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歧这一次离开,就真再未来踏足未央宫一步。
郁稚再不必去御书房读书写字,她也有工夫冷静下来好好整理思绪。
首先皇帝与李檀皆有前世记忆,所以这一世她的父兄无法兴风作浪,姐姐郁微也如上一世远嫁去幽州。
还有戚离,今年有科考,算算时间她也应该与戚离相见了,皇帝必定对戚离必定痛下杀手,她必需要阻止戚离科考,并且不能叫皇帝发觉。
郁稚设法拿到科考名单,可一番查看,竟没有叫戚离的人。不可能?,戚离明明是在这一届高中进士,只是为官之后被人排挤,不受重用罢了。
“纯儿呢?”郁稚又想起来一人。
芍药道,“禀告皇后,不知怎么的嬷嬷没将她派来我们未央宫,而是派去行宫洒扫了。”
上一世郁稚得知父兄谋划弑君夺位,她派未央宫的纯儿去给李通风报信,如此忠君的宫女,这一世也应被厚待。
芍药:“不急,待到秋猎,我与纯儿就能见面了,到时候皇后随口一句就能将她带回皇宫。
确实不急,行宫可比宫里头逍遥自在多了,说不定纯儿乐不思蜀了。
皇帝在校场教贵妃骑马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御史台还上疏劝皇帝莫要专宠,既有御史台亲自盖章,这一来二去,李檀就被传成了宠妃。
皇帝各色赏赐源源不断地入悠然宫,譬如江南新运来皇城的织锦绫罗,番邦进贡的宝石香料,先紧着悠然宫先挑,挑剩下的再送去各宫,惹的其他妃嫔怨声不断。
丽美人与绮美人皆入宫甚久,这两日总来郁稚跟前抱怨。
“贵妃每日都去御书房,明面上说禀告宫务,实则就是卡着午膳时辰,陛下宽容,见天热就留她下来用午膳。”
“就是,贵妃如今替娘娘掌风印也就罢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还这样贪心,御书房是处理政务的地方、”
“陛下还命绣房的宫女皆停下手上的活计,先给贵妃制秋衣,皇后想想,嫔妾们该多委屈啊………………
两位美人巧舌如簧,将皇帝的宠爱大肆描绘渲染,把李檀说成妖精宠妃…………………
郁稚听着,神情尴尬。看来上一世,她们也是如此在背后说道她这位皇后的。
送走两位美人之后,郁稚想起来一件事,那件烟紫色绣金凤袍还在衣柜里搁着呢,于是命芍药带上衣袍去悠然宫。
凤印已经给了李檀,凤袍也应该给她,如此自己到时候能毫无顾虑地离开皇宫。
午后,太监们正翻腾悠然宫的院子,原来江南送来许多株名贵杜鹃花,皇帝尽赏给悠然宫。
郁稚到时,李檀正在看书。
郁稚道明来意,“这件风袍贵重,既然陛下给了贵妃,贵妃就安心收下。”
李檀神情复杂,她当时的目的并非真送衣袍,而是要送刀,只是皇后竟然没有重蹈覆辙,白白少了那么一出精彩好戏。
李檀拂了裙摆跪下,“凤袍是专属皇后,陛下厚爱赐给臣妾凤袍,臣妾却不敢逾矩,还请皇后收回。”
郁稚:“无妨,贵妃贤能,既有能力学着风印,也受得起这御赐的风袍。”
殿外廊下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李檀忽得伏地哭诉道,“这件风袍臣妾万万不敢穿!!不过是因为皇帝赏赐,所以不敢不收,若皇后娘娘实在容不得………………”
皇帝踏入寝宫时正好瞧见这一幕,不止皇帝,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们者阳焦见了。
皇后端坐椅榻,贵妃则楚楚可怜跪在她足边,哭得梨花带雨,皇后手边放置着一件华丽凤袍,宫女们认出来那是皇帝赏给贵妃的…………………
所以事情真相一目了然,皇后是上门兴师问罪刁难贵妃来了!
按照规矩贵妃确实没有资格着凤袍,可那是陛下御赐,再加上贵妃掌管后宫,皇后这一招反而显得她小肚鸡肠。
“怎么回事?”萧歧横眉冷对。
李檀哭诉道:“禀告陛下,皇后前来问罪臣妾,训斥臣妾私藏风袍,臣妾已经解释是陛下御赐,皇后不信……………”
郁稚惊愕得立在原地,李她怎么、怎么
郁稚:“臣妾没有,臣妾不过是来送还这件凤袍。”
宫女小喜道,“这件风袍本就在我们悠然宫,皇后娘娘怎么胡说呢?!”
