陛下的话,臣以为皇后禁足之中,臣不敢擅闯未央宫。”
“朕听闻你去了贵妃宫中请示她?”
张御医再次惊愕,看来皇帝是派人查过,“是,贵妃掌管后宫,臣先去请示了贵妃。”
“你怎么不来请示朕呢?”萧歧问。
张御医当即就跪下了,“臣、臣有罪!臣往后都来请示陛下!”
萧歧可没放过他,“再说说贵妃手上的伤,真的是皇后用砚台砸的么?”
“回陛下,臣当时不在场,故而不知道、
“新伤旧伤还是得出来的吧?”萧歧问道。
皇帝实在是明察秋毫!张御医无可辩驳,“臣无意被卷入娘娘之间的争斗,故而臣当时没有言明,看那伤似乎是旧伤……………
“无意卷入争斗?朕看你是瞧贵妃得势,想着附庸了她,往后前程无量?”萧歧一语道破。
张御医急得额头冒冷汗,“臣只是、臣只是、”
“前头的事朕饶了你,往后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要再有其他心思,退下吧!”
张御医重重地磕头退下,走得时候腿脚是虚脱的,君王日理万机,可后宫的事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皇帝处理完这件小事,要回内室,一撩开幕帘就看到郁稚穿着寝衣站在幕帘后头。
“原来陛下知道贵妃与御医串通,你还与他们同流合污,一道欺负我?!”郁稚又气又伤心,委屈极了,比那日还要更委屈。
“你还禁我的足,你怎么能颠倒是非黑白呢?”
“朕不是解了你的足禁么?”萧歧语气傲慢,完全不认错,“你想要什么?朕补偿你便是了。
郁稚只知道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想要什么?她只想静静看话本子。
“请陛下离开未央宫,这个月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朕纵容皇后几分,皇后也不该如此放肆。”两人对峙着,郁稚转身就走。
“站住!”皇帝脸色不好,两人拉拉扯扯地争吵,正巧被前来探病的欢嫔与愉嫔撞了个正着。
两人在大门口就听见了帝后的声音,看来今日是来对了,有戏看,郁稚气得满脸通红,眼眸含泪。
欢嫔:“皇后娘娘怎么能言语顶撞陛下呢?”
愉嫔:“正是,那日明明是皇后伤了贵妃,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好啊,这两人也是郁贵妃串通好的,这会儿还来朝她泼脏水!
郁雅:“你们来做什么?”
欢嫔:“来探望皇后,宫里头传得皇后娘娘快病重,臣妾等人十分忧心,故而前来探望。
愉嫔:“正是,后宫其他妃嫔都不肯来,只有嫔妾二人关心皇后。”
欢嫔:“没想到一进院门就听见皇后娘娘在顶撞陛下,嫔妾就来劝了。”
“你们二人是来看戏的?”
欢嫔愉嫔正一唱一和的,皇帝忽然冷不丁地道了一句,男人神色肃穆,语气凛冽,吓得二人立即就噤了声。
皇帝这是在偏帮皇后?
萧歧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两人还来添油加醋,“还不滚出未央宫?!”
欢嫔愉嫔:“臣妾告退。”两人灰溜溜地走了。
郁稚继续气鼓鼓。
“朕帮你训斥了她们。
少女一双眸瞪着他,“她们敢上门奚落我,还不是因为当初你与她们一道污蔑我,你们就是一伙的。”
男人完全不觉得的自己被她抓住了把柄,“朕看你的病早好了,顶撞朕是中气十足!”
“这委屈臣妾会记在心里一辈子!”郁稚气鼓鼓道,“而且陛下若偏宠贵妃,怎么每夜都来未央宫?臣妾一看到陛下的脸就觉得委屈。”
郁稚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横竖臣妾自幼丧母,父亲嫡母也不疼爱臣妾,现在孤身一人,任人随意欺辱。”
上一世,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若再哭一声,今夜就侍寝了。”萧歧忽打断她。
啊?郁稚仿佛被人拿住了三寸,她难以置信,皇帝竟说这样的话,立即忍住了眼泪,他怎么坏成这样,此时男人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果然退烧了,明日起继续来御书房读书!”
郁稚:“!!!”不能继续装病看话本子了,可这本话本子尤其精彩。
***
皇帝总是阴晴不定的,有时候她无意触了他逆鳞,他就会对她狠心,有时候又待她很好。
今日他耐心花了一上午的同她讲了《孟子》第二篇,可郁稚都没听进去,她一心想着未央宫那本没看完的话本子,还有贺七,贺七说仓库深处有十几本特别精彩的话本子,从前皇城贵女托他翻找他没答应,这几日就去找出来给她。
“听明白了么?”
“这些字臣妾都认识了,至于其中深意,臣妾不科考,不用学得太精。
萧歧:“你这样的心性,必须将儒家经典全数背下来。”
她什么心性?她不是挺好的么?人畜无害!
郁稚气鼓鼓道,“妾心性再不好,也不跟贵妃,欢嫔她们似的污蔑人,陛下怎么不把她们抓来读书?!”
郁稚:“况且臣妾大病初愈,脑子哪里有那么好?”
真是难教,皇帝看待她就如同看一个顽劣的少女,“坐下来,将这篇抄十遍!”
抄十遍?那不意味着她今夜没空看话本子了吗?可恶的暴君,连她最后那一点点乐趣都要剥夺!
