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开往巴黎的火车,在阿尔卑斯山麓的薄暮中穿行,豪华包厢内弥漫着雪茄的烟雾和皮革的气息。
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西奥多·迈纳特教授,正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翻阅着一迭关于爱德华贝努瓦·德·维勒纳夫的案情简报和部分《颓废的都市》的节选。
他身边坐着一位同样专注的年轻学生,不断接过教授看完的资料,然后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求知欲。
过了很久,迈纳特教授放下文件用带着浓重奥地利口音的德语评论:“有趣,非常有趣,弗洛伊德。这个骗子拥有高超的欺诈技巧,而且对人性弱点的把握十分精准。
至于他的文学作品……姑且称之为某种病态想象力的宣泄吧。”
弗洛伊德点点头:“爱德华贝努瓦不仅在诈骗方面选择以欺骗女性情感作为敛财手段,还热衷于在中描绘情色场面……
这说明他从小就处于一种‘性压抑’的状态啊!”
迈纳特教授皱了皱眉头,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太热衷于那些玄虚的心理学理论,而不是从严谨的解剖学与病理学角度研究精神疾病。
但是这在精神病学的正统研究当中是不被接受的异类,他可不想被巴黎的让马丁·沙可笑话。。
他提醒了一句:“教会指控他被‘魔鬼附身’,这其实是一个典型的、混杂着犯罪、歇斯底里与宗教妄想的案例。
后天,整个巴黎的人都会看着我们如何给他进行诊断,你一定要注意言辞,不要让人抓住了把柄。。”
弗洛伊德点点头,正要开口,包厢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还没有等迈纳特教授回应,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郎就拉开了门,气势凌人地走了进来,坐到了两人的对面。
随后,又有几个高大的女子跟了进来,站在她的身后。
弗洛伊德警惕地护在自己老师的身前。
女子毫不在意,先做了个自我介绍:“迈纳特教授?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我是索菲娅·伊万诺夫娜·杜罗娃谢尔巴托娃,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的女儿。”
她使用的是德语,声音带着刻意调整过的柔和与急切。
“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是个在卷宗里出现的名字,迈纳特教授和弗洛伊德略微松了口气。
索菲娅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恳求您,给我几分钟时间,事关我家族的名誉存续!”
迈纳特教授虽然因为被打扰而相当不悦,但他还是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索菲娅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语速:“教授,我知道您是去巴黎为那个骗子维勒纳夫做精神鉴定。
我恳求您,在您的专业报告里,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他诊断为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彻头彻尾的疯子!越严重越好……无论什么诊断名称都可以!”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昂贵的手袋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银行本票,轻轻推到迈纳特教授面前的小桌板上。
上面的金额数字足以让任何人倒吸一口凉气——5万法郎。
索菲娅的声音带着蛊惑:“这是对您专业付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教授。只要您给出我们需要的诊断结果,这只是开始。
杜罗娃谢尔巴托娃家族在维也纳、在圣彼得堡、在整个欧洲都有深厚的人脉和资源。
维也纳大学?那太小了!我们可以为您建立专属的研究所,提供您无法想象的资金支持,让您成为欧洲精神病学无可争议的王者!
您的成就将超越……”
迈纳特教授冷冷地打断了她充满诱惑的许诺:“小姐,您似乎搞错了两件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刮过玻璃,让索菲娅的心都揪紧了。
迈纳特教授站起身,居高临下:“第一,我,西奥多·迈纳特,是医生,是科学家,不是可以被收买的讼棍或者宫廷小丑。
我的诊断只依据观察、检查和医学知识,依据我的理智和学识,而不是任何人的钱包或者姓氏前的头衔。”
索菲娅的脸色变得煞白,正想说什么,却被迈纳特教授郑重的语调压迫得无法开口:“第二,您此刻在这里,试图用金钱贿赂一位学者去伪造科学结论……
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为您和您家族所宣称要维护的‘名誉’,染上了无法抹除的污渍。”
迈纳特教授拿起那张本票,像拂去一粒灰尘般,轻蔑地将其推回到索菲娅面前:“现在,请您离开我的包厢,女士。
不要玷污了这里的空气。弗洛伊德,为我送送这位女士。”
迈纳特教授坐回座位,重新拿起维勒纳夫的案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索菲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羞辱和愤怒让她浑身微微发抖。
她死死地盯着迈纳特教授冷漠的侧脸,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最终猛地弯腰捡起那张本票,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包厢。
那些高大的侍女也仓皇地跟着主人逃离了这里。
弗洛伊德都来不及“送”,只能起身默默关上包厢的门,回头看向自己的导师,眼中充满了敬意。
迈纳特教授头也不抬,声音恢复了平静:“看到了吗,弗洛伊德?这就是人性的另一端——既贪婪,又充满恐惧,想用金钱和权势践踏一切准则。
记住,永远不要向这种卑劣妥协,哪怕它披着天鹅绒和貂皮,还背着装满金钱的口袋。”
弗洛伊德深深地点了点头。
窗外,阿尔卑斯群山的暗影急速后退,巴黎的灯火在前方隐约浮现。
七月的最后一个主日,巴黎圣母院。
这座矗立在塞纳河畔的哥特巨兽,是整个欧洲最为瞩目的焦点。
可以容纳数千人的中殿被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混杂着汗味、香水味、蜡烛燃烧的蜡油味、焚香的浓烈气息……
巨大的玫瑰花窗在无数烛火和煤气灯的映照下,折射着变幻莫测的光晕。
高耸的肋拱和森然的圣徒雕像,在多重光线中向人群投下摇曳晃动的巨大阴影,仿佛整个建筑都在不安地呼吸。
坐在前排的是衣着华贵的特邀“观众”——表情严肃的政府官员,身着华丽祭披的教会高层。
然后是报馆的记者们,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铅笔在速记本上飞快地划动,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后排和两侧廊柱下,则是通过各种渠道挤进来的市民代表,他们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对超自然奇观的渴望。
现场甚至架起了多台照相机,只为了记录今天这个特别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