殿内众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郁稚,皇后真的太荒唐了,贵妃得宠,她心生嫉妒,但也不能用这拙劣的招数来刁难贵妃!!
男人的眼神巡视,落在那件风袍上。
没错,上一世的郁稚就是这样,仗着他的宠爱横行霸道,将其他妃嫔都压得死死的。
“臣妾真的没有训斥贵妃,臣妾只是、”郁稚委屈极了,百口莫辩,她真的想撮合萧歧与李檀,她没有嫉妒,真的没有!
萧歧:“你少在外给朕丢人现眼!跟朕过来!”
郁稚被带到御书房,她两世都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臣妾没有想要那件凤袍,明明是贵妃前头派人送来未央宫,我不过是再送还回去!”
萧歧怒合上殿门,强势地立在她面前,“不过几日就忍不住了?皇后?”他唇角似笑非笑,既恼火又盛气凌人。
郁稚不明白他到底生不生气,还是看她笑话嘲讽她?
“什么忍不住,臣妾不明白!臣妾只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我没有欺负李!”
“你不是大度地说,要朕多去悠然宫陪陪贵妃么?朕不过宠她几日,皇后就吃醋了?还敢命贵妃跪下?”萧歧字字笃定,不同于在悠然宫的怒意,他眉宇间是兴奋是痛快是暗爽,仿佛抓住了她什么把柄!
“谁稀罕一件风袍,谁稀罕你的宠爱!”郁稚真的被逼疯了,她受不了这样天大的冤枉!
“萧歧,我与从前不同了,荣华富贵我真不想要!我说了那件风袍是李檀之前送来未央宫的,今日只是送还回去!既然是你赐给别人的东西,我才不要!我不知李为何那样冤枉我,但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你知道,我不嫉妒,我不吃醋,看到
你与贵妃琴瑟和鸣,我也为你们高兴!!”
她语气那样笃定,眼神那样坚毅。男人无声地立在原地,神情凛冽如风雪。
郁稚真想离开皇宫,今日就离开,再不回来。
她是重活一世、悔悟了的人,权势富贵全拥有过,她今世想换个活法!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谋划算计!
“臣妾告退!”
“你给朕站住!”萧歧切齿道,伸手揪住她的后颈,“一件衣袍罢了,不要再说了。你多久没来御书房读书?课业全都荒废了!"
萧歧:“去坐下练字!”
“我不想练!”郁稚还是觉得很委屈。
萧歧:“容不得你想还是不想,坐下!练字!”
她一身的反骨,萧歧想不到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按得住她。
不情不愿地练了会儿字,礼部尚书前来觐见禀告入秋之后科考之事。
皇帝听得仔细,最后礼部尚书递上了名录,“各地考生统共两万九千七百八十四名,礼部皆已经审核通过,还请陛下过目。
郁稚笔尖缓缓停下,伸手去蘸墨汁。所以这一本名录才是最准确的,她要看看里面有没有戚离的名字,可是皇帝应该不会允许她翻看。
“其中有没有一个考生,名叫戚离?”皇帝忽得开口询问。
啪嗒--郁稚手中的笔杆顿时断成两节,砚台中的墨飞溅起来,落在她额间。
礼部尚书:“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皇帝侧眸看过来,郁稚心慌意乱,自己会不会露馅了?!
“皇后无碍吧?”男人幽幽问道,目光极其复杂。
郁稚摇摇头,用帕子擦拭墨汁。
礼部尚书这才继续回答,“回禀陛下,因陛下上次问过臣,臣这一次亲自彻查,没有人叫戚离。有那么几个姓戚的考生,但年纪都已过四十。”
大臣退下之后,皇帝亲自翻看,确实没有一个叫戚离的,他指尖摩挲着纸页,口中轻喃,“没有么………………”
郁稚埋头写字,心脏乱跳不止,皇帝果然在寻找离!!上一世戚离地位堪比丞相,受她庇护,是她最青睐最器重的臣子,皇帝怎么可能放过他…………………
然而其实戚离也很可怜。
黄昏时分,悠然宫派人来御书房问皇帝今夜过去用晚膳。
萧歧瞥了眼身边认真写字的少女,然而告诉传话宫女,“朕今夜不但会过去用晚膳,还会留宿。”
郁稚笔尖顿了顿,而后继续写字。
悠然宫的宫女欢欢喜喜地回去复命了。
“臣妾写完了,陛下过目,臣妾先回未央宫。”
“不急,我们夫妻二人也有许多日没有好好说话了。”萧歧气定神闲,“朕去悠然宫留宿,皇后也不吃醋吧,毕竟是你要朕多去后宫。”
郁稚笑笑,“臣妾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臣妾不吃醋。”
“说起来,这也是朕初次与其他妃嫔亲近,不知是何滋味。
啊?郁稚惊愕地无以复加,所以说,所以说上一世他也不是吧......萧歧这么纯情?他远在边疆时不是有很多流言蜚语么,什么舞姬夜夜在帐........