虽然心里嘟咕咕,但她还是照做了。
萧歧收回目光开始翻看奏疏,手中这一本是弹劾皇后的,这段时日并不少见。
但今日这一本倒是奇特,字字句句都在暗指皇后暗中勾结朝臣,礼部的人说几次看到皇后夜间与一官员在藏书阁附近密会,那官员还是个年轻男子。
这是发生在皇后禁足期间的事,男人睨了一眼边上的少女,虽然她满脸不服气,但还算乖顺,正抄书呢。
借给十六岁的郁稚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好荒唐的奏疏。
男人看了十多本奏疏,发现还是教皇后写字更有趣些,“都会写么?来,朕带你写。”
“臣妾都会写,陛下你看,臣妾的字是不是有进益?”郁雅得意地将自己写的送到皇帝面前。
相比禁足之前,她的字好太多了,之前都是他握着她的手写,她才能勉强写得像样。
“只要陛下不凶臣妾,臣妾都能学好。”郁稚第一次看皇帝吃瘪,心里愉快着呢,“贺七说我读书写字都很有天赋!”
“贺七是谁?”萧歧眼神横了过来。
诶?郁稚瞬间醒神,她不能把贺七供出来,万一皇帝查到话本子就糟糕啦!
“就是从前国公府里一个教书先生………………”郁稚扭扭捏捏随意糊弄过去了。
贺七就是比皇帝好,他会耐心温柔地教她读书写字,还会替她寻好看的话本子。
贺七………………上一世围绕在妖后身边的臣子之中似乎有此人?萧歧并没有再追问。
午膳时,皇帝习惯先照顾她进膳。
只是汤到了嘴边,郁稚却推开了,“臣妾不爱喝汤,臣妾现在手腕有力气了,可以自己用膳。”
终于可以吃自己喜欢的菜了!
郁稚拿起象牙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脍,有好几次暴君故意给她吃她不喜欢的菜。
男人神情微微复杂,隔下那碗汤,“如此甚好,照顾你,朕也嫌麻烦。”虽这么说着,但总有一种饲养许久的幼兽脱离掌控之感,虽然少了麻烦,但也少了些乐趣。她最好别做什么出格之事。
“臣妾今日就学到这儿吧,下午想回未央宫休息,臣妾头还疼呢。”语气中暗含撒娇的意思,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帝。快放她回去吧,她迫不及待看完那本话本子啦!
“唔,回去吧,歇息一会儿就开始温书。”
“臣妾遵命。”郁稚乖巧用完膳就离开了御书房,一踏出御书房整个人精神奕奕,
真清净啊!回到未央宫后,郁稚迫不及待地取出话本子,悠闲躺在榻上翻看起来。
无奈实在太困,看了一个时辰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冬日里天暗得很早。
“皇后睡了一下午?”
郁稚惊坐起身,才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床沿,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等等,她的话本子还在手边呢,今日看的是一本香艳的话本子,绝对不能叫皇帝发现!
“唔,头疼。陛下来多久了。”郁稚偷偷将书册藏到枕下。
萧歧自是瞧见了,叫她好好温习功课,她倒是听话,如今书都放在枕边了,“往后若是头疼就别看书了。”
郁稚下了榻想去沐浴,皇帝就这么坐在榻沿瞧着她,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书还在枕下,不能叫他看到。
“陛下帮臣妾沐浴吧?”
“怎么?不是手有力气了么?任何事都能亲力亲为了么?”萧歧问她。
“可今日头疼,臣妾还没完全恢复呢………………”
皇帝没起疑心,帮她仔细沐浴洗过头发,郁稚想把枕下的书藏起来,可没寻到机会。
夜里皇帝缠着她。
“你能不能认真一些?”
萧歧发现她今夜格外不专心,经常神游天外,偶尔她不适了,才会皱着眉头回过神。应该说她从禁足之后就变了,变得.......忽略他排斥他…………………
“臣妾很专心啊、”郁稚望着他,“陛下还要臣妾怎么专心?”
呜呜她没有办法不去想枕下那本话本子!!正看到要紧的情节呢!!还有就是千万不能叫皇帝发现!!
男人很明显对她非常不满,神情冷峻。
郁稚主动凑上去吻她,手臂一点一点攀附上男人磐石般的肩背,轻轻啄吻他的下颚、侧颜、最后是才是唇,少女主动但青涩。
男人望进她的眼眸道,“读书是有进益了,在席间还这么木楞。掌管后宫之权已经落入旁人之手,你若再不好好好朕,朕留着你这个皇后做什么?”
郁稚抿着唇,眸光小心翼翼,显得特别乖顺。少女肌肤雪白,水光潋滟,眸中似盛着琼浆玉露,纵然没什么手段,也是美得叫人心驰神往。
皇帝再度俯身吻住她嫣红的唇,罢了,木愣愣的滋味。
郁稚这会儿没法不专心了,男人似贪婪豺狼,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非要将人弄哭。
郁稚一手攥着他衣袍一角,忍着不哭。
直至皇帝想起来她这纤柔的身子生病初愈,这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后半夜,幔帐之中平息,皇帝穿戴妥帖走得干脆利落。
郁稚明明很累,就是睡不着,皇帝他对其他妃嫔都不错,哪怕欢嫔她们犯了错,他也不过是训斥几声,可唯独对她狠心。
对了,她答应贺七今夜会去藏书阁取书,而且最好是在天亮之前。
郁稚歇了片刻就爬起来更衣,抱着已经看完的那堆话本子出了门。
然而她没有发现身后,皇帝乘坐龙辇折返回来,玉佩落在了未央宫,萧远远就瞧见一个熟悉的纤柔身影从未央宫出来,脚步轻快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