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的骚乱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僧人念了经文后,尸体就被抬走了。
而在那位管事的官威下,刚刚吃完饭,甚至都来不及喝口茶歇歇汗的船工们就被拉了过来,开始飞快装船。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在一群人好奇的偷瞄下,一车一僧一道上了船。
这种宽船专门用来拉货送车的,一船配二十个舵手,松开了缆绳后,二十人喊着号子,开始朝着河岸对面摆渡。
穿上的商队对于李臻和玄奘,都跟避瘟神一样,包括那几个明显是护卫的出尘修炼者也都是如此,躲的远远的,压根不敢靠近半分。
李臻也不在意,只是站在船边,盯着那奔流的浑黄河水发呆。
这时,玄奘走到了他旁边,同样盯着黄河之水问道:
“道长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
李臻纳闷的看了他一眼,摇头:
“咋”
他确实没多想,一没琢磨车里那个女孩,二没琢磨河东的事情。
黄河是母亲河。
和长江一样,相信每个路过的现代人,对这两条河都有种很特殊的情愫与温柔。
当着母亲的面,不需要想太多。
只需要感受它那千百年如一日的温柔便好。
不过显然玄奘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听到李臻的话后,以为李臻在敷衍他,索性直接问道:
“道长可是在恼贫僧”
“恼你做什么”
李臻愈发纳闷但马上反应过来了对方的意思,问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赞成那三个人的死或者说觉得他们罪不至死“
无需玄奘回答,他便看着河水自顾自的答道:
“其实并不是。出来混江湖嘛,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勾当。要是没点觉悟,那倒不如离的远远的。而我刚才阻拦你的原因也很简单你太单纯了。”
“”
听到李臻的话,僧人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丝疑惑。
我
单纯
这话或许任天下谁人来听,都是一个笑话。
一个不知打哪出来的道士,竟然敢去妄言菩提禅院的高僧“单纯”
你在说什么蠢话,胡话
而感受到了僧人的情绪,李臻看着河水,听着耳边的号子声,如同自说自话一般,说道:
“人家都说佛门慈悲,说你们的包容性更强。我倒不是贬低你们,只是觉得如果一味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往自己家里带,那家里总有一天要出乱子。其实和尚你心里是有一股不满足的欲望的,对吧”
目光缓缓挪开,看着玄奘,道士问道:
“现在的佛法,制约了你看天地的角度。”
“”
僧人脸上迅速闪过了一丝惊讶。
可李臻却再次扭过了头。
“说白了,这条路,你已经走到头了。都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现在的佛法,你读的越多,心里就越疑惑当然了,我是作为一个道士给出我自己的看法,真要你叛出佛门成为什么大魔头之类的,我先说好,我不背锅啊。”
“呃”
原本,玄奘还认认真真的在听。
可冷不丁的被李臻话头这么一转他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干嘛啊
我叛出佛门干什么
而看着他那半是无语半是荒唐的模样,李臻笑着要摇了摇头,问道:
“和尚,求而不得,苦不苦”
“”
玄奘沉默。
流水波涛之中,点头言是:
“苦。”
“不得解脱吧”
“嗯。”
“其实我觉得可能这就是你师父的意思。让你出来,亲自看看这天下。”
“”
“把自己从佛经教义中摘出来,用尽可能冷静而客观的眼睛,清清楚楚的看看这世间。度己度人度众生其实这不是佛经或者说佛祖给你们定下的目标,而应该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要让你们自己思考的路线。
就比如你今天念的那个经我记得迦叶尊者好像是什么苦行僧第一人,对吧别的佛陀弟子都在普度众生,唯独他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又担心自己的能力无法劝说那些人,所以,既然没法像其他人那样普度众生,那么,他最后选择的是一条名为“管好自己”的路你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不“