这就显得她上一世更不是个东西了。
难怪他没有子嗣。
他真这么纯情?一瞬间几百个念头在郁稚脑中飞过。
“不像啊......”郁稚嘀咕。新婚那夜他明明就很......所以真有人无师自通?
“你什么意思?!”皇帝语气顿时狠厉。
“没有、臣妾没什么意思!”郁稚死死抿住唇。
郁稚将笔墨都整理好,溜之大吉。
真晦气,明明是去送风袍的,竟然被泼脏水还被皇帝揪到御书房练字!!
一回到未央宫,宫女们神情古怪,“皇后娘娘……………芍药她………………”
芍药在房里哭得晕过去几回,她听说皇后回来,哭着前来禀告,“皇后娘娘,纯儿死了!!奴婢思念纯儿,托侍卫给纯儿捎个口信,说我们秋猎就能见面了。结果、结果、从行宫回来的侍卫告诉奴婢,纯儿在去行宫的路上就病死了。我又去问嬷
嬷,嬷嬷说她真是病死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病死了呢!"
“后来我又去查,才知道她去行宫前,嬷嬷塞给她几块点心叫她在路上吃。”
“那个嬷嬷从不这么好心的!她是贵妃的人!”
“也是贵妃亲自下令将纯儿派去行宫!那么多宫女就她一人去行宫!”
“嬷嬷还特意禀告过贵妃,纯儿是我妹妹!”
“哪怕贵妃不肯派她来未央宫,也不该杀她,她还那样年轻!!”
......
芍药哭得肝肠寸断,所有证据表面是贵妃杀了纯儿。
郁稚叫人扶芍药下去休息,她坐在榻上。李檀究竟为何要这样,她肯定知道纯儿就是上一世传信的宫女,为何要杀她?难道不该嘉奖她么?!
思前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李檀知道纯儿是她宫里的人,也知道了上一世是她要救皇帝!
若纯儿死了,那这份功劳就永永远远记在她李檀账上了!!
郁稚怒火中烧,李檀她根本不配,不配做皇后!为何这样恶毒!
郁稚好想大哭一场,怎么会这样,上一世的有功劳的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檀!!她好恨啊!!
上一世她没有苛待后宫妃嫔,更没有苛待过李,只要她们对她俯首称臣,就可以一直享受荣华富贵……………
李檀究竟为何?!!
郁稚无处发泄,只有一次一次摔碎内室的花瓶玉器摆件,她明明都要离开了,安置好纯儿、戚离没出现、皇帝与李檀在一起之后,她都准备永远离开皇宫了!!
为什么纯儿死了?都是因为她,她不该让纯儿去送信的!!
这一世她没有害人了,怎么却还有人因她而死!!
郁稚狼狈地跌坐在一地碎瓷片之中,手也划伤了,头发也散了......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纯儿救不回来了……………
“不是你要朕去贵妃寝宫的么?怎么又闹这一出?”
幽幽的声音从幕帘之后想起,男人撩开幕帘。
郁稚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她狼狈地擦干眼泪,她不能让萧歧察觉异样、她、
“陛下不是应该去悠然宫用晚膳了么?”
萧歧缓缓走近,“朕是要过去,只是顺便来未央宫瞧瞧。”岂料一来就瞧见这副光景。
“所以皇后承认吧,你没有容人之量,你会嫉妒。”
内室一片狼藉,她也这样狼狈,手都被划伤了,泪水不住地落…………………
“过来。”皇帝朝她伸手。
所以他以为她这样疯魔是因为吃醋嫉妒?若是上一世的郁稚,知道他要去宠幸其他妃嫔,或许会这样歇斯底里。
“请陛下离开吧……”郁稚只想嚎啕痛哭一场。
若换做从前,她要他离开,皇帝必定要发疯,可今日他没有。
“你把自己伤成这样,要朕怎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