这下,玄奘眼中是真真正正的出现了一抹疑惑。
眼前这个道人简直颠覆了他所学的一切。
佛经教导我们,要引导众生向善,修得正果。
这本就是僧人理所应当的责任。
可是听到了他的话,玄奘心底也顺着这个问题,冒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有僧人如迦叶尊者那般“能力”不够,该怎么办呢”
是继续带着有些误人子弟味道的执念,履行一个根本不能胜任的职责
还是说度人先度己
一瞬间,他虽然谈不上茫然,可却有些迷惑了。
“”
船老大的号子声在船尾响起,对船工们发号施令,沿着型的路线一点点的往对岸的码头处行驶。
僧人站在船舷边,看着浑黄的河水一言不发。
这问题,他想不透。
或者说
“那要如何明悟自己到底是度己,还是度人”
他问道。
听到这话,李臻耸耸肩:
“你问我,我问谁去”
“道长不知”
“肯定啊,我要知道,那个号称什么五百年最有希望成佛的人就是我了。还有你什么事”
李臻嬉笑了一声。
可玄奘却没笑,而是皱紧了眉头。
想了想,他继续问道:
“那道长刚才为何阻我”
“阻止你杀他”
“嗯。”
“你不是出家人么不是不杀生么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们挺虚伪的,不杀生也好,杀业为罪之类的也罢,好话赖话都被你们说了。你明知道一个人渣不可能回头,却偏偏搞出来那副慈悲为怀的模样。不过嘛”
道人手中金光化作了一个葫芦瓢的模样,舀起了一瓢含着泥沙的黄河水。
飘到了玄奘面前。
那意思是让他洗洗手,毕竟手上还沾着血呢。
“”
玄奘没拒绝,指缝间还有血泥的手在水里漂洗了一会,白皙的手掌重新出现。
把水泼了出去,李臻才说道:
“这才对嘛。再浑浊的黄河水,依旧可以用来洗手、饮用。就像这个世道一般,和尚,世道再烂,也不是我们摆烂的借口。你是个多干净的人儿啊,难得瞧见个这么干净的人,那就干干净净的,手上沾染鲜血的活不适合你。
你要做一朵白莲花,让所有靠近你的人,都能从你身上看到自己心底的丑恶。有的人呢,面对这丑恶会自惭形秽,有的人则会妒忌你妒忌的面目全非,还有人会疏远或者远离你但我相信这世道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在看到了你这朵干干净净的白莲花后,会想起内心之中最深处的那份善良。
而只要做到这一点,这种人每多一个,对世道,不都是更好了一分么而这样的你,是在度人,也是在度己。又或者度人又度己。等真到那个程度,度什么反倒不重要了,不是么”
“”
面对道士真心实意之言。
玄奘一语不发。
不是说他不解,而是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自己下山之前。
师父曾言:“令你心湖起波者,是道非道,亦是你的缘法。你到了,便会看到他。看到他,便懂了。”
懂什么
他曾经并不懂。
可现在,隐隐约约的,他好像懂了。
之所以不懂师父让自己懂什么,不就是因为迷惘么而自己为何会迷惘因为自己还不懂。
不懂为何佛经里处处都是大智慧,却让他有种疏离感。
这份疏离感,就像是一个满腹才学之人,在对一个大字不识一个,道理不懂半分的人在讨论的真知灼见。
或许,满腹才学之人懂很多。
可他却忽略掉了,那才疏学浅之人心中的不懂。
前者不懂后者不懂什么。
所以注定他说的是没用的。
而现在恍惚之中,他忽然懂了。
面对不懂之人,就算你把你懂的讲出来天花乱坠,陋室生香,也没有任何作用。
你需要的,不是让他懂。
而是教他懂,教他懂自己懂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懂
怎么教
想到这,忽然顿觉醍醐灌顶一般的僧人想到了一位先人的言论。
上行下效。
这句话,与道长之意
不谋而合
渡人渡己
无所谓。
做自己。
做的好了,自然会有心怀同理之人加入其中。
犹如人师,为人师表,言、行一致,教者,何谓也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
这便是道长的观点么
“见到他,就懂了。”
师父
原来这就是您的苦心么
见弟子心存迷惘,却坐井观天。便让弟子下山而来跟在其身边么
观其言,论其行。
上行而下效,一脉而相乘。
不看僧门道法,不论门户之别。
三人行必有吾师
他一阵恍惚,可恍惚中,却发现
儒家孔圣之言,与师父之语,甚至以及道长口中那“别管修佛修道,不都是为了这世间变得更好”的言语不谋而合
果然这世间道法万千,可最终
是殊途同归的么
而如此看来
这佛经,所缺的,不正是这一份包容么
那么问题来了。
这份包容
在哪能找到呢
在哪能找到让越来越多之人明白这份包容的
经呢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